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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心巡天》第1532章 大齊青羊子
第1532章大齊青羊子

謝君孟是一個強勢、自我、偏執,甚至於有一些癲狂的人物。

不然也不會二話不說就要拿薑望試毒,用一個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去考驗仁心館易唐的醫術。

他並沒有什麼正邪的觀念,只有自己的隨心所欲。

易唐敢寫這封信,這個戴著鬥笠的傢夥敢拿著易唐的信來煩他,他就要給出一個教訓,如此而已。

至於易唐到底能不能及時解毒,這人能不能活命,那都是無關緊要的事情。

在交手的過程裡,被完全地激發了殺念,真正對這個陌生人下了死手,他同時也有被殺死的覺悟。

他若死了,他會認。

但這個隱在鬥笠蓑衣中的年輕人卻說,「得饒人處且饒人。」

此時此刻,他的心情無法言達。

他慘白的臉上,第一次有了迷茫的情緒。

而薑望只是按劍而行,未有一次回頭。

他這一路東來,隻為試劍,隻為驗證自己的道路。

是他自己執意用易唐的引薦信為敲門磚,他也有意激發謝君孟的怒火。

雖然謝君孟的強勢狠辣超乎意料。但的確是最大化了這場切磋的效果。對他來說,目的已經達到,別的倒是沒那麼重要。

在兀魘都山脈靜坐半年,令他沉澱過往。

從仁心館到勤苦書院到青崖書院再到東王谷,他的心態也漸有不同。

他終於明白,向鳳岐當年為何要試劍天下,也真正理解了向前重走無敵路的道途。

不殺謝君孟,當然有東王谷的原因。

但哪怕現在不在東王谷,沒有別的什麼威懾,他也不會殺謝君孟。

無它,是他自己要上門來切磋而已。

向鳳岐當年試劍天下,想必也有很多人對他痛下殺手,想必也遇到過很多次生死危機。

但他一步步地走了下來,最終殺出來一個洞真無敵。

得饒人處且饒人,重點不在寬容,而在從容!

唯有真正掌控勝負,把握局勢,才能夠說戰就戰,說停就停,說打到什麼程度,就打到什麼程度。

薑望讓謝君孟看到的,是難以逾越的差距。

所以他頹然若心死!

便在此時,忽有一聲響在高天——

「何人在我東王谷囂張!?」

自那高天之上,有一道銀針倏忽落下。

此針才出現在視野中,薑望就已經感受到了窮途!

窮途末路。

無可救挽。

同樣是東王十二針,同樣是一針懸命,這一針卻是真正定下了道則,定下了死亡的結局——薑望絕對接不下!

但他根本也不接。

隻把鬥笠一扯,順帶連蒙面巾也一起扯下。

反而跳將起來,躍在空中,就這麼大大方方堂堂正正地朗聲道:「大齊青羊子薑望!」

他甚至於手都離開劍柄,雙手大張,彷彿在擁抱這自高天而落的一針,展現的卻是毫無顧忌的張揚態度!

他隻問:「我持青牌巡視東域,你有什麼意見?」

我就在這裏。

我不反抗。

我什麼都不做。

你敢傷我一根毫毛嗎?

無論出手的人是出於什麼目的,幫助謝君孟抹掉陰影也好,單純護短也好。

在薑望顯露身份的情況下,東王谷誰敢殺他?

要知道這可是在東域!

朱禾之盟已經簽訂了很多年,齊國青牌捕頭可以橫飛無忌的東域!

東王谷雖然也是天下大宗,但畢竟沒有諸如道門、三刑宮那樣的底氣。

曾經的枯榮院又如何?甚至號稱佛門第三聖地。

齊天子還不是一手推平?

高空那倏然而現的銀針,又倏然而止了。那根恐怖的懸命之針,彷彿從未出現過。那讓人窒息的強大威懾,就此消散無蹤。唯有餘波陣陣,攪得天邊雲湧。

落在薑望身上的,只有和煦的陽光,和陣陣微風。

籠罩在此時的東王谷的,是一種難言的尷尬。

尤其是那一位出手的強者,要出手的也是其人,無法再繼續的也是其人。極其囂張地出手,卻連半點威懾都做不到,甚至於還要極力收攏自己的攻擊,不使餘波沾染薑望絲毫。

薑望在這種毫不設防的狀況下,真是擦著就傷,挨著就死。死了就是東王谷的責任!

可任他這麼昂立空中,張揚喝問無人應,也難免折損東王谷的威嚴。

好在這時候,響起了一個蒼老的聲音——

「薑小友今日怎麼得閑,來我東王谷閑逛?」

說話的老者,從遠處走來,踏進視野中。

他臉上帶著慈和的笑容,幾步便落在了薑望的面前。

說起來東王谷雖然暗中扶持申國,與齊國有些齟齬,但也算是為保證自身獨立而做出的一些動作。

真正在明面上,並沒有跟齊國針鋒相對。

再者說。

像釣海樓那樣幾乎擺明了車馬跟齊國爭近海利益的,組建鎮海盟的時候,不也甩不開齊國麽?

在東域,沒有誰能忽視齊國!

所以東王谷內部對齊國的態度,也是分化的。在必須維持宗門獨立傳統的共同前提下,有敵對派的,也有親和派的。

比如當初在天涯台的時候,為了幫薑望救竹碧瓊,華英宮主薑無憂就特地請來了東王谷的醫修——正是面前這位姓蘇的老者。

謝君孟以驚夢針在神魂層面給了薑望一個教訓,而這位蘇姓老者,彼時則是以驚夢針換得竹碧瓊片刻回光,留下「遺言」。這才有了後來葬入天府秘境,得以意外歸來的事情。

薑望不能不念這個情。

所以他也飛身落下,輕笑道:「只不過是來尋謝君孟謝兄切磋一下,並無他事……早知蘇老在谷中,我當叨擾一杯茶!」

「哈哈哈哈。」這名為蘇椽的東王谷長老大笑道:「現在去喝也來得及。」

薑望禮道:「那就叨擾了。」

蘇椽伸手一引:「請這邊來!」

兩人說說笑笑,也便行遠了。

隻當先前的一切,全都沒有發生過。

謝君孟沉默地看著他們的背影,轉身又獨自往地窖裡走去。

「那柄劍……我早該認出來的。」他想。

那一襲綠袍,在黑漆漆的地窖裡,有若隱若現的、幽幽的光。

當事人雖是緘默了,東王谷裡關於薑望的討論卻未停歇。

某處葯圃中,幾個採藥的弟子猶在憤憤不平。

「嘿!這姓薑的真是囂張啊。他剛是在質問誰?咱們要是哪位真人出手,真箇給他悄悄毒殺了,死無對證,齊國又能怎樣?」

「就是!咱們宗門長輩不好與他一個小輩計較而已。拿個破牌子真當能免死了?」

「要是季修師兄還在,哪用得著真人出手?他那九死毒就夠姓薑的喝一壺!」

「季修師兄……唉。我還記得他以前跟我說,他來東王谷的目的,是為了幫別人留住心愛之人的笑容,讓世間少些遺憾……」

葯圃裡一陣沉默。

有些早早就結束了故事的人,曾經也是另外一些人仰望的星辰。

故事的殘酷之處,正在於此。

而更殘酷的地方在於,有些出身於小國小城的天才修士,因為死得太早。連名字也不會再被提起了,如陽國嘉城莫子楚。

很多人都可以有故事的,但不是誰都能活下來。

「說起季修師兄,他失陷的那次天府秘境,是不是薑望也參加了來著?」

「好像是吧,記不太清了。得回頭問問處理情報的師兄呢。」

「要是季修師兄還在,定不至於……」

「噓!叫人聽到,還以為你在質疑謝師兄!」

「少華,你怎麼不說話?」又有人問道。

曾經登上觀河台、惜敗於雍國北宮恪,如今躬身在葯圃深處、正用藥鋤慢慢翻土的江少華,只是聳了聳肩膀:「你們說得對。」

……

……

薑望當然沒有跟蘇椽喝太久的茶,意思一下,也就告別了。

從東王谷出來,離齊國已經很近,但是薑望沒有直接回去。

而是一路經容國、過鄭國、穿越星月原……來到了懸空寺。

為了安安穩穩地完成切磋,他仍然是戴鬥笠,蒙面巾,披蓑衣。

懸空寺的山門,他來過好幾次,已是很熟悉了。

輕車熟路地找到知客僧,順手掏出易唐的引薦信,正要說話,耳邊忽然聽得一句熟悉的——「師弟!」

薑望刻意控制聲線,硬著頭皮繼續對那知客僧道:「這是仁心館本閣醫師易唐的引薦信,某家乃閑雲野鶴,特來求見貴宗……」

一隻胳膊已經搭住了他的肩膀,將他往回掰。

凈禮乾乾淨淨的光頭湊了過來:「哈哈哈哈,凈深師弟,你來看我啊?」

「怎麼還遮著面呢?」他一邊說,一邊伸手就把薑望的蒙面巾扯了下來,還把薑望的鬥笠摘走,往自己的光頭上戴。

臉上全是開心的笑容。

那知客僧一臉迷茫看著他們倆,搞不懂這鬧的是哪一出。凈禮大師親口認證的師弟,怎麼打扮成這個樣子?怎麼回一趟懸空寺,還需要仁心館的修士來寫引薦信?

薑望迅速用一隻手捂住了臉,眼睛藏在指縫間,聲音也從牙縫裏擠:「我今天來是有事要辦,你別瞎嚷啊。」

凈禮和尚的表情瞬間嚴肅起來。

扭頭對那個知客僧道:「你先忙你的去吧,這裏交給我了。記住,這個人一點都不重要。你趕緊忘了。」

知客僧半懂半不懂地往邊上走。

凈禮大師的禪機好深奧!

我到底是要記住……還是要忘了?

這邊廂凈禮和尚湊到薑望耳邊,悄悄地道:「閑雜人等已經走開了,師弟你是要辦什麼事情?」

光天化日之下,你這麼湊到耳邊來說悄悄話,也太鬼祟了!

真是有什麼秘密任務在身,還不當場就被你暴露了?

薑望挪開一步,有些無語地道:「怎麼每次我都能剛好被你碰到?」

凈禮戴著那個鬥笠,笑嘻嘻道:「這就叫緣分。」

他彷彿是為了騙自己相信一樣,又很用力地點了一下頭:「佛緣!」

薑望嘆了一口氣,道:「你說實話,我不怪你。」

「好吧。」凈禮確實是沒有騙人的本領,垂頭喪氣地道:「是師父發現你回來了,特地讓我來堵你的。」

聽到凈禮嘴裏說出師父二字,薑望本能地就要拔腿跑路。

但終究還是止住了。

「不是回來,是拜訪。」他糾正道。

「對對對。」凈禮狂點頭:「三寶山才是咱們的家。」

薑望決定跳過這個話題。

「其實我這次過來呢……」他小聲對凈禮道:「是為了挑戰你們懸空寺的外樓境第一人,好像是叫凈海?你能幫我把他騙……叫出來嗎?」

凈禮左看看右看看,鬼鬼祟祟地道:「你也看他不順眼啊?我揍他好幾回了。你等著,我去把他套過來。」

套?薑望沒太明白凈禮為什麼用這個「套」字,但是不妨礙他趕緊攔住凈禮。

「我是為了切磋,較量,你明白嗎?我要和他交手,不是要打他。」

凈禮眨巴眨巴眼睛:「你不打他,那你跟他交什麼手呢?」

薑望讀史這麼久增長的智慧,不足以支持他此刻的表達。

他竟一時不知道怎麼跟凈禮解釋。

但也不必解釋了……

因為耳邊突兀的響起一個聲音!

「嗐!我以為幹嘛呢!還在那交頭接耳神神秘秘的,不就是約個人切磋嗎?!這事多容易!你找你師父我啊!」

薑望好懸沒有踩出青雲一朵,控制著自己扭過頭去,果然就看到了苦覺那張枯黃的老臉。

僧衣好像有些大了,浪蕩的掛在身上,臉上皺痕如刻痕,他總是會給人一種風塵僕僕的感覺。

好像從來沒有安定下來過。

好像一直在流浪。

哪怕你明知道,他的背後是天下佛宗、佛門東聖地懸空寺。

此刻偷聽完了兩個愛徒的對話,他以救世主般的偉岸姿態登場(自以為)。

「還用得著找人寫信?」

他很做作、很嫌棄地捏起薑望手上那封引薦信,高傲地瞥了一眼:「一個無名小輩嘛,哪有我這懸空寺下任方丈的面子大?」

「師父……」凈禮小心翼翼地提醒道:「苦病師叔上次說,讓你最好不要在他面前晃蕩。不然斬死你……」

「哈!哈!」苦覺看了看凈禮,又看了看薑望,大哈兩聲,然後道:「你看他敢不敢!」

而後他大手一揮,雄赳赳氣昂昂地轉身:「走!為師給你安排得妥妥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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