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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心巡天》第2070章 老嫗獨居,天下立武(求月票)
第2070章老嫗獨居,天下立武(求月票)

臨淄其實存在很多記憶。

回想起斬殺莊高羨之前的這幾年,少許的飛揚時光,幾乎都在此城中。

因為這裏有朋友,有好酒,有尊長,有對手。

離開偶遇的爾奉明之後,薑望沒有去華英宮,也沒有回博望侯府。或者糾集一群老友,去飲酒作樂。

他去的地方,是城東的一處清靜宅邸——

這裏實在太冷清,明明處於繁華街區,卻大門緊閉,路人至此都繞行。樹梢無飛鳥,門前車馬稀。

這裏是祁笑的住處。

倒不是說因為薑望離齊她受了什麼牽累,那些前武安侯的擁躉再瘋狂、再敢罵,也怎麼都沾不上九卒統帥的邊,哪怕她已經退下來。

此地冷寂唯一的原因,就是她失去了修為,也失去了夏屍軍,且永無復起可能。

人們就算並不跟紅頂白,也無法不顧忌東萊祁家,不顧忌新任的夏屍統帥……被她壓製了那麼多年的祁問。

走到大門前,薑望放開了見聞,重新出現在人們的視覺與聽覺中,然後抬指叩門。

篤篤篤~

此聲清脆而篤定。

久無人應。

篤篤篤~

薑望耐心地繼續敲門,在不窺探屋內隱秘的情況下,將聲音送進院中。

一陣之後,大門拉開,門後站著一位全無修為的老嫗。

從這皺紋橫生的面容,實在看不出她以前的樣子。

迷界戰爭之後才過了一年……她過於衰老了。

但是當她看到門外的薑望,渾濁的眼睛輕輕一抬,那種眸子深處的危險與冷漠,才讓人感覺得到,她仍是她。

她是祁笑。

薑望更是注意到,她身上穿著武服。雖然已經擦去了汗水,也盡量不讓自己顯得疲憊。可身體裡衰弱的氣血,卻仍在湧動。

顯然她剛剛還在練功。

一個已經衰老成這樣的女人,半點修為都不存在,體內一顆道元都沒有,甚至隨便摔一跤就可能摔斷了骨頭……卻還在練功。

崩潰的五府不能再造,混亂的四海無法鎮平,枯萎道脈不能新生——她不可能重新開脈,沒有道脈可以開,衰老的身體也不允許。

現世所有的修行路,都無法重新對她打開。

這件事情還有什麼意義?

自迷界戰爭後,兩人再未見過。

如今隔著一道門檻,分別在院裏院外,各自都有翻天覆地的人生變化。一個是青史第一真,一個是孤院獨居的老人。

造化如斯!

祁笑的眼神沒有變化,只是側開了身,讓出半邊門戶。

面對這無聲的邀請,薑望抬步踏入其間。

老嫗轉身在前面帶路,繞過照壁,往裏間走。

薑望順手掩了門。

據薑望所知,祁笑的真實年齡是四十九歲,對真人來說非常年輕,對凡人來說也還不能稱「老」。可是竟然衰老成這樣,僅看面上的皺壑,說她七十歲都有人信。迷界那場戰爭,給她留下了太巨大的創傷。

但她的身姿依然筆挺,仍像是那個揮斥方遒的統帥,如在軍列中。僅看她的背影,是看不出臉上那種老態的。

「有人問我,你這個樣子,活著還有什麼意義?」老嫗開口道。

薑望走了兩步,走到她旁邊,與之並行。

祁笑的聲音繼續道:「我認為活著不需要意義。你覺得呢?」

薑望沒有回答這個問題,隻道:「問你這個問題的人,你沒有殺掉他嗎?」

祁笑的殺性之烈,在天下名將裡都是數得著的。

如今雖然已經沒有修為,但是做了那麼多年的九卒統帥,朝野上下,不知多少故舊。齊廷也不會忘了她的貢獻。

此無力老嫗,亦能輕鬆殺人。

「噢。」祁笑沒什麼波瀾地道:「這個人是祁廣。」

薑望一時默然。

這個人確實殺不了。

老誠意伯祁廣,祁笑和祁問的生父。

歷來這種世襲爵位,是不死不襲的。祁家之所以例外,是當初祁問與祁笑爭夏屍的時候,祁廣主動退爵,襲予祁問,就是為了給祁問增加砝碼。

而祁笑就是頂著這樣的壓力,孤身一人,壓下了整個東萊祁家,踏入兵事堂。

但薑望忍不住又想。殺不了祁廣的原因,是因為他是東萊祁氏的老家主,還是因為他是祁笑的父親呢?

兩人沒有再說話,一直走入正堂,隔著一張茶凳,並排坐下了。

他們原本有好的接觸,有華英宮主薑無憂作為紐帶,又有大齊天子,指名傳授兵法,還有迷界戰爭通力合作的機會……但現在是如此疏離的兩個人。

這間堂屋的佈置,頗不尋常。整整三面牆壁,掛的都是輿圖,並無其它任何裝飾。正面是一張現世地形圖,左側是一張東域形勝圖,右側是一張近海群島形勢圖。

問她平生功業,無非這三張輿圖。

她一定經常注視這些輿圖,目仙人在這三幅巨大輿圖的每一個角落,都捕捉到了眸光久駐的重量。

但還是那句話——有什麼意義呢?

她不可能再掌兵了。

薑望心想,祁笑大概永遠隻做自己的事情,不會在意別人怎麼想,世人劃出條條框框,描述的所謂『意義』,她並不在乎。

祁笑抬手指了指那壺茶:「本宅別無其它,唯涼茶一壺,聊以解熱,欲飲自便。」

她的手背也皺壑深深,真讓人難以想像,這雙手曾經是怎樣肢解海族強者,搏殺阻路之敵,指發千帆相競,掌定萬裡風波。

薑望翻開兩個茶杯,拿起茶壺,倒了兩杯。

然後問道:「府裡怎麼沒有傭人?」

老嫗道:「誰受得了我?」

她在決明島的時候,九卒精銳都要經常輪換,以保持完好的身心狀態。夏屍每年的淘汰數量相當驚人,乃九卒之最。普通人確實不可能同她相處。

她端起茶杯飲了一口,又道:「每天會有人定時過來打掃,做飯,與我不發生交集。」

薑望來之前好像有很多話想說,但看到本人後,反倒不知想說什麼了。

「他們做得還不錯吧?」他問:「我是說打掃做飯的人。」

老嫗看了他一眼:「我的意思是——你若要殺我,現在正是時候。」

薑望不動聲色:「祁帥覺得我今天是來殺你的?」

「應該不是。」祁笑說道:「但新仇舊恨湧上心頭,也不一定。畢竟你不是個三思而後行的人。」

薑望道:「我知道你不會後悔,但我還是想問——你現在後悔嗎?」

「後悔什麼?」

「後不後悔你現在的樣子,讓你的弟弟奪回軍權,讓你的父親對你嘲諷,而那麼剛強冷硬、殺氣騰騰的你,卻只能忍受這一切。」

祁笑說道:「我贏了戰爭。」

「後不後悔把我送進險地,後不後悔讓我的那些部下死傷殆盡,後不後悔……對我提那樣的要求?」

祁笑說道:「我贏了戰爭。本來還可以贏得更多。若你不違軍令,現在近海的局勢不會這麼複雜,大齊早就一統海疆。」

「果然是你的回答。」薑望道。

「你是想說,你現在是青史第一真,必成衍道。我後不後悔逼走了你?」祁笑問。

薑望沒有說話。

祁笑說道:「你的道途,你的修行,本身就與國家體制不可調和。身在國家體制中,握其權勢,擔其責任,絕無任性可能。我只不過是最後將它挑明的那個人,不是我,也會是別人——當然,若早知如此,我不會那麼粗暴的逼你選擇。」

她稍稍頓了一下,才補充道:「我會稍稍委婉一些……讓曹帥來逼你。」

薑望道:「祁笑果然是祁笑!」

祁笑看著他:「你希望我道歉?」

薑望搖了搖頭,起身往外走:「沒這個必要了。」

祁笑的聲音在背後響起:「所以你今天過來,只是想看看我現在日子多麼難過,是怎樣生死不如?」

薑望沒有說話。

祁笑還坐在那裏,但取出一本手寫的薄冊,往前遞,遞向他的背影:「這段時間閑坐,寫了一本兵書。隻此一份,算是心血吧。你若要去華英宮,就順便幫我捎給殿下。自己想翻兩頁也可以,或者想要報復我、出門後毀掉也行。」

薑望沒有回頭,更沒有去接這本兵書,但說道:「回答祁帥最開始的那個問題——我認為活著不需要意義,但活下去需要。不讓別人活下去……也需要。」

就此離開了。

老嫗靜靜地拿著書,面無表情地放下來。

她沒有笑,她已經很久不殺人,只是看著牆壁上掛著的近海群島形勢圖,自語道:「死在迷界的所有人,包括現在這樣的我,我想都是產生了意義的。」

「但願如此。」一個聲音說。

祁笑抬眼看去,看到了篤侯。他就坐在旁邊,正在薑望先前坐的那個位置上,還拿起那杯涼茶,慢慢地喝。

「篤侯覺得我錯了嗎?」祁笑問。

曹皆道:「迷界之戰以你為主,我不會質疑主帥的命令。」

「迷界之戰已經結束了。事後來看呢?」

曹皆放下茶杯:「戰爭這種事情,哪有什麼對錯?祁笑現在軟弱了嗎?」

祁笑慢慢地搖頭:「只是人老了,開始不斷地回想人生。」

又問道:「篤侯來得這樣快,是怕他動手殺我嗎?」

曹皆誠實點頭:「有一點。」

祁笑把那本兵書小心地收起來,嘴裏道:「他不會把我怎麼樣的。他這個人,顧慮太多。」

曹皆道:「有時候也不像有什麼顧慮的樣子。」

「年輕嘛。有時顧不得。」祁笑端起茶,慢慢地喝了一口,才道:「他只是想告訴我,我是錯的。他要讓我看看,他是怎樣踐行他的道理。」

「你要看下去嗎?」曹皆問。

「當然。」祁笑回答道。

又道:「除此之外,我現在還能做什麼?」

曹皆看著她:「其實我更擔心,你欲借他之手,解脫自我。」

「笑話!」祁笑冷道:「這話未免太可笑。我祁笑若要解脫,豈借他人之刀?」

「你別笑。」曹皆不動聲色:「我怕死。」

……

……

薑望跟齊帝說,齊國是自己的第二故鄉,這話沒有半點水分。

他與莊國的因果已經了結,冥鄉之中,沒有任何人能回應他的思念。

而在齊國,他結交了太多的朋友,留下了太多記憶。有飛鷹鬥狗,有招搖過市,有橫行霸道,也有榮譽滿身。

當然也有一些敵人。但一路往前走,走著走著,就沒有了。

離開祁笑的宅邸,他自往華英宮去。

華英宮倒是沒誰讓他等,入得宮門,早有人候著,引著他一路往演武場走。

薑無憂當然知道薑望的行蹤。

這時候的她,仍在宮中練武。

她幾乎每天都在練武,十八般兵器,都有通神的藝業。

還有資格爭龍的三位宮主裡。薑無華不顯山不露水,薑無邪頗似武祖、風流盡聞。獨是薑無憂,在國勢之外,還顯露宗師之姿。

已是自開道武之人,創得先河,若能無礙地走下去,必成一代宗師。

薑望走到熟悉的校場,見得一桿方天鬼神戟,正在空中翻滾,咆哮如銀龍。

就在薑望到來的這一刻,此龍化為真形!

真箇銀鱗銀角,挾風帶雷,體長十餘丈,迎面撲來。鎮伏五行,龍吟經天:「與我切磋!」

整座校場都被肅殺之氣所籠罩。

場邊站著那個總在薑無憂身邊、為其捧戟的老婦人,曾經薑望看不出她虛實,現在卻是清晰可見,也是一尊真人。

在薑無憂這樣煊赫的威勢之下,他還施施然觀察過了四周,這才淡笑著踏進場內,只是一探手——

已然握住了銀白色的龍角。

於是風雷止、濃雲散,龍角化作雪亮的戟鋒,薑無憂雙手持桿,氣血在體內轟鳴!

身外浮現八個道字,如天符環轉。其光皎潔,似為她披上一層銀甲,令她的氣勢無限拔升。

字曰:道、臨、絕、巔、天、下、立、武。

每一個字,都有其獨特的神韻。如刀如槍,如劍如戟。

薑望只是眸光一掃,這八個道字,幾乎同時出現火星一點——嘭!當即分解,炸開成八朵焰花。

握著戟鋒的手往下一壓,薑無憂便被壓落在地,靴子踏碎了地磚!

薑望鬆開手,面帶笑意。而薑無憂頓鋒於地,劇烈喘息。

這雖然只是一場切磋,但薑望沒有留手。

他很了解薑無憂,他知道薑無憂有薑無憂的驕傲,薑無憂不需要他留手。

「薑青羊!」

他聽到這聲冷喝。

他笑著看過去,臉上有重逢舊友的喜悅:「怎麼啦?」

華英宮主隨手把方天鬼神戟往身後一扔,冷著臉道:「你幾個意思!?」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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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在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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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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