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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心巡天》第2014章 追思山海
第2014章追思山海

閣樓之中三人落座。

淮國公先陪著兩個小輩用了頓飯,吃了好些靈食,聊了許多天。

多是老人家問,薑望答。

關於自己在星月原的經營,酒樓裡都有哪些人。關於在浮陸世界的經歷,毋漢公、鬼龍魔君等等,全都如實以答。

有那不能講的,譬如為何離齊,譬如之後的打算,便說正在走自己的路,求自己的真。

「你的酒樓有那麼多人才嗎?!」左光殊聽得興奮:「什麼時候我也去耍耍!」

其實真正讓他激動的是浮陸世界裏的驚心動魄。左家對他的看護非常嚴格,他在楚國待得太無趣,每天不是太虛幻境,就是山海煉獄。雖有屈舜華的陪伴,不免波瀾不驚。

薑望故意逗他:「可沒那麼好耍。甭管什麼琉璃佛子,國之天驕,在我的酒樓裡可都是要幹活的。」

「我也可以幹活啊!」左光殊更心動了,他還從來沒有乾過活拿過工錢呢。

「你會幹什麼活?」薑望問。

「廚房裏幫忙燒個開水什麼的!」左光殊道:「我很會燒開水!」

「好了,光殊。」淮國公及時掐斷他的念想:「要辦正事了,你先去演法閣練練道術吧。」

左光殊「噢」了一聲,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淮國公在座位上一抬手,八塊玉璧便浮在半空,豎著環成一圈。他的手輕輕拂下來,八塊玉璧所環成的圓,便平靜地化成光門。

從這邊看到的不是另一邊,而是門後那絢爛瑰麗的世界。

老人家囑咐道:「這次開啟是不受山海境歡迎的,無論是開啟時間,還是你現在的修為,都不被山海境允許。

「隨著山海境世界變化的加劇,我這次倒是能沿著之前打開的通道,憑藉九章玉璧臨時開個小門,又抬高門檻、拓寬了修為界限,讓你能夠走進去。

「但你還是免不了會被那個世界抗拒。對於天意的針對,想必你已經深有體會……此去要多加小心,山海境裏的所有東西,包括功法,你全都不能帶走,最好也不要殺戮異獸,以免引發莫測的變化。沿著我為你開闢的路,速去速回。」

薑望應了一聲,起身抬步,踏入此門中。

發生在道歷三九二零年的那一場山海之旅,有太多印象深刻的畫面,至今想來,仍是人生中一段相當重要的旅程。

站在左囂的力量凝聚的高台上,身後就是離開山海境的門戶,薑望一時並未動身。且在左公爺的羽翼下躲一躲,不必急著幫山海境裏的異獸找麻煩。

山海境裏神臨層次的異獸到處都是,他現在雖然不懼怕其中大部分,卻也不想過早的疲於奔命。

且還有屍凰伽玄、天凰空鴛這等比肩混沌、燭九陰的存在……

天空有垂翼如雲的巨鷹飛過,薑望使了一個禍鬥印,先原地藏息。

山海境有無限廣闊,每次進來的景象都不同,前次的經驗不能為憑——但也不能就這麼漫無目的地在山海境晃悠。

等天意的針對愈演愈烈,他就待不下去了。

待不下去事小,找不到祝唯我事大。

便在這懸於海上的石台,薑望一步未動,先以左手托右手,右手並食指中指,屈其餘三指,豎於身前,指尖平行於眉心。

他的青衫無風自動,虛空中顯現一個個光點。

星星點點,轉瞬如銀河繞身!

這些光點開始放大,每一個光點都是一個晶瑩剔透的念頭。

每一個念頭之中,都顯現了祝唯我的形象。

在楓林城方家,一點星火撕破夜幕,那極致張揚的身影從天而降,一槍擊碎陰影!

在那座小城的三分香氣樓,已經名傳一國、正獨自飲酒的墨發男子,對於無名之輩借槍借勢的請託,隻道了聲「過來喝酒」。

也是在山海境中,聯手對敵。

在囚樓之中,相對飲酒……

仙術,念頭!

秘術,追思!

如銀河環繞的念頭,載著刻印祝唯我點點滴滴的追思秘術,向整個山海境探索,瞬間星光滿山海!

念頭無痕,追思無聲。

但祝唯我若在此間,當能聽到師弟對他神魂的呼喚……震耳欲聾!

不贖城一別,竟以為相隔生死,久疏問候!

念頭有限,山海無垠。薑望也不知自己能找多久,只有找到不能找為止。

如果山海境裏也沒有祝唯我,他就真不知道還能去哪裏尋了。

仙術念頭固然已是極力淡化了動靜,但也不可能讓神臨層次的異獸無所察覺,在尋人的過程裡驚動了不少山神海神,都以薑望及時碎滅念頭而告終。

也有那追根溯底、對念頭有敏銳感知的——

一隻猿身赤面,雙頭四臂,喋喋不休的猿猴,便在大約半個時辰之後,行走在虛空之中,鬼鬼祟祟的靠近了。

薑望懶得廢話,顯化六欲菩薩侵入其神魂世界,一個照面它便連滾帶爬地跑路了。

回想起上一次自己和左光殊的連爬帶滾,真是恍如隔世。

所幸時間從來沒有被他辜負。

漫無目的尋人,是一個枯燥的過程,尤其是在一個廣闊無垠的世界裏。沒有強烈的信念,難以長久堅持。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祝唯我都是楓林城道院的驕傲,是城道院弟子津津樂道的談資。最初的薑望,也是以之為話題的弟子之一。

他們之間的相處其實並不多,在薑望離開莊國之後,更多只是彼此聽聞彼此的事跡。但第一次見面就有默契,第一次喝酒就很投緣。

大概是因為……彼此都能看到彼此的光亮,而都不畏懼自己的光芒會隱去。

他們是朋友。在祝唯我反出莊國後,他們更是戰友。

薑望如何不思之念之?

不知此世何極,不知祝唯我何在,望長空遼闊,碧海無邊,馭使念頭於天地渺遊,真有一種孤寂之感!

薑望閉眸獨立,靜靜地感受這個世界。

不知過了多久,念頭飛了很遠很遠,有些已經遠到他不能再感受,只能標識於原地,等他過去之後再探尋……

在某個時刻,他驟然睜開赤金之眸,雙手已然成印!

而天穹亦在這個瞬間染上了華彩,天藍色的華光如瀑傾落。自那華光之中,躍出一隻高貴美麗的、天藍色的鳳凰,張開羽翅,遮天蔽日。

強大的威壓昭示著它的身份。

天凰空鴛!

竟然驚動?

薑望不退反進,躍離高台,反上高天,就要與這立於山海境極限的空鴛試一試手,那天藍色的鳳眸卻只是俯瞰下來,好奇地打量著他。

打破了關乎於「空」的屏障,突破了空鴛的威壓,薑望這時候才注意到,在空鴛那華麗的羽背之上,還有一個盤膝而坐的男子。

長發披散,兩手空空,須如雜草,面有舊汙。

祝唯我!

薑望一眼就認出來。但又遲疑。

這還是那個鋒芒畢露,驕傲無比的祝唯我嗎?

這還是那個意氣風發,光芒萬丈的大師兄嗎?

他現在坐在那裏,一點銳利的地方都沒有了,平實得像一個收麥的老農。

「是我。」祝唯我開口說。

他像一尊沉寂許久的泥塑,終於在漫長的等待之後開始活動。他從空鴛的羽背上一躍而下,落向薑望佇立的高台。

勁風獵獵,吹動他已經看不出本來顏色的衣角。

枯發荒蕪,描述著他在這裏度過的每一天。

空鴛一聲輕鳴,似是告別。仰首振翅,捲起漫天華光,徑往天穹去。隻留下一抹天藍色的暈彩,流動在天幕上。

此時碧海生濤,海風拂面,影影綽綽的浮山,一直延伸到天盡頭。

薑望和祝唯我,相對立在高台上。

身後不遠,就是那環形之門。

很久沒見了。

薑望心中有很多的疑問,有很多的言語都到了嘴邊,但最後只是道:「大師兄,洗把臉,我帶你回去。」

祝唯我平靜地說道:「這是那一日天工真人在我身上留下的。我不洗面。」

他是整個莊國諸城城道院奠基最快記錄的保持者,短短九天便已奠基成功。

他初入騰龍境,便單人獨槍追殺騰龍境高手吞心人魔熊問,交手十餘次,愈戰愈強,逼得惡貫滿盈的血河宗棄徒四處逃竄。

三城論道他未參與,但在林正仁口出狂言後,孤舟直下綠柳河,橫槍壓住望江城。

不贖城中,槍挑白骨面者。

三國之會,他力壓雍洛。

在城院第一,在國院亦第一。

但凡他在,莊國第一天驕不作第二人想。

在決意棄國的最後一戰裡,他力破十城,了結了國家栽培之誼,而後以寇讎稱莊天子!

他這種鋒芒畢露的天才,一路都是最耀眼的存在。他的人生,其實是沒有遇到什麼挫折的,一直都是選擇。

直到不贖城那一戰……

他已然神臨成就,幾乎是穩坐釣魚台,讓莊高羨引頸等死。

結果風雲突變。凰今默被嫁禍擒拿,他被送進山海境,薪盡槍折,不贖城一夜崩塌。

他戰鬥過,但絲毫沒有改變結局。

他面上的舊汙,是當年的血汙,一直不肯擦去。

因為他需要記得。

這是他的傷痕,也是他的痛楚,更是他的恥辱。

護不住心愛之人,他無地自容,無法原諒自己!

薑望沉默了許久,從儲物匣裡取出一桿長槍,橫握著送到祝唯我面前:「你的薪盡槍……我請人幫你修好了。」

祝唯我看著這桿槍,默默地看著這桿槍。

他依然是平靜的。

伸手接過來,用手掌在槍身上輕輕摩挲過,然後如過往那般倒提在身後。

「你知道嗎。」他終於說道:「莊國的一切我早已割捨,不贖城的一切都不復存在,我在這世上沒有任何親人朋友。我有時候不知道怎麼在這個破地方修行下去,我會想,如果有人來接我,會是誰呢?」

他說道:「薑望,我知道你會來。」

拂面的海風多少有些粗糲,把言語也都吹成了沙,正好度量時間。

薑望隻道:「回去喝酒。」

……

……

祝唯我留在了珞山。

他的行蹤既不能被莊高羨知道,也不能被墨家知道,珞山是最好的選擇。

在離開之前,兩人大喝了一頓,但是都沒有喝醉。

薑望離齊之後,已算是與莊高羨擺明車馬對殺,彼此心照不宣而已。

他半點不敢輕忽,像釘子一樣釘在星月原,未再靠近西境半步,連薑安安十歲的生日都沒有去陪伴。

道歷三九二二年的春節是在浮陸世界裏度過,誤闖魔靈和毋漢公的對局,竭盡全力只求爭一分生機,也根本想不到什麼春節不春節。

對於心頭壓著一座山的人而言,那些被大多數人定義為幸福的日子,沒有被紀念的意義。此山不移,此心不寧。

如今已是道歷三九二三年。

也就是說,祝唯我在山海境裏呆了將近三年。

雖然因為凰今默的關係,山海境並沒有排斥他,甚至還得到了空鴛的友誼。但每日所見唯有山海異獸,又因為身在山海境,沒有洞真的可能。情人不見,復仇無望,又身在苦囚,這三年,也不知他是如何熬過!

薑望也迎來了他的二十三歲。

在二十歲的尾聲一步神臨,一戰封侯。

在二十一歲出使草原、主持南疆官考、問劍劍閣,一舉蕩平無生教、逼殺張臨川,卻在聲勢幾至巔峰時,失陷霜風谷。

在二十二歲從妖界歸來,創造了奇跡,成為人族英雄,又在迷界失去一切,棄爵離齊。

在二十三歲,他光芒褪盡,兜帽罩頭,低調地行走在楚國大地。

他的心情或有人知,或無人曉。

茫茫人海自由來去,他也只是其中一滴水。

「怎麼感覺這裏的氣氛好像很緊張?」薑望忽然問。

此刻他們才走出懷昌郡。

走在旁邊的是左光殊——左小公爺自告奮勇要送薑大哥離開,同時為了讓薑大哥更好地領略楚地風光,堅持帶薑大哥步行。

堂堂大楚小公爺魚服於市,隻為和薑大哥多聊兩句。薑望也很願意。

「噢,附近有一座太虛角樓。」左光殊隨口道。

薑望愈發糊塗:「太虛角樓會讓人們緊張嗎?」

左光殊正要回答,忽地一笑:「這事可是從齊國開始發酵的,你這個不肯仕楚的大齊國侯……怎麼不知道?」

薑望補充道:「前。」

左光殊『哦』了一聲,又道:「我記得你還是太虛使者啊,單從這個身份,也不應該不知道這事吧?」

「別提了。」薑望道:「當時也是有個人在我面前,我問他問題,他反過來問我。你是知道我脾氣的,一個不耐煩,就把太虛玉牌砸他臉上了。」

左光殊眨了眨眼睛:「然後呢?」

「玉牌開了花,他的臉也開了花,然後我就不是太虛使者了……」薑望捏了捏拳頭,嘆道:「當時還是打得輕了。」

在這隻明晃晃的拳頭前,左光殊老實地道:「都是因為那個虛澤明的事情。」

「虛澤明?」薑望皺眉。

「他做了什麼事情你比我清楚。」左光殊左右看了看,小聲道:「他後來不是抗拒緝捕,齊國人不是沒有抓到他嗎?經過調查發現,有人調整了太虛捲軸的任務,暗地裏為他打掩護……」

薑望悚然一驚。

這是太嚴重的事件!

以太虛幻境如今的籠罩力,這件事情引發的影響將不可估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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