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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心巡天》第1615章 曾經年少春衫薄
第1615章曾經年少春衫薄

元鳳五十七年元月二十四日,宜出行、祭祀、納財,嫁娶。

是為朔方伯之子鮑仲清和蒼朮郡郡守之女苗玉枝的大婚之日。

能夠掌控整個齊國三成的車馬行生意,鮑家的財力自是毋庸置疑。鮑氏的生意,當然也不僅僅局限於車馬行。而是以車馬行為基礎,向各個領域擴張,早已經編織成了一張密集的商業網絡。

舉一個很簡單的例子——重玄勝雖然重金收購了金羽鳳仙花的生意,要將此花送往楚國,仍需要藉助鮑家的渠道。

在齊國各大名門裏,隻以財力而論,鮑家恐怕僅遜於貝郡晏氏。

鮑仲清娶妻,裝彩禮的車隊,排開足足十裡地,這頭望不到那頭。

在苗家所在的桂城,一度阻塞了交通。

大齊王都,寸土寸金的臨淄城裏,亦是披紅了整整三條街,要擺九天的流水席,寓意天長地久。

鮑氏一門三伯爵,論及權勢地位,在大齊帝國亦是一等一的世家。

朔方伯鮑易乃九卒統帥、當世真人,掌九卒之湮雷,是站在大齊帝國最高層的人物。

昌華伯鮑宗霖很早之前就卸了官職,在位於銀翹郡的鮑氏族地閉關修行,一心衝擊洞真。而英勇伯鮑珩至今仍征戰於萬妖之門後,手中亦握軍權。

這樣的頂級名門嫡子大婚,場面自是盛大非常。

甚至於被有些好事者稱為「伐夏大勝後齊國最大的喜事」。

能夠在婚事當天坐進朔方伯府裡的,都可算是身份地位的證明。

隨便扔一塊磚頭進去,很難砸到五品以下的官員。

車水馬龍,聚集的都是官車。

門庭若市,擁堵的都是貴人。

朝議大夫宋遙都親自到場,在婚宴最高潮為新人親筆寫下賀詞。

蒼朮郡郡守苗旌陽,正是宋遙的門生,據說已經觸摸到了神臨境的門檻,有很大的機會再進一步。

鮑仲清和苗玉枝的婚事,也被視為朝議大夫宋遙與九卒統帥鮑易在政治上的靠近。是強強聯手的訊號。

大勝夏國之後的齊國,又多出了太多的利益可以分割。這亦不過是浩蕩朝局裏的一縷掠影。

不過朔方伯府外的流水席尚在繼續,鮑仲清本人卻在成親的第二天,就放下嬌妻,走進了稷下學宮——這本是伐夏戰爭結束後,天子對有功之臣的賞賜,給予年輕人在稷下學宮進修的機會。

他自然承繼的是鮑伯昭的遺澤,鮑伯昭雖然在午陽城外兵敗身死,但前期掃蕩東線諸府的功勛,也不會被完全抹去。

鮑仲清新婚第二日,便去修業,其勤其勉足見,一時傳為美談。

同一批進入稷下學宮的,還有薑望,重玄勝,李龍川,李鳳堯,晏撫,重玄遵、王夷吾,文連牧,謝寶樹等人。

王夷吾所背負的禁令,是不許入臨淄。開在臨淄稷門外的稷下學宮,卻是沒有問題。

這些人在伐夏戰場均有出彩表現,也就一個謝寶樹有些突兀。

但細論起來,薑望和重玄勝在東線戰場獲得的所有功勛,都要歸於謝淮安的領導。

而他本人作為東線主帥,主導戰局,先一步擊穿夏軍防線,殺死了大夏奉國公周嬰。更是攻破貴邑城,生擒夏天子……歸齊之後,賞功卻是寥寥,幾乎虛應了過去。

這些當然都是折給了謝寶樹。

齊人論功,自來功是功,過是過。可謝淮安以如此大功,要保一個謝寶樹的前途,便是天子,也不能不斟酌。

重玄勝說謝寶樹是謝淮安視如己出的小心肝,也是真沒有說錯。堂堂當世真人、名列政事堂的朝議大夫,在戰場上給足了謝寶樹機會,事情發生後,又鉚足了勁去補漏……便是待親兒子,好成這般的也不多!

除了本國的這些年輕人之外,此次齊廷還向東域諸國開放了少許名額。

如弋國藺劫入學宮是因閻頗之功,容國林羨入學宮是因歐陽永之死,旭國李書文入學宮是因西渡夫人之功,昭國顧焉入學宮……是因為國君親自來朝齊天子。

這是稷下學宮近些年來開放名額最多的一次。

每一個進入學宮的名額,都可以等同於巨量的資源付出。這亦在側面上,說明了齊國此次伐夏的收穫之大。

稷下學宮就在稷門外,但很多人終其一生,都未見過學宮內的風景。

它實在太重要,幾乎可以說是大齊帝國的命脈所在。

又實在太神秘,輕易不對人放開真容。

稷門外行不過十餘裡,就能見得門樓。

高大的石牌樓佇立在此,已經緘默了千年。沒有太多繁複的雕飾,質樸而大氣,貫穿了時光。

牌樓上刻著的「稷下學宮」四字,是齊武帝當年親筆書就。並不如何金戈鐵馬,也不藏鋒隱勢,反有一種任性自然、隨性灑脫的姿態。

僅以這幅字而論,與其說是帝王,說是名將,倒更像是某位狂生名士。

對於這位傳奇人物,薑望神交已久。

此刻免不了站在牌樓下,對這幅留字細細瞻仰。

剛從學宮裏走出來的、素以嚴厲著稱的教習魯相卿,見得這一幕,關住了本來準備大聲呵斥的嗓門,默默地候在一邊。

雖則說入學宮論師生,尊卑有序……但武安侯這不是還沒走進來麽?

而且怎麼說……不愧是大齊最年輕的軍功侯爺,不愧是武安侯!對武帝多麼尊敬,又多麼有悟性,看他那認真的眼神、堅定的稜角,顯然是完全能夠感受武帝這四個字的神韻。

難得,難得。

這樣優秀的年輕人,已經很少見了!

稷下學宮的特殊性,完全隔絕了薑望的感知。以至於他遲了幾息,才發現這位年邁教習的到來。

連忙欠身行禮:「這位先生,敢問尊諱?我名薑望,奉天子之命,特來學宮。」

多有禮貌!

魯相卿很滿意,僵硬慣了的臉上,也生扯出了笑容:「老朽姓魯,是樂安郡由弭人,元鳳十九年治滄郡有功,成就金軀玉髓。後來進了術院,潛心為國研究軍陣道術,虎嶽嘯海就是老朽當年研究出來的,至今滄郡郡兵都還在應用……元鳳三十七年進了稷下學宮,擔任教習至今,一晃已經二十年過去啦!說起來,養心宮主、長生宮主,我都教過的。」

他本來還想插講一段自己當年在戰場上的事跡,念及面前這位年輕侯爺的勛績,終是遺憾作罷。

「魯先生。」薑望肅然起敬:「薑望來得遲了,勞您久候,實在不該。」

「哈哈哈,不說這些。」魯相卿看了一眼薑望旁邊的醜漢,笑著說道:「讓你的部下回去吧,我這就引你進學宮。」

「呃,這是我的書童。」薑望解釋道:「我的修行基礎很不牢固,陛下特許我帶一個伴讀書童入學宮。」

這其實便是天子給他一個蔭庇入學宮的名額,算是對新晉武安侯的優待。

他於是帶上了……廉雀。

魯相卿起先只是乍一看了一眼,覺得怪醜的,料想應該是武安侯在戰場上的舊部。

這會細一看……

竟還不如乍一看。

他難掩訝色:「這般大齡的書童?」

他倒是沒有什麼壞心。言下之意,你武安侯就算能蔭庇一人,也該找個年輕的、有前途的,如此才能對得起稷下學宮入學名額的珍貴。

廉雀悶了半天,這會終是忍不住了,甕聲道:「先生,我跟薑望同歲!」

「啊,那什麼……走吧。」

魯相卿隨手結了個印,便見高大的石牌樓之後,慢慢顯現一條青石鋪就的道路,蜿蜒著展向雲霧深處。流雲薄霧間,是隱隱的宮閣樓台,真如仙境一般。

這位稷下學宮的老教習,一邊在前領路,一邊若無其事地跟薑望解釋:「進出稷下學宮有一套專用的印法,每天都不同。今日是乙午印。」

以薑望如今神而明之的境界,踏上青石道路後,幾乎立刻就感受到了不同!

所有修士都清楚,道元的誕生,是意與力的完美融合,是萬物之靈對天地本源的最真實反饋,是為「大道之初」。

而在這種形而上的概念之外,更具體的誕生過程,可以這樣來描述——所謂道元,是在修行者意志的統合下,融貫氣血和天地元力,在修行者的肉身內,經由道旋和道脈真靈提煉完成。

天地元力在內是道元誕生的基礎,在外則是道法威能的保證。在正常的環境裏,它是幾如空氣一般的存在。無處不在,但又稀薄得幾乎沒有實感。

幾乎所有強大勢力,都會以法陣凝聚天地元力,使之更為濃鬱。

但薑望所感受過的最濃鬱的天地元力,也不似此刻這般,幾乎如水流淌,肆意沖刷著體魄!

完全不需要分心提取,一呼一吸即是濃鬱的天地元力。

當然,修士自身才是根本,再濃鬱的天地元力,也堆不出修行境界的突破。無非是加速道元的凝聚,在遊脈境和周天境有相當大的益處。

真正讓薑望動容的,是他在進入稷下學宮之後,立刻就生出一種感受——他好像距離世界的真相……更近了!

如果說在稷下學宮之外,他與天地本質隔著一片海,那麼現在就只是隔著一條河。雖然還是很遙遠,但已經隱隱可以看到對岸的風景。

以他現在的修為,斷無出現幻覺的可能。

也就是說——在稷下學宮裏修行,有助於體悟洞真!

這是何等驚人?

薑望的心神,一時飄忽,已經飛進那玄妙難言的感知裡。

魯相卿極羨慕地看過來一眼,對廉雀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拋開學術道統不談,稷下學宮本身亦是絕佳的修行寶地。

元氣濃鬱自不必說。

更有大齊國運蒸騰此間,使那些在官道上未有足夠建樹的修行者,亦能享受官道之便,修行起來事半功倍。

最最重要的……是這地方貼近現世本源,叫人可以更容易地看到世界本質!

天地本身可以視作一堵牆,大道好比牆外的風景。稷下學宮這樣的寶地,好比牆上的窗。

窗子終究大小有限,容不得許多人一起往外窺看。甚至於這扇窗的開合,本身即會損害窗子的壽命。使用之後,便需要時間來恢復。

所以稷下學宮裏的名額向來有限,珍貴非常。尤其對於踮踮腳就有資格看見天地本質的神臨修士來說,更是如此。

如他們這般常年在稷下學宮裏授課的教習,其實對天地的感知都是被屏蔽了的。只有在學宮貢獻達到一定份額後,專門兌換的自由時間裏,可以自由感知此方天地。

一年辛苦到頭,不過能換得一兩個時辰。

但便只是如此,也足以叫人趨之若鶩。不知多少人想進稷下學宮,都擠不進來。

他也是當初在術院掙得了足夠的貢獻,才有資格來稷下學宮授課。

整個東域的修行者,誰不想在稷下學宮裏修業?

這裏強者如雲,百家爭鳴,又有絕佳的修行環境。

稷下學宮的教習分為兩種。一種是魯相卿這樣的常務教習,權責相濟,一方面教導學生,一方面也是為自己的修行。還有一種便是那些大小宗門修行者,須定期來學宮裏授課,亦稱教習,但本質上是徭役的一種。有責無權,更多是為豐富稷下學宮裏的修行知識。

而像薑望、重玄遵這種,被天子特許進入學宮的,他們在學宮裏的修行完全不會受限,幾乎就是在那個觀察天地本質的「窗子」上,劃去了兩塊固定的賞景份額。

魯相卿的羨慕,既是因為薑望可以不受限地藉助稷下學宮感知天地本質,也是因為薑望對天地變化有如此敏銳的感知,一進稷下學宮就能感受關鍵。

他成就神臨已經二十八年,太知道從神臨到洞真,有多麼遙遠的距離。也太知道這種敏銳意味著什麼。

一直等到薑望自己從那種玄妙的感知世界裏退出來,魯相卿才開口道:「武安侯選好課業了麽?還是自己修行,隻偶爾找人解惑?」

他緩步而行,很有些自矜:「老夫於儒家之學,還算有些心得。對道術的研究嘛,亦不曾荒廢過。」

「既在學宮,晚輩為學子,先生直呼名字即可。」薑望先這麼說了一句,然後才道:「兵法墨,釋道儒,這幾家顯學,我想都先聽聽看。道術課也是要上的,非常期待先生的教導。」

兵、法、儒、道、墨、名、農、商……幾乎現世所有顯達的修行流派,在稷下學宮都有相應的課授。

就連在齊國本土幾乎絕跡的釋家,在這裏也依然有自己的位置。

這地方隻問修行,不問其它。

太多的探索者,在此碰撞思想。

百家爭鳴的繁盛,為齊國培養了大量的人才。稷下學宮本身,亦是大齊術院的強力依託。

說它是大齊帝國的根本重地毫不為過,無怪乎前相晏平在位時,在各個公開場合一再強調,說稷下學宮有「社稷之重」。

「哈哈哈,好說,好說。」魯相卿撚須而笑,想了想,又對廉雀道:「你到時也記得來。」

廉雀燦爛一笑。

魯相卿趕緊又把目光移回薑望臉上:「我就不再送了。這條路走到頭,就是明心舍,自然會有人給你們安排住處。記得上課時間,誤了可沒人等你們。」

「有勞先生了。」薑望停下來行禮:「先生請留步。」

魯相卿擺了擺手,便自去了。

他堂堂神臨修士,稷下學宮常務教習……今日輪值輪到了看門,也須是不能耽擱太久。

一直等到魯相卿走遠,薑望才與廉雀繼續往層雲深掩的明心舍走。踏著長長的石階,他忍不住問道:「你怎麼笑得這麼開心?」

廉雀一張醜臉笑得坦蕩極了:「見你這般風光,我與有榮焉!」

稷下學宮內外,幾乎是兩個世界。稷下學宮裏的常務教習,根本不必在乎外間的權爭。所以此間教習的嚴厲,也是出了名的。

歷來名門貴子,沒少在裏間吃過教訓。

但對於這位武安侯,魯相卿的態度實在是溫柔。

薑望笑了笑:「這算什麼風光,魯先生只不過愛才心切。」

說話間,層雲盪開,掩在青山綠水間的一棟棟屋舍,便以一種令人感官極其舒適的姿態,顯現在視野中。

就像是把人拉進了山水畫裡,又像是畫中的風景,一寸一寸具現在現實中。

所謂明心舍,明心見性,而後能安也。

「薑大人!」一個驚喜的聲音響起。

手提柴刀的容國天驕林羨,從一塊青石上飛躍下來,大約是剛還在練刀,身上有一股散之不去的凌厲,偏偏臉上的表情是激動而親切的:「您果然來了!」

在這時候遇到林羨,薑望也有些開心:「林兄弟竟是在等我嗎?」

「聽說您今天要來,他是從早上就開始等了!」

青石之後,舉起一隻懶洋洋的手。

弋國天驕藺劫,輕輕一撐,便用一個優美的翻身,落在了薑望面前,半跪於地,順勢行了個軍禮,咧嘴笑道:「當然,末將是昨晚就睡在這裏的!」

感謝盟主「註銷的人已不再」打賞的新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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