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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心巡天》第2045章 楓林舊夢
第2045章楓林舊夢

宋清約無禮至此!

猶記得當初宋橫江身死,宋清約是如何低下頭顱。

猶記得那樣清傲的水府少君,是怎麼搖尾乞憐,任憑驅使。

他已經快要把這廝馴化成狗了!

考慮到清江水族自莊國開國至今,累立的功勛。他聽從杜如晦的建議,對清江水府執行徐圖之策,要潤物細無聲地完成對清江水族的掌控——

整個計劃,能夠在五年內完成。

若是配合他下一步掠取瀾河的戰略,時間還能提前。

屆時宋清約是生是死,都無關緊要。

可在今日之前,誰能想到,他這尊壽限一千兩百九十六年的當世真人,竟連這五年的時間也沒有了?

杜野虎反了,宋清約反了。

杜如晦躲著不敢見人!

大將軍皇甫端明呢,竟也背叛了朕麽?

到了現在這個時候,莊高羨已經不生氣了。

人心叵測,這教訓自古有之。

他亦從未信任人心。

當初杜如晦做他的老師,教他的第一句話,就是「天子當疑!」

所以無論別人做出什麼選擇,他其實都不意外。

他的憤怒是在尚有閑情時。除了國勢動搖,沒有什麼能夠真正撼動他的心神。

但國勢動搖已經是既定的事實。

他接受這一切,然後來面對這一切。

清江水君罵聲不絕,莊高羨卻只是反手在天空一抹。像是拿住了一塊抹布,將天空的雷雨雲都擦去。還夜空以清澈明朗,但見得,繁星點點,忽閃忽爍。像是神秘的眼睛,在注視這場艱難的戰爭。

宋清約這廝十分狡猾,真身藏在清江水府,隻借水脈之力發聲,令他想要強殺奪權,也是不能夠——一路追殺至此的薑望等人,怎會容許他殺到清江水府去?

不可能放棄的。

雖則山權水權不應,甚至國勢反噬,使得他戰力不穩,道身受殃,應對圍攻愈發艱難。

但他的人生,絕無放棄二字。

抹掉這片雷雨雲,是抹掉宋清約的話語權。

他的腳下是莊國山河,他所代表的是皇朝正統。在這片土地上,他不信他孤立無援!

當年韓殷在戰場上被斷絕了國勢支持,從而兵敗身死。但他和韓殷可不一樣。

他是在莊歷永泰元年,也即道歷三九零四年,正式接受玉京山敕封,成為道門承認的正朔天子。

在道歷三九一八年,贏得了關鍵性的莊雍國戰,是年改元大定。

到如今莊歷大定六年,整個大定年間,莊國風調雨順,百姓安居樂業,難道不是君王之功?難道不是明君之治?

屈指算來,當國十九年矣!若是從掌權那天起算則不止如此。從坐上龍椅那天起,更是遠遠不止。

他是莊國歷史上最有成就的君王,他把莊國推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若說整個莊國都無人擁戴他,全是薑望、杜野虎這般豬油蒙心的……他不相信!

在龍光射鬥、天子劍、長相思的輪番攻勢下,他倏忽左右,顛倒上下,儘力招架騰挪,盡顯真人風範。覷得機會,而後馭炁於聲聞,宏聲曰——

「大莊天子莊高羨,敕命天下!」

第一句才發出來,他就發現這聲音並不自主。

薑望面對他沒有半點保留。

身成玉色的耳仙人,竟然飛出了觀自在耳。清輝潑灑真如仙!坐鎮高穹,直接掌控了方圓三千丈內,這天地間所有的聲音!

有命無傳,不達也!

莊高羨冷哼一聲,那一張略顯富態的臉,此刻清氣環繞,威嚴頓生。

身後隱隱有山河顯異,萬民倒伏。

齊曰——「吾皇萬歲,萬萬歲!」

無盡的洪聲衝擊這方天地,他馭世之真,加於聲聞,強硬與耳仙人對耗,突破聲聞封鎖!

故曰——

「今有國賊,逆反倫常,欲弒君王!」

「吾等家國,三代累聚,山河千裡,竟一旦而亡?」

「是可忍,孰不可忍!」

「凡我莊國子民,豈能容此大孽!」

「朕詔之——天下義士,起兵勤王。天下臣民,奉朕之旨!」

「天下當為朕鼓,朕更為天下戰,今履極天地,重整河山,再救社稷。」

「此誠天下存亡之機,勿殆也!共討國賊!!!」

畢竟是當世真人,正朔天子,他的話語無可避免地遍傳莊國。四千裡之地,一時儘是天子聖意,震蕩不歇。

舉國沸然!

莊國首都名「新安」,杜野虎率九江玄甲鎮之。

杜如晦親臨都沒能掀起波瀾,此時仍然緘聲。

這是莊國中樞,最核心的所在,控制住新安城,就好比控制了人的心臟。

而八百裡清江水系繁雜,好比人的血管。清江水君舉族反叛,故此血液不流,人身不暢。

莊高羨也是不得已,宣起勤王口號。

一旦天下勤王,山河盡血,打通「血管」,活動「心臟」,他就有機會打破國勢被封鎖的窘境,真正調動這個國家的力量。更能遙應龍脈,衝破封鎮,以龍氣轟殺那個竊龍之賊!

哪怕退一步來說,莊國軍政體系已經癱瘓,各地的郡兵義勇,都不足以貫通國勢。

只要如他所言「天下臣民,奉朕之旨」,莊國各級官員,皆以官道之力敬天子。莊國各地百姓,皆以民心奉天子。

他仍然能從這個國家最基礎的層面,重新聚集力量,以此爭奪國勢!

國家體制的意義在哪裏?那麼多普通百姓的意義在哪裏?

於莊高羨而言,此時此刻,就是答案!

可是……

當他真正審視這個天下,卻清醒地知道,此事不是那麼輕鬆。今日的對手,對國家體制顯然有深刻的理解,完全封鎖關隘,掐住了國家咽喉!

莊國四郡,曰「華林」、「岱山」、「清河」、「永昌」。

華林郡是帝國中心,莊都所在,受新安城輻射影響。新安城萬家閉戶,白羽軍都乖乖坐營不出,整個華林郡,又能有多少出頭鳥?

清河郡自不必說,受清江鉗製太深,三萬水族戰士巡遊清江,便足以震懾絕大多數城池。郡府清河城這會更是已經淪陷,清河郡守都是階下囚。

岱山郡乃九江城所在,九江玄甲在岱山郡是什麼影響力,莊高羨自己也清楚。此刻在新安城裏拔刀巡行、鎮壓他這莊姓皇權的,多是岱山之人!

而永昌郡……此新附之郡,割雍土而得,這時候不分裂已是萬幸,能給他這個莊國皇帝的支持,也是少得可憐。

莊國的邊軍是強大的,但對面殷歌城雍國軍隊虎視眈眈,鎖龍關何能放手?更何況,邊軍乃是大將軍皇甫端明親鎮,而皇甫端明向來杜如晦馬首是瞻……

當然,莊國是郡城製,各級官員除卻中樞重臣外,各地的城主也是重中之重。

就比如三山城中,胖胖的少城主就聽到了這道詔令,當即披甲提刀,沖向城主府議事廳。

三山城尊貴的城主大人,正與三山城的高層們吃茶,言笑晏晏,好像什麼都未驚覺。

這些個耽於享樂的大人啊!

「娘!」孫笑顏大喊一聲,叫醒這些不關心國家大事的叔叔阿姨……以及老娘:「天子傳詔,要天下勤王呢!咱們快快點齊兵馬——」

坐在上首的竇月眉,驚訝地看了過來,招招手示意他走近一點:「你說什麼?娘沒有聽清。」

孫笑顏大步湊到近前,提高了音量,很認真地準備再說一遍:「娘!我剛才說——」

啪!

竇月眉一巴掌扇在他腦門上:「吃什麼吃?現在是吃飯的時候嗎你就要吃?你就是吃太飽了!」

孫笑顏被扇的在原地轉了幾圈。

晃晃腦袋,暈乎乎地走出議事廳。

很委屈,很想姐姐……

三山城城主竇月眉的態度絕非特例。

因為在莊高羨的政治理念之下,竇月眉所經歷的也不是特例!

而今時今日,既然山河異位,社稷翻覆,新安城又怎會允許莊高羨從容使用帝權、調度國民?

在他的天子詔令之後,立即又有一道政令,自新安城出,借國勢傳播天下——

「吾黎劍秋,繼董師遺命,受杜相所託,以相國印,令行天下!」

「莊高羨無德之君,倒行逆施。覆楓林而掠真丹,損蒼生而肥一人,世所公見!」

「黎民不可欺,蒼生豈為輕?」

「昏君欲使山河盡血,相府隻願萬民安寧!」

「相國府傳令諸郡諸城,爾俸爾祿,民脂民膏,請務必顧念民生,善待百姓,即刻閉鎖城門,休從亂命。我泱泱莊國,自能滌清妖氛。百姓且安坐,未嘗不可紅爐溫酒,靜待天明!」

君權與相權的製衡,是國家體制永恆的話題。

老百姓到底應該聽誰的,往往取決於君與相的影響力。

大部分時候當然君在相前,可遍數列國歷代,權相也不在少數。恰恰杜如晦所掌握的相國府,在莊國影響力極深!

因為在莊高羨獨坐深宮的那些年裏,整個國家就是杜如晦一人撐挽。相國府在莊國幾乎就等同於朝廷,很多時候政令都從相國府出。

勤苦書院的院長左丘吾,曾經做過一個試驗——

將同樣一班學員,投影為兩頁史書。分別在兩頁史書中,對同一個問題進行提問。在前一頁裡說「同意的請起身」,在後一頁裡說「不同意的請起身」。得到的結果竟有相當大差距。

左丘吾乃史學大家,更是研究人性的名儒,他的研究是為了修行,也切實地讓人類更理解人類。

人生來就怕麻煩,當然更怕危險。

莊君之命,是叫天下人都來拚命。相府之令,是叫天下人什麼都不用做。

這使得人們的選擇,在本能層面就有傾斜。

當然,莊氏統治此地已經三代人、數百年,莊高羨當國也有數十年,受玉京山敕封十九年。莊高羨在這個國家自然有很強的號召力。

只是九江玄甲造反,清江水軍舉旗,皇甫端明已死,邊軍不可輕動、就算動了也來不及……誰能如他之命,引兵貫通山河呢?

不是無人願,而是無人能!

便在這個時候,薑望也開口了。

他的聲音是驚雷,以動搖蒼穹的姿態,滾過莊國山河。降外道金剛雷音,天下不可不聞!

「我乃薑望。」

他這樣說。

到了今時今日,他已經不需要介紹自己。

在現世任何一個國家,『薑望』這兩個字,就足夠。

而在莊國,這個名字或許更邪惡,更可怕,也更強大。

他沉聲道:「我與莊高羨仇深似海,今日必殺他。誰敢攔路,誰就是我的敵人。敵與我,此生不共!」

他隻說了這一句,亦只需要這一句。

他要震懾的不僅僅是莊國各路大員,更是那些或者覺得莊高羨有投資潛力,想要施以援手的人或勢力。

他昭明他的仇恨,展現他的決心,誰若是覺得他薑望的恨意不值一提,那就儘管踏上這生死的鬥場!

這句話一出,莊高羨清晰地感受到,那不斷向他湧來的民願民意,剎那間斷流過半。薑望這個名字的威懾力,一至如斯!

零零散散湧來的民願民意,根本不足以支撐他反伐一眾追殺者。

但他仍然鬥志不熄。

薑望他們若以為這樣就能結束這場戰爭,那就大錯特錯了!

莊國之所以能夠屹立在西境,他莊高羨之所以能在實力不具的時候保住社稷,靠的難道是韓殷的良善嗎?

靠的是玉京山!

莊國背後自有倚仗,乃道屬之國,道門記錄在冊的正朔帝國!

他在「玉清金冊」和「元始玉冊」上都有名號。

他出事,玉京山不可能不保。

玉京山在莊國這麼多年所投注的,不可能不求收穫。

恰恰莊國境內,就有玉清金冊的金頁,元始玉冊的玉頁!

這些追殺者的手段五花八門,這一路被逐殺過來,他能夠想得到的通道,都被斬斷。

但「玉清金冊」和「元始玉冊」,賊廝能斬否?

莊高羨豎掌抵住天子劍,避開王長吉的目光,不讓他有打開神魂戰場的機會,而後單手結印——

玉京山宗大掌教!

雖則十年內聯繫的機會已用完,但現在是莊國社稷存亡之秋,玉京山焉能不救?

印已成,玉虛之炁瘋狂催發,他請求紫虛真君的力量降臨,請求玉京山乾預,幫他重整山河!

然而他將玉虛之炁催到極限,也未能感受那金頁和玉頁……就彷彿它們從來不存在。

又平白了浪費了這許多力量!

怎會不存在?

去哪裏了?

被誰藏起來了?還是已經毀掉?

杜如晦……

他又想到這個名字。

這金頁和玉頁,除了他之外,就只有杜如晦有許可權調動。他隻給了杜如晦這樣的權力!

這樣的恩寵與殊榮,而今,竟是收穫了什麼呢?

你是求洞真,還是求什麼?

真該死啊!!!

莊高羨對「玉清金冊」和「元始玉冊」的召喚一無所獲,調動的玉虛之炁無由撲了個空。但他自己並不空落。

圍攻他的哪個人,都不肯叫他寂寞。

那光影錯雜,都是鋪天蓋地的殺法!

他頑強地應對著如海潮不息的攻勢,卻在未能聯繫上金頁和玉頁的這一刻——在這失落的一刻,被一種恐怖的威壓,填滿了失落!

轟轟轟!

是雷聲!

莊高羨謹慎地以崑崙之瞳望去,看到的是一隻雷電之眼,是出現在王長吉掌中的、急速轉動的雷池。

不止一座,是五座。

五座雷池相連,落下來的是一片海!

他一直在避讓王長吉的視線,以避免元神再次陷入苦戰,但也因此沒能避開這一擊。

因為現在的方位,就是他於亂戰之中避讓視線時……下意識會做的選擇!

王長吉冷眼旁觀,如旅人路過,而後一擊即中。

他將這片雷海,按在莊高羨的身上!

轟!轟!轟!

莊高羨一手高舉,掌心現出幽漩,混洞歸元之術已經被他催到了極限……但隨著滋滋滋的聲響,瞬間被撐爆!

他的崑崙之瞳一時圓睜,彷彿天地初開時,清氣上升。他的玉虛之炁就這樣向上空狂湧——民心民意!天子之格!崑崙之瞳!玉虛之炁!

如此四合,結成一隻璀璨華蓋。

是為山河傘!

這是他壓箱底的防禦秘法,將玉京山秘傳和天子秘術融貫一體,從未展露人前。

雷海轟在山河傘上,終未能傷及莊高羨根本,隻將他連人帶傘,轟落高天。

轟!轟!轟!

轟鳴的雷聲中,他舉著華貴的大傘,從容落下。

當他的雙腳踏足實地,他才注意到這塊地方荒涼得有些熟悉。

不由得抬眼一瞧,看到了一塊石碑——從這個角度只看得到石碑的背面,但沒記錯的話,這塊石碑的正面,有他親手寫下的祭文,而由國院祭酒篆刻。

但這些都不重要了……

有一個老人,靠著石碑而坐。

低垂著頭,彷彿非常疲憊……也的確永久地睡了過去。

不遠處還有一具伏地的焦黑的屍體,屬於一個無關緊要的,名為「林正仁」的人。

看著石碑背面的老者。

即便冷酷無情如莊高羨,也愣了一個瞬間。

他心裏想著真該死的人……

已經死掉了。

……

相府之中,黎劍秋橫劍鎮相印。

案前不遠的廊柱上,傅抱松被結結實實地捆在那裏。靠坐於廊柱,動不得,也說不得。

偌大的正堂,只有他們兩個人,只有昏黃的油燈一盞。

他們是大莊相國杜如晦,近些年來最看重、也傾注苦心來培養的兩個人。

他們都坐著,只是位置不同。

鏘~

黎劍秋拔劍出鞘,這聲音打破了寂靜。他用劍尖挑了挑燈芯,屋子當即便明亮起來。

……

莊高羨會愣神,薑望並不會。

杜如晦死了是很好的,但他豈能獨死?

緊追著山河傘殺過來,薑望再次啟動身成三界,想要趁莊高羨心神波動,再給他一記狠手。

但莊高羨瞬間就回神,抬手即是南轅北轍,把薑望生生推遠。

此時趙汝成、王長結他們都落下,仍是將莊高羨團團圍住,仍然是此起彼伏地進攻。

莊高羨這一次卻沿著自己南轅北轍的路,向薑望迫近!

他手持山河傘,身穿冕服,披散長發。

他逃了這一路,試了這麼多辦法,被斬去那麼多種可能,突然覺得很累了!

而憤怒的情緒,在疲憊之中生出。他死死盯著薑望,是玉色的崑崙之瞳,盯著赤色的乾陽之瞳。

「為什麼!?」

他憤怒地問:「為什麼神臨境就要來找死!?既然已經忍了這麼多年,為什麼不繼續忍下去?!」

他一直在做薑望洞真之後的對決準備——倘若在薑望洞真之前,他所有的扼殺手段都不成功,那麼他會接受洞真層次的對決。

那場對決本該在十幾年後,甚至幾十年後。哪怕薑望能夠比得上李一,也該還有三年!

他對未來有如此清晰的規劃,雄圖霸業近在眼前,對清江水族的徹底收服、護國大陣的構建、國內軍政力量的梳理、對雍國的第三次戰爭……他每一步都做好了計劃,每一步都準備了很久。

玉京山、景國、一真道、墨家,他周旋於諸方,冷靜攫取成長的資糧。

這一路走來,他總是勝利者。

可是為什麼,薑望現在就要來?

在一切都還未徹底成型,所有的計劃都隻走了半截道的時候!?

他的確是猝不及防。

這的確不可能事先想像!

薑望握著他的劍,身外是三界的幻影。

他已經極致地分配力量,這一路追殺,不到關鍵時刻,絕不輕易啟用身成三界的狀態。

但是面對莊高羨這樣的真人,不啟用身成三界,又根本沒有正面對抗的資格。

這一路消耗,殺到此時,他已是勉為其難了。

可是他的眼神中看不出半點。

他只是這樣說道:「上一代白骨聖女殺你奶奶的時候,你爺爺忍了;白骨尊神殺你爹的時候,你爺爺忍了;一城百姓為邪教所祭,你忍了!你們都覺得自己更重要。我跟你們不一樣,我忍不下去。」

哈!

莊高羨根本不在意他對自家祖父的編排。莊高羨本想問,哪裏不一樣。

但薑望又說:「那日在清江水底,我知道你來了!你或許也知道我去過!但你不知道的事情還有很多!」

莊高羨的眼神變了。他放開了南轅北轍,果然大步前跨,同薑望殺到一起:「比如說?」

薑望感覺到莊高羨的怒意,仇人的進攻令他專註,仇人的憤怒叫他愉悅!

他的聲音從牙縫裏往外撞:「假如你知道你爺爺其實這麼多年一直都還活著,他是眼睜睜看著你爹去死,眼睜睜看著你受欺負,不知道你忍不忍?」

他執劍反伐,面對莊高羨以攻對攻!

「假如你知道,殺董阿的時機是你爺爺找到的,他為了引我入魔,激發我的殺意,從而叫杜如晦未有後繼,不能洞真。不知道你忍不忍?」

「假如你知道,莊承乾最後的殘魂是被我斬殺!他就死在清江水底,死在你趕到之前!不知道你還忍不忍?!」

是真?是假?

莊高羨這麼聰明、這麼多疑的人,當然能夠從莊國的歷史裡找到答案。

轟!

莊國的皇帝陛下搖身而起,一時不能按捺的殺意甚是激烈喧囂。終於他也開始恨了!

但趙汝成一劍逼來,天子劍削天子氣。

靈犀狀態下,左手妙到毫巔地穿入間隙,屈指一點,九劫洞仙指!

「死!」

莊高羨轉動鶴短鳧長,使薑望反伐自身。

又轟然一拳對出。

只聽哢嚓一聲脆響,直接轟碎了趙汝成的指骨!

鶴短鳧長的力量,顛倒於冥冥之中。

薑望正以非我譽我皆非我的道途殺劍進攻,驟遭此變,劍轉自身。卻是青雲一閃,連折數十轉,反身以指代劍,抬起閻浮劍獄,將這一劍籠入其間,當場消解!

看似無解的鶴短鳧長,被正面破解了!

莊高羨今天已經用過太多次,並不新鮮!

他所掌控的是顛倒的力量。

在剛才那一瞬間,無非是以薑望的劍招來攻擊薑望自己。

可是薑望自己接得住!

在接住之後他又前沖,用依然凌厲不動搖的劍式,來告訴莊高羨一個再清晰不過的事實——

「從此時此刻開始,要想鶴短鳧長在我身上生效,只有一個辦法——讓我殺死你!」

一切招式有跡可循,生死的顛倒才是無可迴避。

但是在生與死的那一瞬間,莊高羨是否來得及轉動鶴短鳧長,又是否敢對賭呢?!

莊高羨是有答案的。

他猛然一拳,砸飛了龍光射鬥,再次南轅北轍,推開薑望。然後身形一轉,竟落在那塊生靈碑之前,一掌按在生靈碑上!

他恐怖的力量逸散之下,直接將杜如晦的屍體碾成了齏粉,狂風一吹即不見。而那就此變得光溜溜的生靈碑,彷彿成為他的權杖。

他就這樣撐著,以此碑拄山河。恐怖的元氣力量以他為環,推拒四面八方一切敵:「過去,現在,未來,朕主山河!」

「大莊社稷三百年,太祖披荊斬棘,仁帝苦心經營,無數人前仆後繼,無數人壯烈江山,方成今日四千裡!」

「歷代英靈,無雙國士,仍記否?!」

「朕以大莊天子之名,呼喚爾等!」

「護我江山!」

掌下的這塊生靈碑瞬間亮起。那是血色的光照,凌厲、殘酷,卻炙烈,強大!

何止此處?

這時候若有人飛到極高之處,就能看到,以楓林城這裏為起點,三山城、山陽城、青嵐城、九江城……

在許許多多曾經有過壯烈犧牲、曾有過無辜埋骨的城池,都有這樣的光照亮起,都豎有這樣一塊生靈碑!

乍看下去,像是蒼茫大地上,一隻隻點亮的血燈籠!

莊高羨掌下的這塊生靈碑,竟也是他埋下的手段!

不只是悼念,不只是作戲,更是要將楓林城域的覆亡,充分地利用!

楓林城的老城主,曾經哭廟要說法——「楓林城域那麼多人,難道就被白白犧牲了嗎?」

莊高羨在今天給了回答——「不白犧牲,死後尚有利用空間!」

是的,他在呼喚整個國家。

呼喚現在的百姓,乃至過去的英靈。

他號召所有人,活著的乃至死去的,全都站出來,維護他莊高羨的權柄,繼續為莊姓皇朝貢獻力量。生前貢獻,死後亦貢獻。

他要用這些生靈碑,用歷代為莊國而死的英靈,再次凝聚起國勢,收攏他無敵的力量!

殘念殘魂殘意,涓滴成江海。

無數的流光向他聚攏,他的冕服沐浴神輝!

這一刻萬靈朝天子,莊姓皇室三百多年的經營,他今日一併用之。

歷代為莊國而死者,今日為莊君而戰。

無論是薑望、趙汝成、祝唯我,亦或王長吉、林羨、白玉瑕,這一刻全都不得近身,全都被強行推拒。

這是純粹的磅礴的力量,國勢加於帝王身,超於道術神通的分野,洞真之下怎可企及?

就連一直肆虐在他體內的咒死之力,此時也乖乖蟄伏,不可造次!

在那莊國首都新安城中,杜野虎緊急闖進相府,將一卷黃綢丟到黎劍秋面前:「快!」

黎劍秋也不多言,鋪開此卷,禦意為毫,一筆疾書。

剖心坦肝數十言,是為英靈安息書。

杜野虎聚兵煞為力,強行摁下傳國玉璽,於卷末蓋印,如此即為國書!

黎劍秋又以相印附之,嚴肅地道:「去找宋清約,讓他加水君印。現在咱們名不正言不順,不加水君印,不夠抗衡,不能安撫英靈。」

杜野虎大手抓起此書,騰空而起,疾飛清江水府——

但是否來得及,又是否爭得過?

此時的莊高羨神采飛揚,天下皆反竟幾家,亂臣賊子又何妨?

朕一意斬之!

他是天命之主,他是正朔天子,只要腳踏這片土地,他就應該是無敵的存在。

違逆此心,即逆天心。

違逆此命,即為國賊。

但在這個時候……

篤篤篤!

響起了敲門聲。

「請問有人在嗎?」有個聲音在這樣問。

那是一個篤實的、溫暖的聲音。

薑望愕然抬頭,趙汝成驚得揭面!

「打擾了。」那個聲音說:「我隻想看看……是否還有人活著。」

這一道禮貌的歉聲後,響起推門聲。

就連那受萬靈所朝的莊天子,一時也驚愕低頭——

他掌下的那塊生靈碑,就像一扇門,被緩緩地推開了!

天地光轉,物換星移。

在場所有人,都出現在一片廢墟裡。

大地開裂,天穹暗沉,滿目斷壁殘垣,以及密密麻麻堆起的墳塋……

薑望如遭雷擊!

趙汝成不敢置信地左右張望。

就連一直冷漠疏離的王長吉,這時也垂下了眼眸。

這裏是……

這裏是已經被剝離現世很多年的楓林城域!

這裏是現世與幽冥的縫隙。

是的。

莊高羨是莊國正統皇帝,是統治這片土地三百年之久的莊姓皇族嫡脈。

他在呼喚這個國家的現在和歷史,他在呼喚百姓與英靈。他號召所有的莊國子民,為他而戰!

而楓林城域的數十萬人……被他遺棄而又遺忘的數十萬人……

亦是莊國子民。

他們因此回來。

他們沉淪在幽冥與現世的縫隙裡,在永淪的痛苦之中回歸,歸來陛見天子!

莊國的皇帝,能夠面對莊國的百姓嗎?

莊高羨駭然發現,向他洶湧奔流的那些英靈力量,一時截流,無法再來。彷如隔世!

「這是哪裏?!」他怒聲喝問。

他當然是知道答案的,畢竟曾經搶奪白骨真丹,他有投下一瞥。可他不願意是這個答案,希望能得到其它的回答。

已然洞世之真,有時竟求假!

楓林一域相隔,葬送了他最後的機會。

吱呀~

一扇院門剛好被推開,院中走出來一個面容端正、穿著簡樸的年輕人,他肩上扛著鋤頭,腰側斜插一卷書……

看著眼前這麼些人,顯然也是驚訝的。

但一霎的驚訝之後,臉上更多是釋然。

他放下了肩上的鋤頭,還順便帶上了院門。

「大哥!」趙汝成顫聲。

薑望死死地看著他,顫抖著嘴唇,說不出話。

凌河……

凌河欣慰地道:「真好啊,你們都長大了。」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呢?我一開始還記得,後來就忘了……」

他摸著自己很有些蒼白的臉,笑著道:「我現在比你們都顯年輕吧?」

「我今天準備出門,想看看西郊那邊的鎮子,還有沒有人沒安葬……應該是都安葬了的,但我總感覺好像忘記了什麼。近來我的記性很壞。嗯,我想著今天要出門看看。」

他絮絮叨叨的,像在閑話家常。

往常在城道院的時候,趙汝成就總嫌他煩,一到凌河「念經」的時候,就找各種理由開溜。

今天卻捨不得走。

人們這時候才知道,鋪滿了視野的那些墳塋,竟是誰人所為。

凌河在這片土地,安葬這片土地上的人們。

他一直在做這件事情。

已經五年又兩個月了!

「你好,有人在嗎?」

「還有人……活著嗎?」

這麼多年……這麼多天……他每一天都在重複這樣的問題。

從來沒有人回答他。

今天看到這麼多人,他是很高興的。

但這些人裡還有身穿冕服的莊高羨……他不喜歡。

「你是我們莊國的皇帝?」他問。

不知道為什麼,眼前這個人明明稀鬆平常,他的眼神也不帶有什麼超凡力量,但被這樣的人,這樣的眼睛看著,莊高羨竟然緊張。

他有一種小時候背書沒背好,被杜師抽查的不安:「朕……」

「怎麼還敢來見我們呢?」凌河又問。

莊高羨想到了生靈碑,想到了自己親筆寫下的生靈碑文,心中生起一種悲憫,竟然也有些真實的傷懷了:「朕那時候……」

「你知道楓林城,死了多少人嗎?」凌河又問。

莊高羨愣了一下。

戶籍,自然是有的。楓林城域有多少人,以前自然是能查到。但現在……早已銷掉。

人都死絕了。

查這個有什麼意義呢?

他發現自己的嘴唇有點乾:「三……四……幾十萬?」

「是四十七萬八千六百五十六人。」凌河說。

莊高羨沒法說話了。

他還能怎麼接話呢?

凌河開始掐訣:「現在我們,要跟你討債。」

莊高羨猛然驚轉,面露獰色。

轟隆隆隆!

以他為中心,忽然升起白色高牆。一堵堵高牆,共同構建成一座不斷變幻、不斷擴張的迷宮!

他若拔身而起,石牆也隨著他高漲,好像能夠一直延伸到天盡頭。

莊高羨大袖一揮,便轟倒大片的石牆。

可石牆之外還是石牆,視野之中,彷彿無盡。

這不是凌河的力量!

這是整座楓林城域,這四十七萬八千六百五十六人,五年又兩個月的痛苦與絕望!

就如薑望身成三界,創世得真。

這座被遺棄在現世縫隙裡的城域,也在漫長的對抗痛苦的過程裡,演化了自己的「真」。

恨是唯一的真。

「這是楓林城城衛軍趙朗的石牆迷宮。」凌河慢慢地說。

他立在最高的石牆之上,身形隨著石牆拔高。他俯瞰迷宮中心的莊國皇帝,雙手迅速結印,最後合手於唇前,食指中指相接,大拇指無名指尾指各自相併。在中指與無名指構成的三角區域中,張嘴吐息——

吐息瞬間成龍捲,咆哮著撲到了莊高羨身上!

「這是吹息龍捲,來自楓林城道院、清河郡道院的王長祥。」

他的右手高舉起來,對著天空。

掌心起微旋,而天穹劇烈動蕩。天風如鞭,尖嘯著向莊高羨笞落!

「這是楓林城主魏去疾的九天罡風。他守城而死,死前欲問董阿,想見君王。」

凌河在綿延無盡的石牆上緣疾行,腳步越踏越快,在呼嘯而過的風聲裡,手中握住了一柄刀。狹長而直,冷鋒似雪。

「刀名快雪。」他說著,迎面一刀斬落:「此楓林城衛軍魏儼之刀!」

他在這石牆迷宮之中,獨自對莊高羨展開了進攻。攻勢如此狂暴。

不,他怎是獨自?!

他代表了楓林城域千千萬萬人!

他的每一刀,都是四十七萬八千六百五十六人的咆哮。

何止千鈞萬鈞,問世間誰人能承?

莊國的皇帝,是莊國萬民之主。

萬民擁之,則為帝。

萬民覆之,他就什麼都不是。

莊國的國格在過往支持著他,而在此刻鉗製著他。

為君者當承萬民之願,也承……萬民之怨!

凌河殺法不絕,鋪天蓋地,殺得莊高羨左支右絀。

「這是沈南七……」

「這是黃阿湛……」

「這是蕭鐵面……」

百種千般的道術殺法,如瀑布一般奔流。那些道術殺法,或許簡單,或許複雜,但在這個楓林城域所結成的獨立世界裏,它們就代表了這個世界的力量。

舉手投足,合道如一。

他甚至於不知從何處抽出一根戒尺——

啪!

狠狠抽在莊高羨的臉上,將他抽得高高飛起。

「這是一個沒有名字的私塾老先生!」

……

所有人都被阻隔於石牆迷宮外,這是一場漫長的進攻。是楓林城域四十七萬八千六百五十六人,與莊高羨的戰爭!

萬民伐君,君亦君乎?

當轟鳴不絕的聲音只剩餘響,迷宮的石牆一座一座垮塌。

已經鼻青臉腫的莊高羨,搖搖晃晃地站起來。

「呵呵呵呵……」此刻他已經完全感受不到國勢了,他的天子位格正在散去,他的修為也衰而復衰,他是真正意義上被從龍椅上扯下來的君主!

但他辛苦地笑著:「殺不死我的,就這種程度……」

砰!

凌河一拳砸在他的臉上:「這是……凌河的拳!」

但這一次,莊高羨只是輕輕地搖晃了一下。然後一記抬腳當胸,將凌河踹飛!

凌河的身形倒飛在空中。

他輕飄飄的,像一縷煙。

他看起來很稀薄。

人們不敢去擁抱他,怕把他抱散了。

在這個時候,他低下頭,看著趙汝成:「小五,我的拳頭沒力氣,你不會笑我吧?」

趙汝成搖頭。

凌河道:「小五,你剃了頭髮,這麼短,真叫我陌生……你現在是否找到了你自己?」

趙汝成看著他:「我想找到你。」

「又犯傻。老二倔,老四貪,老五傻。你們啊……」凌河寵溺地搖了搖頭。又看向薑望:「好幾年前,我好像感應到你。老三,我不確定你是不是來過。」

「我來過。」薑望說:「那一次我去殺了董阿。」

凌河點了點頭,又指著自己的心口位置。

他的身體越來越虛幻,但心臟越來越清晰,五光十色,斑斕迷離。

他說道:「這裏記錄了楓林城域所有人的殘念。我埋葬他們,也記錄他們。我是他們活過的證據。」

「你今日要弒君王,你在做正確的事情。」

「你不要害怕。」

「世上若有人疑你。」

「用我的心臟答他。」

就此煙消雲散。

只有一顆不斷變幻光色的心臟,飛向薑望。

還有一卷經書落下,落在緘默的王長吉手上。

哪有什麼不死的神話啊。

那種立地洞真,甚至一步衍道的傳奇,不會發生在平庸的凌河身上。

整個楓林城域都覆滅了。

幽冥的死氣侵蝕一切。

楓林城陷落時,他也只是一個開脈未久的普通道院弟子。

熬到現在,只是一道執拗的念頭。

是整座楓林城的怨念。

是舊夢一場,碎在薑望的眼前。

這時候一隻手猛然探來,探向那顆心臟。

莊高羨的手!

他面目猙獰,要抹掉這楓林城域最後的遺留。

刷!

長相思橫在他身前,薑望連人帶劍,撲到了他身上!

方寸之間,劍光如瀑,定生死之分!

「去死!」莊高羨鬢髮散亂,轉動鶴短鳧長!

但本人已經被推遠,神通幻象竟消散。

他努力地想要穩住自己。

可是他太虛弱了!

先與真人韓煦為戰,又擊退雍國眾神臨,再硬抗地獄無門各個閻羅的殺手鐧,而後遭遇長河圍殺,被一路從長河殺回莊國,還受國勢反噬……又在石牆的迷宮裏,為國格所錮,生生承受整個楓林城四十七萬人的怨念衝擊!

轟!

他被一劍轟到了地上,轟在了楓林城的廢墟裡。身邊恰是一隻仰躺的旗幡,只有半截字,依稀是「望月」。

他強行調動餘力,一個翻身躍起,又被一劍轟落。

他趴在地上,艱難地抬起頭來,伸出已經滿是血汙的手掌,在斷壁殘垣間,掙扎著往前爬。

「景國!靖天六友!」

「你們答應了我的。現在就是約定之刻,怎麼還不出手?!」

薑望追了上來,左手一把抓住他的長發,將他摁住了,右手鬆了劍柄,在劍身墜落的時候,五指合握,抓住劍身前端!

長相思鋒銳無比,輕易就割破了他的手指。

可是他渾如未覺,握劍如匕,就這樣血淋淋地扎在了莊高羨的後心!

莊高羨猶不放棄,仍往前掙。

「玉京山!」

金頁玉頁都不見,玉京山他還沒有聯繫上。

「我乃正印真人,正朔天子。」

「你們看著我死。」

「你們竟看著我死!」

「一真!」他又吼道!

但一真道絕不可能在這個時候出手,即使是在這麼絕望的時候,他也清醒地知道答案。

好不甘心。

好不甘心啊!

我也是拚盡了一切,才走到今天……

他猛然翻身!

薑望卻一把按住他的臉,將他再次按砸在地!

前身側壓,就這樣以持匕的姿勢握持長相思,在他的身上一陣亂扎!

他的血和莊高羨的血匯在一起,分不清是誰的血。

噗噗噗!

血口接二連三,殷紅染著殷紅。

「嗬嗬嗬……」

莊高羨艱難地呼吸著。

噗噗噗!

薑望瘋狂地扎著。

莊高羨被血沫嗆住,又劇烈地咳嗽。

他猛然強撐起來!

又被按下!

「薑愛卿!朕要告訴你一個秘密!一個驚天大秘密!」

他臉上帶著怪異的瘋狂的笑容,吐著血道:「一真道主祂——」

噗噗噗!

薑望完全沒有聽他在說什麼。

他的聲音也混著血沫聽不清。

薑望完全忘記了招式,不記得神通,不知道怎麼使劍。只是機械而又瘋狂地扎刺!

噗噗噗噗噗噗!!

兵器入肉的聲音,彷彿永遠不會停歇。

天空下起了血雨。

不知道是在祭奠誰。

薑望全無知覺,仍在不停地扎著,把地上這尊帝王的身軀,捅了個稀巴爛!

「他已經死了。」趙汝成撲過來,死死抱住他的腰身,不讓他再動:「他已經死了,他已經死了。三哥!!!」

薑望愣愣地鬆開劍,鬆開了他從來倚之如命的長相思。

趙汝成環著他的腰身。

而他就這麼跪在這片荒蕪的土地上……這是他很多年沒有回來的故鄉。

血雨落長街。

故人不相見。

他的雙手顫抖著,這血淋淋的雙手抬起來,想要捂住自己的臉。

但又握成拳頭落下了。

在血雨中他仰天嘶吼——

「啊!」

「啊!」

「啊!!!」

……

……

……

【本卷完】

本章1W2,其中八千字,四更,為盟主「小黃的腳氣」、盟主「李獨山」、盟主「天師大人在上」、盟主「墨墨墨墨哦」加!

……

……

感謝書友「皆成今」成為本書盟主,是為赤心巡天第535盟!

感謝書友「羅建音」成為本書盟主,是為赤心巡天第536盟!

感謝書友「開水下飯」成為本書盟主,是為赤心巡天第537盟!

感謝書友「1383635276488069120」成為本書盟主,是為赤心巡天第538盟!

謝謝大家。

明天寫感言。

但我也有鴿到後天的可能。

太疲了。

感謝所有人的陪伴,我們一起走到了這裏。

後會有期!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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