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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心巡天》第2081章 恐今日見毆
離開越國之後,薑望又去了理國。

這時候他不是以薑真人的名頭,也不拜訪誰。只是遮掩了見聞,就簡簡單單地在這個國家行走。

他以前經過所有的地方都太匆促,現在他要理清紅塵的線,要把握小世界之「世」,真人之「真」,就需要多感受苦海裡不同水滴的人生。

他還是把時間交給修行,但修行的方式已不同。

當然他也要認真觀察,在開脈丹體系之下,不同小國是如何處理製造開脈丹過程裡的種種問題,看看是否有值得學習的地方——類似的工作杜野虎、黎劍秋他們已經做過很多,幾乎觀察了西境所有小國的情況。薑望自己也看過不少,比如很久以前同尹觀一起看過的旭國,比如後來他自己觀察的昭國……

但他還是要再看看。

在理國這個地方,除了在凶獸面前悄無聲息地救了一些人,他什麼都沒有做。

所謂「纖塵不染真人遊」。

離開理國,又去了梁國。

梁國本身不強,強的是支持它的劍閣與血河宗。

需要同時進貢這兩個天下大宗,梁國所面臨的開脈丹壓力反倒是沒有那麼可怕,至少是不如景國對莊國的索求。

蓋因天下大宗收徒,大多是寧缺毋濫,非天資極佳,不得入門。這般精挑細選出來的弟子,使用的開脈丹自然也不會太差。

雖然說人族不以天賦定終生,開脈丹的品相也不能決定一切,使用丁等開脈丹開脈,最後成就強者的,在歷史長河裏也不計其數。

但在修行初期,能建立起一些優勢,誰也不會放過。

絕大部分品相一般的開脈丹,在天下大宗來說,更多是作為貨幣來使用,本宗弟子用不了太多。

這正是國家體系和宗門體系的差別之一——

宗門的超凡路,是提前就篩選過了,資質不足的,就是一輩子沒機會。

而國家給所有人機會。只要你願意努力,願意拚命,在千萬人的競爭中,能夠往前走幾步,建立一定的功勛,你就能得到超凡資源。就這樣不斷地競爭,不斷地往上,不斷地貢獻,國家也不斷地給予支持。

在薑望看來,國家相對於宗門,肯定是進步的。

滅國之後又復國,同時靠上兩個天下大宗,梁國的政治生態頗有不同。薑真人依然只是旁觀者,波瀾不驚地來,又波瀾不驚地離開。

以見聞為舟,泛於苦海。

算算時間,祝師兄和鬥昭應該等得差不多了,他也就打道回府。

從梁國回星月原,不可避免地要路過劍閣。

薑望還有意識地隱蔽了一下自己,改橫飛為步行,揀著小道走。

野徑無人,秋風荒草。

薑真人大袖飄飄,天地獨行,說不出的愜意。

但在下一刻,他抬起的靴子滯在半空,一時不敢落下。

而滿地荒草,陡然直豎,如劍抵天!

一根細長的茅草,就那麼突然的橫在眼前。

薑望身形一縱,立馬後退千餘丈,但這根茅草如影隨形,仍照雙眸。

「見過司閣主!」薑望謹慎行禮。

茅草輕輕一顫,司玉安的聲音終於響起來:「不知薑真人到訪,請恕本閣有失遠迎!」

薑望臉都白了,司玉安這是打算下死手啊,趕緊服軟:「閣主大人有大量,千萬不要說這樣的話,折煞晚輩!可是小子有什麼得罪您的地方?」

「豈敢。」司玉安的聲音道:「是我不知有沒有得罪你。」

「您這說的是哪裏話!您是多麼好的一位前輩,高瞻遠矚,聖手佛心,最愛照拂晚輩……我對您一向感激,非常尊敬!」

「那你為何鬼鬼祟祟,匿行劍閣山門,難道不是想偷襲我?」

薑望幽幽道:「我只是路過……」

司玉安的聲音略略抬起:「薑真人路過鄙宗,司某若不識趣地出來迎接一下,恐今日見毆。」

薑望賠笑道:「您真愛開玩笑。」

草緣如鋒,劍鳴化為聲:「薑真人把這當做玩笑是最好。就怕薑真人聽得不快,嘴上不說,懷恨在心。」

「豈會如此說?」薑望驚道:「我對閣主只有尊重,絕無懷恨!」

司玉安的聲音道:「既無懷恨,那你怎麼經過劍閣,竟都懶得來拜訪本閣呢?當然,這都可以理解,青史第一真,的確有瞧不起本閣的資格。」

「我——是打算拜訪閣主大人的。」薑望強行圓道:「只是兩手空空,為客無禮。晚輩打算回星月原備些禮物,再過來問候閣主。」

「禮物就不必了。」司玉安的聲音道:「既然你想拜訪,那就上山來。」

那根茅草只是一跳,就已消失不見。滿地枯草也垂伏。

??

什麼我就想拜訪你了?

薑望有心就此遁走,但又知道遁不走。

仔細回憶了一下,這段時間確實沒有什麼事情能夠得罪劍閣,這才轉身往天目峰走去。

造訪劍閣是一件尷尬的事情,尤其是司玉安一聲不吭,他還得自己主動報名遞貼,在劍閣弟子警惕且戒備的目光下,一關又一卡的經過。

整個劍閣,可以說除了寧霜容之外,他全都得罪了。哪裏有好臉色看。

劍閣修士們同仇敵愾的眼神不斷落下,令他有一種恍惚的錯覺——自己好像是話本小說裡蓋世的魔頭,正要登山行惡,掃滅正義的天下大宗。

但誰是那個拯救世界的英雄呢?

劍閣首席大弟子司空景霄,劍閣當代最有劍術天賦的弟子寧霜容?

恐怕都差得太遠。

那麼是無心劍主屠岸離嗎?

「你在笑什麼?」司玉安冷不丁問。

已經來到了天目峰山頂,以如夢令模擬的對司玉安的挑戰,已經演進八百輪。

但這是無法模擬的現實世界,薑望忘掉了大魔頭的形象,拱了拱手,讓自己笑得更為燦爛:「閣主大人風采更勝往昔,薑望看到您就高興啊!!!」

司玉安淡淡地道:「我要多謝你照顧我年邁耳聾,走到我面前來大聲喊話。」

「好說。」薑望非常配合地後退幾步,聲音也嚴格地控制下來:「現在這個音量合適嗎?需不需要再調整呢?」

司玉安又道:「你在本閣面前,用秘法控制聲聞,是想跟本閣較量道法嗎?」

「瞧您說的。」薑望堅決不頂嘴,有錯就改,沒錯也硬改:「我才二十齣頭,哪有資格跟您較量呢?」

「難說,薑真人凶名在外,一國之君也是說殺就殺,那會還沒洞真。現在已經青史第一真,挑釁本閣也是很合理的吧?」司玉安面無表情:「同樣只差了一境。」

薑望長嘆一聲,拱手道:「閣主大人,您有什麼事情,就直接吩咐吧!像現在這樣說話,實在令我不安!」

司玉安面露訝色:「薑真人何出此言?難道司某是在逼迫你嗎?這,這真是誤會。」

「長輩有事,晚輩服其勞。」薑望一臉的自願:「我從小就很敬仰劍閣,欽佩閣主,很想能夠做點什麼,以表示我的敬仰——不知劍閣有什麼可以用到我的地方呢?」

司玉安的表情和緩了一些:「坐吧,薑真人。」

薑望環顧四周,此處高崖,空蕩蕩。

除了不遠處的茅草屋,以及司玉安屁股底下的青石,根本沒有地方坐。

他恭敬地道:「閣主講道,我哪有坐著的資格?」

司玉安滿意地點點頭:「你這孩子,我很早就看好你,果然沒有看錯人。像你這麼懂禮貌的年輕人,已是不多嘍!」

薑望只是謙虛地笑。

司玉安便問道:「你為何來劍閣?」

不是你讓來的嗎!?

薑望斟酌著道:「我想探望您?」

司玉安大概也不很撐得住,緩了一下,才道:「不全是吧?」

薑望琢磨了一會,又道:「我欲問劍天地劍匣?」

司玉安皺了皺眉。

薑望實在是想不到了:「那我——到底是為什麼呢?」

司玉安隻得提示道:「你在劍閣有個意趣相投的朋友,你們年歲相近、天賦相當……你總還記得?」

薑望不笑了。

也不討好了。

後退一步,以手按劍,直脊挺身:「恕難從命!我與寧劍客只是論劍道友,並無男女之情。您雖在超凡絕巔,不能移我心志!」

「你想得倒美!」司玉安勃然大怒:「我只是讓你們同輩之間多交流劍術,修行探險什麼的帶帶霜容,你做什麼春秋大夢?!」

薑望臉上有些臊紅:「那什麼,哈哈,誤會了!」

司玉安看著他:「你也說了我很照顧你。對嗎?」

薑望一點就通:「若有結伴探險之時,我也會好好照顧寧姑娘的。不必您說,我們本就是道友!」

司玉安的臉色這才緩和了一些:「你之前說,你回了星月原,還要來劍閣,是為了什麼?」

「為了拿禮物看您啊。」

「行了,這些屁話少說。」

薑望誠實道:「我要去禍水修鍊一段時間,還會路過劍閣,躲也躲不掉的。」

「去禍水修鍊啊……」

「當然,我的隊伍很需要一位劍術高手。我正準備邀請寧姑娘同行!」

「這是你們小輩自己的事情,本閣就不過問了。」司閣主的熱情來得快,去得也快,一拂袖:「去吧!」

臨走之前,薑望又道:「我這下山又要層層通傳,著實不方便,下次還要來呢!閣主能否賜令一張,使小子往來無礙呢?」

司玉安已經擺出了靜修的姿態,也懶得說話,隨手拿一枚劍形小令,丟了過去。

薑望接在手中,大步離開——

他當然不會這麼簡單就離開。

薑某一生不輸於人,不是你司玉安想使喚就能使喚的。

至少不能白使喚!

堂堂青史第一真,豈能白來劍閣一趟?

他飛速離開山頂,腳踏棧道無聲,目標明確,直指天地劍匣。

路上偶有劍閣修士阻攔,他也不說二話,隻將司玉安給的令牌一舉,憑此暢通無阻。

鎮守天地劍匣的,是劍閣五大劍主中最強的萬相劍主。此人姓名已不詳,連劍閣都沒誰記得他的真名,但「劍癡」之號,卻是響徹世間。

劍閣三境,乃眾生劍闕、天地劍匣、歲月劍閣。

這當中卻是「古今劍魁皆問劍於此」的天地劍匣最為有名。

歷來在天門棧道自東南罔極天門而入者,最終目標都是天地劍匣。

天地劍匣的規矩是:入天地劍匣問劍者,勝可任取一部劍典走,敗則需要留下一部劍典。

聽起來是非常簡單,但鬥劍可沒有留手一說。歷來折劍殞命於此者,不計其數。劍閣修士視以鮮血染劍匣為榮耀,動輒搏以生死。

薑望上次過來,就很想試一試。但因為向前的關係,先與司空景霄對上,又挑釁了無心劍主,更是威嚇了司玉安……也就熄了念頭。

如今他正是修鍊閻浮劍獄的時候,急需強大劍典補益小世界,而天下劍術,以劍閣為魁!

再沒有比天地劍匣更好的地方了。

以他現在的實力,進入天地劍匣,只能是參與最高級別的挑戰,只能對上那位傳說中的「劍癡」。

旁人來此的目標,是天地劍匣裡無窮精妙劍典。

而他的目標,正是精通天地劍匣內所有劍術,達到本我萬相之境界的劍癡本人!

他要與劍癡交手,感悟萬般絕頂劍術。

為此!他找司玉安要了一枚保命的令牌……

只要司玉安不出聲反對,劍癡自然會默認為,他是司玉安邀請的客人,從而不會真正殺死他。

誰敢說青史第一真不通謀略?

隨手一計,把一切安排得明明白白!

所謂天地劍匣,其外觀乃是一柄巨大的、橫在山台廣場的石峰劍。其內中空為劍匣,藏有劍典千萬部。其本身為劍,又以天地為匣。

它絕不給人鋒利的感受,山上風雨,令它的劍形有些圓潤了。

但薑望越往近前走,越能感受到長相思的興奮。三萬年來世間最強的劍,都在此留有劍痕。數以千萬計的絕世劍典,正在此間爭鋒!

天下劍客,誰不欲於此逐劍魁?

長相思是天下名劍,已經戰勝了無數強大的對手。但在劍魁之林,它也重新成為挑戰者。

薑望安靜地走。

被注視,被仰望,被忌憚。

天地劍匣的入口,即在石峰劍的劍柄處。鑿石為印,橫開偌大一道石門。

石門上有斑駁的劍痕,未留半點劍意,像是頑童隨手持劍的塗鴉。但真正的強者可以感受到,這上面每一道劍痕,都是絕世的劍客留下,只是其中劍意,都殺進了天地劍匣中,才空留此痕,空餘此形!

劍意雖渺渺,其中有餘韻。

薑望遙看一眼,腦海中是數不清的劍客,一劍又一劍地殺來……而在一瞬間,寒鋒出世,洞五府,穿四海,腦海裡諸般幻象,散為一空!

他輕描淡寫地往前看。

門前站著一個老熟人——司空景霄。

今時夕時,已不同。

司空景霄的心情是複雜的。

當初薑望登門那一戰,他輸得服氣,但也想過來日方長。他敢負劍赤符,自然不懼失敗,不畏人言。

他是有起於絕境的勇氣的。

但青史第一真……差距太大了。

大到根本夠不上的地步。

「所為何來?」

他抬起手來,橫在門前。

頓了又頓,終是補了句:「薑真人!」

這一聲出口。

他恍然驚覺——

原先薑望在劍閣橫行,是仗著齊國的背景。

現在,薑望自己就是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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