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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心巡天》第1986章 歷史空白
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

同樣一個人,在不同人的眼中,也是不盡相同的。

大的比如說「彼之英雄,我之仇寇」,近的比如說凈禮眼中的好師弟,和博望侯眼中的前武安侯。

進入浮陸世界後的種種,讓戲命看到了名將之風。

至於此刻,他總算認識何為霸國公侯。

哦,要加個「前」字。

「你好像很了解太虛真君?」戲命淡聲問道。

「其實不了解,只是有過一些耳聞,再加上接觸過太虛幻境罷了。」薑望道:「但並不妨礙我尊重他老人家。」

「你是懂尊重的。」戲命道。

薑望笑了笑,化開石窟裡凈禮誦經的沉抑氣氛:「老實說,對於這般絕巔存在,我心中也有好奇。戲兄若有什麼認知,不妨為我言之。」

戲命也不扭捏,張口便是一篇生平:「虛淵之,三歲學道,九歲通經。十三歲誤入經筵,辯經、辯法、辯道,三勝名士。論儒兩篇,論墨三篇,一揮而就,宗師嘉之。

與會者莫不驚嘆:『此亦生而知之?』

十五歲已覺身意皆足,於是吞丹開脈,正式修行。

及冠之年,已是道門諸脈第一,同境之中無抗手。

神而明之乃自明,出而問道天下。見賢必論,不爭勝負。得法必演,不吝傳承。時人公認雄辯第一,道法第一,神臨第一。

始覺道非其道。

乃歸,與掌教論道,座談三日。

個中細節不為人知。

但他自此以後便脫離玉京山,雲遊天下。

再一次出現在人們視野中,已是當世真人。

時年三十九,自謂『不惑矣!』

於是創立太虛派,稱為教祖。

是年為道歷一三五零年。」

得法必演,不吝傳承,這等胸懷格局,也延伸到了太虛幻境裏。終為浩蕩洪流之基。

太虛幻境薑望很熟悉,太虛派的人他也接觸過。

此時不由嘆道:「太虛真君確實是傳奇……原來太虛派立宗已有兩千五百多年。」

戲命道:「放在天下大宗裡,歷史不算久遠。什麼傳承底蘊,都靠他一人撐著。」

薑望道:「他一人就夠了。」

戲命想了想,終是道:「確實,他一人就夠了。」

在動輒以萬載紀年的天下大宗裡,太虛派的確稱不上什麼歷史悠久。尚不能跟血河宗比,更不用說較之钜城。

但世人論及太虛派,沒誰會當它是小門小戶。就是因為太虛真君的存在!

他雄辯無雙,但多年緘然不言。

他道法絕世,但多年隱居不出。

他出身道門但已自成一統,登臨絕巔卻已不履人間。

他不履人間,人間處處是他的傳說。

現在太虛幻境已然推行天下,太虛派的影響力直追各大顯學。

已經有不小的聲量在傳揚——此後天下顯學,「道儒釋,兵法墨」之外,要加一個「玄」字!

玄者,太虛之學,脫於道而不同於道。以虛淵之所著《太玄篇》為思想總綱,遂成一家之言。隨著太虛幻境的擴張,被越來越多的人認可。

如果真讓這個「玄」字,躍升為天下顯學之一,虛淵之將超脫絕巔,直追儒祖、法祖!

說出生於道歷一三一一年的他,是道歷新啟以來人族最天才或還有待商榷,加個「之一」則毫無疑問。而一旦玄學成顯學,去掉之一也沒疑問了!

薑望好奇道:「戲兄一個墨家傳人,怎麼對太虛祖師的生平這麼熟悉?」

戲命平靜地道:「因為虛淵之和我們墨家,淵源匪淺。」

薑望瞭然道:「他十三歲那年就有論墨三篇,可見是習過墨家學問的。」

「我說的不是這個。」戲命道:「在道歷一九九二年,虛淵之曾找上門來,問道敝宗前代钜子。他們先論道,再演道,再鬥法。如是三會。」

墨家前代钜子,銅臭真君錢晉華之前的……饒憲孫!

虛淵之和饒憲孫。

一個是新學的創建者、新興宗門的創派祖師,一個是天下治功的顯學領袖、傳承古老的钜城首領。

這樣的兩個存在放在一起,簡直天然有著流星對撞的璀璨魅力。

令今時今日的薑望,也不由得心嚮往之,恨不能親眼目睹。

他追問道:「結果如何?」

這段歷史此前從未聽人說過,太虛派和墨門都不曾宣揚。這樣精彩的對決,掩埋在時光中,實在可惜。

戲命道:「論道無果,演道無果,鬥法在天外,不為世人知。」

薑望感慨道:「真是遺憾不能親見啊。」

「雖不知具體過程,但是這場論道,顯然對敝宗前代钜子有很大觸動。」戲命繼續道:「在第三年,也就是道歷一九九五年,前代钜子就開始全面推動『啟神計劃』。」

幾乎導致了墨家全面衰退,導致饒憲孫卸任,完全可以稱得上失敗,但也切實創造了「明鬼」等三尊真人傀儡的啟神計劃!

啟神計劃竟是從道歷一九九五年就開始了麽?

這個宏大的計劃,經歷了墨門興衰,跨越了兩代钜子,距今已近兩千年。

「說遠了。」戲命道:「太虛真君說『山河盆中景,天下掌上紋』,他有資格這樣說。他也真切地構建了太虛幻境,讓一個虛擬的世界,容納無數人活躍其間,時時刻刻迸發億萬次的生滅……你是不是在想,我為什麼會提到太虛真君這句話?」

「為什麼?」薑望問。

密密麻麻的墨蟻爬了過來,幾乎封住了洞徹,也吞噬了外溢的聲音。

「你不覺得奇怪嗎,這些岩畫?」戲命道:「說是在蠻荒時期,浮陸世界到處都是惡鬼。此界人族四處逃散,最後聚集在聖狩山,就此成為浮陸人族的起源……那些惡鬼到底屬不屬於浮陸?」

薑望皺起眉頭,隨手在墨蟻製造的聲音空白之外,再隔斷了一層。

現在他們就算在這裏敲起夔牛鼓,也不會被誰聽到聲音。

戲命繼續道:「在我們現世,可沒有什麼不許妖族出入的聖禁,也沒有什麼對人族或者海族的天然禁製。天意大公,並不在乎你是誰。浮陸世界難道偏愛人族嗎?那遍佈蠻荒、圍攏聖山的惡鬼是怎麼回事?浮陸世界偏愛惡鬼嗎?那不許惡鬼上山的聖禁是怎麼回事?」

薑望聽明白了:「你是想說,浮陸世界的歷史並不自然。這些岩畫所反映的,不是正常的歷史。存在著某個意志,在干擾歷史的進程。甚至是說,祂在掌中觀天下,於盆景看山河,主導了這個世界的演化。」

戲命探出他的食指,直直地插進岩壁裡,用這種方式感受山體:「從岩畫可以看到,蠻荒時期,惡鬼佔據了浮陸世界,將聖狩山都圍起來,把浮陸人族作為圈養的血食。在這種情況下,我實在想不出來,浮陸人族是怎樣能翻盤,走下山去,繁衍文明。」

薑望也道:「浮陸各部的始祖傳說,都是些世上第一口水、第一盆火、第一個跳舞的之類,沒有什麼與惡鬼爭鬥的傳說。史料更是乾乾淨淨。這中間有一塊巨大斷層。」

「所以說……」戲命問道:「這個世界的惡鬼,去哪裏了呢?」

這無疑是一個值得深思的問題,兩人一時都沉默。

凈禮和尚無聲地誦完了經,如夢初醒:「你們在幹嘛呢?」

他是如此專註的一個人。

對著一副古老岩畫,為已經過去不知多少萬年的罪惡誦經化業,這簡直不是正常和尚想得到的事情。

因為毫無意義。

對活著的對死去的來說,都是如此。

但他看到,他想到,他就這樣做了。而且專註虔誠。

他本也不是一個在乎意義的人。

聲音的靜默被打破,薑望勾著凈禮的肩膀:「念完經了,有沒有好受一點?」

凈禮「嗯」了一聲。

薑望攬著他走:「走,進去看看。你把光調亮一點。」

凈禮默默加亮了腦後的佛光,亮得後面跟著的戲命都側了側頭,有些晃眼睛。

這座石窟本來深藏於山體,被凈禮拂去時間的塵土,挖掘出來。

但除了陸續出現的岩畫,也並無其它特殊之處。都是些石斧火塘之類,乏善可陳。可能在古老時期,這裏是一個較大部族的聚居之處,有過蒙昧期的短暫輝煌,但也已經成為歷史了。

「說起來,白玉瑕呢?」薑望忽然問道。

凈禮搖了搖頭。

戲命也搖頭:「不在墨蟻的接觸範圍。」

戲命和凈禮都找到了有用的線索,就白玉瑕一點動靜都沒有。

鑒於這廝的光輝歷史,薑望心中生起不妙的預感,急忙穿出山洞外,運起降外道金剛雷音。

「白玉瑕!」

「白玉瑕!」

聲傳四野,遍及雄山。

耳仙人也全神貫注,捕捉線索。

不多時,的確捕捉到回應。

「這兒呢!」

戲命、凈禮同薑望一起循聲而去,但見得衣衫襤褸、灰頭土臉的白玉瑕,搖搖晃晃地飛了過來。

他身上雖有幾處傷,好在都不致命。只是瞧來狼狽了些。

這可是白玉京早修會諸成員,在浮陸世界的第一個負傷案例!

「你這是?」薑望問道:「發現敖馗了?」

戲命道:「遇到敖馗他還能回來嗎?」

「這什麼破山,陷阱也太多了!浮陸的這些人是想要害死誰?」白玉瑕憤憤難平:「我走了不到百步,中了二十三個陷阱,什麼圖騰都有,還藏得死死的,根本防不勝防!」

他打量著薑望三人:「你們都沒事嗎?」

又自己『嘖』了一句:「金軀玉髓就是好哇。」

戲命道:「有沒有可能只有你遇到陷阱了呢?」

白玉瑕笑了笑,沒什麼力氣計較。這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四個人同時來的聖狩山,分別去了四個方向……這麼大的一座山,怎麼可能只有我白某人踩坑?

薑望若有所思:「讓浮陸人布下如此多陷阱的地方,定然有什麼關鍵之處。」

他問道:「你剛剛是在哪裏?」

「西山那邊啊。」白玉瑕無辜地道:「我認真觀察山勢,結合堪輿之術,才找到的風水絕佳之地。沒道理會出問題的。」

戲命道:「風水好的地方,都是埋死人的。尤其是在山上。」

在他們打起來之前,薑望拔身而起:「過去看看。」

白玉瑕忙道:「等等,這石窟裡有什麼,你們觀察了半天,我還什麼都沒看著呢!」

他拔腿就往裏走——

轟!

許是因為洞口的巨石被凈禮搬開,許是因為石窟裡進了外氣、亂了舊序,許是薑望他們在洞窟裡尋找線索的時候,移動了什麼關鍵……

總之恰在此刻,石窟轟然塌陷。

厚重的土石掩埋了一切。

「我運氣還挺好的。」白玉瑕站在洞口,笑道:「要是等我進去再塌,我不就被埋了嗎?」

薑望:「走吧。」

戲命:「走吧。」

凈禮:「走吧。」

四人轉飛西山,很快就到了白玉瑕所說的風水絕佳之地。

那是整個聖狩山草木最豐茂的地方,幾乎是樹冠連著樹冠,在山風之下,如碧海生濤。

凈禮眼眸微閉:「我在這裏捕捉到了一點佛性力量。很微弱,像螢火一樣。」

幾人都振奮起來,浮陸人又不信佛,這裏出現的佛性力量,除了乞活如是缽留下的痕跡,還能是什麼?

但也同樣是在這個時候,戲命眼皮一動,出聲道:「我的鳥兒死了,在東邊。」

凈禮把袖子一挽,頓作怒目金剛:「師弟,咱們趕緊屠龍去!」

戲命又道:「西邊,不,四隻鳥兒都被消滅了。前後相差不到一息。」

凈禮的金剛怒目眨了眨:「竟然有四個敖馗?」

「……也許是他找到了幫手。」白玉瑕常常覺得自己跟不上這位小聖僧的想法,難道這就是修佛的秘訣?

「以他的城府和眼界,收幾個有實力的信徒再容易不過。但無傷大局。」薑望冷靜地道:「只要他真正露頭,就跑不掉了。現在只是故布疑陣而已,恰恰說明他的困窘。小心周圍環境,免得他狗急跳牆。除此之外,不用理他。」

戲命點頭贊同:「他也知道我們來聖狩山了,還發現了我的尋林鳥。恰恰在這個時候,他不裝死了,開始有動靜……我想是這裏有很重要的情報。他不想讓我們太快發現,他需要時間。他想引開我們。」

凈禮的金剛怒目變成眉開眼笑:「師弟你真聰明啊!」

白玉瑕鄭重地提醒道:「這裏的陷阱很猖獗,且因為圖騰之力的關係,與此世相合,非常隱蔽!」

戲命食指下點,黑色螞蟻瞬間連成一條天梯,自半空延伸至林間。而後驟然散開,鋪滿了此處山林。

「把那些附在陷阱上的超凡力量吃掉就可以了。」

他淡聲說道:「圖騰之力也還算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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