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9章良夜(求月票!)
薑真人就是一愣:「不是,剛剛不是你說——」
「你什麼你?我什麼我?我是說修業不能放鬆,我沒說過年也不讓放鬆啊!你看看你,還把安安叫回來,真是!」葉真人嚴肅地批評了薑真人,看向薑安安又換一副和藹表情:「沒事,你繼續去玩耍。修行的事情,年後再說。」
很明顯,在險些陷入留守老人獨自過除夕的境遇後,葉閣主是痛定思痛,來玩拉攏分化那一套,要重新歸幫分派了。
薑安安已不是七八歲的時候,當然曉得葉伯伯的狡猾,但得到玩耍的允許,總歸是好事。遂是偷偷一笑,瞧著自家兄長。
薑望一臉無奈。
薑安安順手在兄長的餐盤裡拈了一片年糕,喚了聲:「蠢灰!」
蠢灰一口將面前的飯盆吞乾淨,搖身一躍,化成一頭四爪踏焰、眸騰黑氣的巨犬,長毛垂下如灰緞,橫在星空下。
薑安安一躍而起,駕乘此獸,又行空遠去了。
薑望是個輸得起的,被葉小花設了套他也認,隻怪自己未提防,不怨對手太狡猾。
但葉青雨拿起酒壺,給老父親倒酒,卻是不輕不重地提醒了句:「差不多得了啊,大過年的。」
「你們看看,這丫頭說的什麼話?」葉真人看了看祝唯我,又看了看向前:「好像我欺負人似的!」
最後看向薑望:「我有嗎?」
「沒有沒有,絕對沒有!我與葉真人可是忘年之交,哪裡用得著『欺負』這個詞?」薑望主動道:「來,我敬您一杯,感謝您這麼多年的照顧!」
「謝我對誰的照顧?」葉凌霄不動聲色地問。
若是謝葉真人照顧薑安安,那這杯酒不必喝,凌霄閣宗主照顧凌霄閣門人,哪裡需要誰來謝!
若是謝葉真人照顧葉青雨……說不得大過年的,這仙都就要開個瓢!
「感謝您對我的照顧!」薑望老老實實躲過致命一問。
兩人便飲盡了。
如是碰杯數次。
葉真人帶著三分酒氣,好像真有幾分醉意似的,搭著薑望的肩膀,擺出掏心窩子的架勢:「望啊。你可能對我有點誤解!」
薑望眨了眨眼睛:「我一直覺得您胸懷寬廣人格偉大卓爾不凡超逸絕倫……應該沒有誤解吧?」
「你看人很準!」葉真人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但你可能對我的行為會有誤解。」
「怎麼說?」薑望很配合。
「我也不是不讓你進門。」葉真人語重心長:「我一直很欣賞你,你忘記了?但你現在是太虛閣員,你肩負重責,眾望所歸啊。你要公平公正,你要絕對中立,你要注意影響。你說你成天往雲國跑,這合適嗎?雲國大小也是個國家,傳出去旁人還以為咱們有所勾結。這不是敗壞老夫名聲嗎?我不是把你拒之門外,我是維護你的名譽。我的良苦用心,你可懂得?」
「爹,你喝醉了!」葉青雨伸手過來,摘掉他的酒杯。
葉真人臉上確有幾分酡紅,含著酒氣道:「喝醉正好,所謂酒後吐真言!這有些話我平時都不好意思說,怕傷了年輕人的心,今天喝多了,總不會怪我?」
葉青雨欲言又止,您老人家雖在酒後,哪有一句真言!
「我理解的,葉閣主。」薑望很懂事地點頭:「您為我們晚輩操碎了心,也是時候好好休息啦!來,我再敬您一杯。」
「酒就不喝了,我不勝酒力。」葉凌霄眯起了眼睛:「你想我去哪裡休息?」
薑望一臉純良:「鄙院有客房。」
「是嗎?」葉真人眼神危險:「我怎麼聽到了弦外之音呢?」
「您一定是誤會了!」薑望質樸地笑道:「我都不會彈琴,弦都找不著,何來弦外音!」
「是嗎?」葉真人笑了起來:「我家青雨琴彈得如何?」
薑望誠懇盛讚:「如聞天籟,如癡如醉!」
在那架焦尾送來之前,咱的寶貝女兒可是從來沒有摸過琴啊。
葉真人保持著笑容,仰望夜空,道了聲:「好月色!」
薑望搜腸刮肚地附和道:「真好看!」
葉真人收回視線,慢慢地落在薑望臉上:「如此良辰美景,咱們何不切磋一場,以饗此興?」
薑望下意識地就要平步青雲,但忽然反應過來,自己已是當世真人……
今時不同往日了!
憶昔當日毆,切齒如在前。
他躍躍欲試,但又警醒地道:「只是切磋助興的話,我用不著搬出太虛閣吧?」
葉真人聽出來這是點自己,傲然一笑:「大家徒手相搏,不借外力,雅事耳!」
祝唯我默默地往邊上站,向前還順便把火鍋端走了。
咚!
葉青雨的酒杯,不輕不重地頓在了桌上,她在月色之下,露出一個皎潔的笑容:「要不我走,給你倆騰個打架的地方?」
「什麼打架!你這孩子!」葉凌霄笑著坐下來:「我說的是猜拳行酒,切磋這個,你扯到哪裡去!為父是那麼不矜身份的人嗎,一大把年紀了,還與年輕人毆鬥?」
薑望也是滿臉帶笑,很是積極地挽袖子:「葉伯父,今天咱們就喝個痛快!」
他又拿眼去瞧端著火鍋的向前:「你是不是打算換一鍋?」
向前眨了一下死魚眼:「是……吧。」
「那還愣著幹什麼?」薑真人擺擺手:「就在隔壁,快去快回。」
院落很快又活泛起來,猜拳聲,碰杯聲,喧嘩長夜。
……
……
新春之月,不獨懸照一方。
轉過年就是莊歷啟明四年,新安城裡同樣萬家燈火。
黎劍秋穿著一件普普通通的文士服,獨自走在長街。
前方廣場剛剛放完一場盛大的焰火,歸家的人潮散向各方。他正在其中一條街,與其中一股人潮相對……在人們興高采烈的前行中,他彷彿在倒退。
迎面的人影都是模糊的,闌珊燈火在搖曳。
笑語歡聲在耳邊,如在天邊。
這一生中許多的時光,在追憶之時,就開始流動。
他常常會覺得,他會死在某一個除夕夜。平靜得像是點亮一盞燈,一盞燈又熄滅。
他常常會想起那個夜晚,董阿讓他離開,送一塊牌子去邊城。
那就是最後一次見面了……
那好像亦是除夕。
「喂!」
前方有一條小巷,略窄而長,斜出來一支酒旗,飄揚在風中。
老舊的酒坊是閉了門,也熄著燈,並不待客,但窗子後面卻響起聲音。
黎劍秋回過神來,循聲看去,下一步便踏進小巷,穿入酒坊裡間,在一張條桌前,斯文地坐下了。
沒有燭光的房間裡,滿臉絡腮大胡的莊國大將軍,正在陰影中坐著。條桌上擺著幾個下酒菜,以及一碗米飯,一杯白水。
「大過年的,你在外面瞎轉悠什麼?」杜野虎先問道。
「總要時常出來走走,看看大家生活得怎麼樣。」黎劍秋道:「改變不了自己的愚蠢,至少做決定之前能多想一想。」
「在這裡看可沒什麼意義。」杜野虎毫不委婉:「首都哪裡看得到真正的生活?」
「你說得對,平時我也不在這裡走。或許是因為,今夜總歸是除夕,下意識的不想走太遠……」黎劍秋正襟而坐:「你呢?怎麼沒去雲國?」
「下面好多弟兄都在值崗呢,我哪裡能走。」杜野虎甕聲道:「以前隻管打仗,隻治一軍,不知要負責的軍隊多起來,是這樣複雜的事情。老段當初也隻教了我一部分,說我沒必要學太多——誒你說他當初是不是不相信我能做大將軍?」
黎劍秋只是淺笑。
「我也不相信的。」杜野虎自己也在笑,咧著嘴:「我的才具很普通啊,腦子也不夠靈光。要更努力一點,才對得起那些相信我的人。」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一起吃個年夜飯?」
當今新莊的國相大人,默默看了一眼簡樸的桌面:「就喝白水嗎?」
「一個人的時候不能喝酒。本來看書就費勁,喝了酒更看不懂。」杜野虎熱絡地道:「我給你拿一壇?」
「不用。喝水就好。」黎劍秋本想問問為什麼不點燈,但最後只是道:「說起來,這大過年的,你怎麼會一個人選這麼個地方坐著呢?」
「這酒坊老段以前帶我來過幾次,酒很好。我買下來沒再開張,偶爾來坐坐……這不是除夕嗎?我讓近衛都回家了。」杜野虎拿了一副碗筷,放在黎劍秋面前:「湊合吃點。咱們也算聚在一起跨年。」
黎劍秋笑道:「算是鄉黨!」
「我讀書雖不多,也知若在朝以鄉為黨,大概不是好話。」杜野虎『哈』了一聲:「但很適合我們。」
自莊高羨授首以來,整個莊國迎來戰略上的大轉折,中止了全面擴張的步伐。
莊國國力是必然不如先前的,但少了四面邊釁,軍隊專註於守關,新生的莊廷盡心於國家建設,新政之下,百姓的壓力確實是大大減輕。
當然,幸福是有實感的。莊高羨當朝之時,國家也是一天好過一天。新朝與舊朝要體現差別,還得是在獸巢制度上。
而它的改革,並不順利。
改革凝聚的民心,一時還不能體現意義。但開脈丹產量的驟減,是直觀地自削了國家的戰爭潛力。
他們是採用境內分區的政策,用優渥的條件讓人自願選擇是否生活在巢區。但無論條件多麼豐厚,人們都普遍不願意麵對危險。
總有些人不得不遷往巢區,也因此漸而代表了社會底層。巢區居民和非巢區居民,漸漸產生分化,加劇了社會矛盾……而要緩解這種矛盾,目前來說最有效的做法,就是削減獸巢。
新政施行這麼久,才迎來矛盾的爆發,已是黎劍秋他們極力挽救的結果。
事實證明新莊朝廷的政策雖是經過反覆斟酌,仍然過於理想化。
理想因為過於理想,而被現實磋磨,這亦是現實的模樣。
迄今為止新莊的獸巢是在逐漸衰減的,境內百姓生活是安穩了,對外的聲音卻越來越弱,三兩年還看不太出來,因為當初的軍隊都還在巔峰。但等個十年八年,很可能就看到斷崖式的結果。
朝野間是有不少批評聲音的。
諸如「崽賣爺田不心疼」,已算不得難聽。「國賊」之說,也偶有提起。
「這幾年的實踐至少證明了一件事。」黎劍秋道:「解決不了開脈丹的問題,一切就都是細枝末節,怎麼修剪都於事無補。免不了一朝根朽樹老。」
「那怎麼辦呢?總不能放棄吧?」杜野虎夾一塊紅燒肉,扒了一大口米飯,咕噥著道:「總要再試試。」
黎劍秋慢條斯理地拿起筷子來,笑了笑:「當然,天還沒亮呢。」
年輕的掌權者們以「啟明」為國號,但天邊熹微尚早。
路長夜深,又是一年。
……
……
「又三更!」
「倚紅偎翠非年少,是昔日少年心不老。」
「欲叫甚麼染鶴髮,是章華月、雲夢柳、郢城花……」
戲台上唱詞咿呀。
戲院中坐滿了人。
一位面容端麗的女冠,緩緩走進過道裡。
明明十分擁擠的戲院,她所行之處,總能出現縫隙。就這樣目標明確地走到了倒數第三排的位置,繼續往裡走,最終在白髮男子旁邊坐下了——此處本也沒有空位,但在她走來的時候,就已經出現。
「認識你這麼多年,沒想到你也會來這種地方。」女冠左右打量著嘈雜的環境,語氣隨意。
白髮男子淡淡地說道:「天下真人算力第一當面,世上還有你不能想到的事情嗎?」
自余北鬥死後,或者更準確地說,是自他晉級衍道那一刻起——天下真人算力第一的名頭,就已經換人,落在天機真人任秋離的身上。
來者正是任秋離。
「在這新春佳節,大年初一,你一個人跑到楚國大城的戲院裡,擠在人堆中聽戲——」她嘖了兩聲:「真的很像那種老無所依的孤寡老人。」
「是嗎?」白髮披肩的陸霜河淡聲道。
「到底是易勝鋒的死,讓你感到孤單了嗎?」任秋離問。
陸霜河靜靜看著戲台,甚至不去否認。當然也絕無可能同意。
「好吧。」任秋離頗感無趣地道:「是我這個做師伯的比較難以忘懷,他跟著我的時間比跟你多。」
「這不是時間的問題。」陸霜河淡淡地道:「情之一字本就不必,你更不必記得一個無情的人。」
易勝鋒是極似陸霜河的人,到現在任秋離也不知,自己偏愛這個師侄,是否因為那如出一轍的無情。
卦師都是智者,唯獨難以自測。
最後她問道:「天地紅塵藏殺念,你要這樣養自己的劍。那個人真的帶給你這麼大的壓力嗎?」
「無關於他。」陸霜河平靜地道:「只是對於我自己的那一刻,我必須要用最強的狀態來等待。」
再過四個小時,這個月就結束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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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4k,為盟主「墨虛人」、盟主「ADEM」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