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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心巡天》第436章 劍仙人
鐵壁神通的效果,在與閻羅殿的配合上,與煉虛神通有些重疊。

 煉虛其實是秦至臻在第四內府所摘下的神通,原本在煉虛未能成就之前,秦至臻在遇到難以應付的敵人時,通常是以鐵壁神通為隔,為閻羅殿爭取演進的時間。

 摘下煉虛神通之後,秦至臻將之開發到一定的程度,使得閻羅殿可以於虛空具現,首先立於不敗之地。對於閻羅殿的保護,比之鐵壁其實更勝一籌。

 鐵壁神通也就漸漸變成秦至臻輕易不示人的手段。

 但並非鐵壁不強。

 事實上作為秦至臻在第一內府摘下的神通,他對這門神通的開發,尤其深刻。

 如之前恆定地以拳頭接下北宮恪的進攻,任爾千變萬化,我自一拳截之。便是貫徹了一部分對鐵壁神通的理解。

 他先練刀,再練拳,全都難逢對手,可謂雙絕。摘下鐵壁神通之後,一度拳術稱雄。後來摘得煉虛神通,刀術才再次反超。

 煉虛入刀,鐵壁入拳。

 都非一般天驕所能及。

 此時此刻,秦至臻喚出鐵壁,就連殺力第一的殺生釘,都鑿之不透!

 齊國觀戰隊伍裡,一陣哀聲。

 完了!

 到了這個時候,誰還能不明白,秦至臻馬上就要演進到那門恐怖神通的最後階段了。

 薑望既然不能夠打破鐵壁,那就只能被動等待最後的結果,等待秦至臻以巔峰狀態出現,終結這一場戰鬥。

 沒有人懷疑,演進到最後階段的閻羅天子真身會不夠強。

 台上兩位絕頂天驕,為這一刻博弈了多少回合!

 可見他們雙方都視此為勝負手,互不相讓。

 薑望多次佔據上風,但終究是五府同耀的秦至臻,底蘊更強,勝過一籌。

 此時此刻,就連盲目自信的許象乾,也巴巴地看向李龍川,希望李龍川洞察到了更多的細節,告訴他還有不一樣的可能。

 但李龍川輕輕搖頭。

 給他足夠時間的話,他的燭微神通,的確能夠找到鐵壁最薄弱的地方。但此刻他在台下,薑望在台上,他無法告知薑望任何信息。而薑望殺生釘所鑿擊的位置……距離那最薄弱之點,相差可謂極大。

 甚至他很懷疑,就算薑望找到了那最薄弱的點,又是否能夠鑿透鐵壁。

 因為鐵壁其實無漏,他所看到的“最薄弱的點”,也只是相對而言。

 旁人都覺得殺生釘無物不破,他也認可薑望的不周風殺力無匹。但在他的觀察裡,殺生釘擊破吞賊霸體的那一下,最恐怖的,其實是殺生釘對“魂魄”的克制,直接釘得“吞賊”流逝,項北的吞賊霸體才顯得不堪一擊。

 殺生釘的殺力,強於殞命,強於殺魂,而非“鋒銳”。

 這一戰牽動著多少人的心情。

 自然是齊人憂心,秦人雀躍。

 這世上,人本就是各有悲喜,互不相通。

 唯獨對於這一戰的最終勝負,很多人心裡都有了相同的定見。

 畢竟那是天府修士秦至臻,辛苦演進的最後階段。鐵壁之內散發的恐怖氣息,也漸如實質一般,實在叫人膽寒。

 但關於這一戰的結果,薑望卻與他們意見不同!

 殺生釘鑿之不透,鐵壁神通的防禦能力的確令人絕望。

 觀戰的人都已經絕望了。

 可薑望這個名字裡的“望”字,卻永不曾絕。

 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

 他抬手收回那枚徒勞無功的殺生釘,卻不如人們所預料的那樣,拉開距離、鋪設陷阱、好生防備……以努力在秦至臻接下來的進攻裡多做支撐。

 反而是一步踏碎青雲,身形更往前,一掌按在了鐵壁上!

 秦國觀戰隊伍裡,有人嗤笑:“殺生釘都釘不透的鐵壁,難道他想用肉掌擊穿?”

 但更多的人卻沉默。

 因為這聲嗤笑還未落定,人們已經在此時看到,那六合之柱所圍的天穹之上,忽然間星光耀眼!

 好似一張夜幕被神人扯了過來,蓋於天穹,其上有群星閃爍!

 仿佛有億萬星辰,同時於此刻照耀。

 而所有的星光,都在向著薑望傾落……

 一個巨大的星光漏鬥,連接著那襲青衫,和那片夜穹。

 浩渺人間知何似?

 漫天星光沐少年!

 人們更看到,在薑望的後背,那頸椎與脊椎相交處,有絢爛的流光透衣而出。

 流光在那青衫之上,亦勾勒出一幅美麗的圖景。

 下為赤紅之火花,縱意燃燒。上為白骨之蓮花,盡情綻放。

 火花之光熱烈,蓮花之光聖潔。

 紅與白交相映襯,互染微光,以一種美妙絕倫的方式,連接在一起。

 它印在薑望的後脊上,奪人心神,令人拜服,如為神祇加冕!

 是為炙火骨蓮!

 這一幅圖案太美了,美得耀眼,美得幾乎令人癲狂。

 在牧國的觀戰席上,赫連雲雲當然能夠感受到趙汝成的緊張,但她同時也注意到,隔了挺遠的洗月庵玉真女尼,剛才身形分明顫了一下。

 汝成的這位結義兄弟……難道與洗月庵有什麽關系嗎?

 赫連雲雲想著,身形又往前移了移,擋住了趙汝成和玉真之間有可能產生的、視線的聯系。

 倒不是她對洗月庵有什麽不放心。

 而是她的蒼青之眸看得到,玉真這尼姑是個大“威脅”。

 尤其是在搶男人方面。

 她赫連雲雲不得不未雨綢繆,防患於未然。

 人們看得到的,是群星閃耀天穹,星光流淌其身,炙火骨蓮如為神祇加冕。

 人們看不到的,是薑望一掌印上鐵壁之後,他體內湧動的、在億萬星光加持下沸騰不已的不周風!

 一共六枚殺生釘,首尾相連,排成“一”字,狠狠撞上鐵壁!

 第一根殺生釘釘進鐵壁內,化為霜風逸出,第二根殺生釘緊接著往裡釘!

 又進一截,又散為風。

 而後是第三根、第四根……

 等到第六根殺生釘也深入之後,已經逸出的霜風,又重新化為殺生釘,緊隨其後!

 如此周而複始,循環往複。

 在億萬星光之力的加持下,不斷深入不斷前進,直到某一刻……

 轟!

 那絕不動搖、堅不可摧的鐵壁,秦至臻最強的防禦神通,就在人們的視線裡,轟然崩散!

 鐵壁崩潰了!

 被薑望一掌擊穿!

 這是什麽力量?

 人們面面相覷,這是什麽力量?!

 勝負難道又有了新的結果嗎?

 能與荊國黃舍利爭魁者,現在是齊國薑望?

 見證了古老時光的演武台上。

 那高大巍峨的鐵壁,堅不可摧的鋼鐵堡壘,垮塌時竟如流沙,而後崩散如煙塵!

 唯有並成一線的殺生釘,帶著冷漠的銳聲,繼續往前……

 叮!

 在那彌漫的黑色煙塵中,忽而響起了這樣的聲音。

 突兀而決絕。

 這聲音是冷酷和冷酷的對撞,是殺意和殺意的共鳴。

 那些修為不夠而又聽到此聲的人,竟恍惚有將死的錯覺!

 好似大難臨頭,人壽已盡!

 咻!

 那是尖銳到刺耳的破空聲。

 鑽透了空氣,仿佛也鑽透了人心。

 令人惶惶難安。

 人們只看到,彌漫的黑色煙塵裡,一點銳光乍現。那連成一線的殺生釘,以比去時更快的速度,彈射了回來!

 疾射至薑望身前,才稍稍止住。在薑望的控制下,又化作一縷霜風,繞在左手指間。

 鐵壁崩潰的黑色煙塵,在此刻,才終於落得稀薄了些。

 人們已經能夠看到,在漫天散落的煙塵中,秦至臻那挺拔的身影。

 他立還在原地,手裡還提著那柄黑色長刀,隔著鐵壁神通潰散的黑色煙塵,平靜地與薑望對視。

 他還是他。

 他已不是他。

 此時的他——

 頭戴平天冠。

 前後兩段垂旒(liu),以魂玉為珠,內有雲煙,恰是至尊至貴的十二旒。

 上身穿玄衣、圍纁裳(xun),裹以素紗中單,束以白羅大帶,下身穿黃蔽膝,腳踏赤舄。(xi)

 玄衣肩部織日、月、龍紋;背部織星辰、山紋;袖部織火、華蟲、鬼紋。

 纁裳織以“十二紋章”紋樣。

 此十二紋,是傳說中幽冥裡的十二座山之山紋。

 中單、蔽膝,亦各織四紋。

 此外還有玄色大綬和小綬,玄玉鉤、赤玉佩。

 瞧來氣勢如山,煞是威嚴莊重。

 正是閻羅天子之冕服!

 全身上下,大概也唯有那柄橫豎刀,尚還保持著原樣。

 顯眼而易見的是,秦至臻已經完成了閻羅殿演進的最後階段,將閻羅殿所有的力量歸於己身,短暫成就了閻羅天子真身!

 薑望持億萬星光於身,以殺生釘擊破鐵壁的一幕,固然震撼人心。

 卻終是晚了一步。

 面對著這樣的秦至臻,在同境之內,世上又有誰人,能夠不晚這一步呢?

 或許鬥昭的天人五衰和重玄遵日月星三輪斬妄刀可以做到,但他們終究沒能夠在同境碰上,隻可以作為猜想了。

 憑借閻羅殿神通顯化的閻羅天子真身,僅以此身對戰力的加持幅度而言,其實是超過鬥戰金身的!

 只是因為有著漫長的演進過程、以及具現閻羅殿這一本身的弱點,閻羅殿神通才並未能高過鬥戰金身去。

 但漫長的演進過程已經被他走過,具現的閻羅殿藏於虛空。

 至少在現在,此時此刻的秦至臻,已經顯現了真正的戰力巔峰。

 他有多強,那被打回來的殺生釘,或能證明!

 殺力無匹的不周風,自融入殺生釘以後,一旦出手,目標從來只有閃避或敗亡,從未遇到過第三種情況。還是第一次,被人打回來!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在如此形勢之下,薑望既沒有魯莽地衝撞上去,爭奪一線生機。也沒有迅速拉開距離,琢磨拖延之法。

 而是按劍怒視秦至臻,張口斥道:“秦至臻!秦天子在場,你敢僭越著冕服、稱天子?!”

 牧國備戰席上,黃舍利張了張嘴,終是沒有言語。薑美人這是知道打不過了,想找茬子讓秦至臻自廢武功?

 怪……

 怪可愛的還。

 “冥天子是人天子臣,有何僭越?況且秦某不曾聽說,世上有因噎廢食,有因固禮而廢神通!”

 古老的演武台上,秦至臻漠然道:“薑望,你只有這些手段了嗎?”

 口中說著不在乎,無所謂,沒僭越,但實際還是不能不在乎的。

 這就不就巴巴地開口解釋了麽?

 薑望當然也不是想以言辭論勝負,他就算把秦至臻罵得狗血淋頭無法回嘴,該被暴打的時候,還是要被暴打。

 他只是要以言辭,動搖秦至臻此時的天子心!

 閻羅天子,亦是天子,亦要有至尊之心、至尊之勢,如此才得至尊之力,掌至尊之威。

 但在秦天子面前,秦至臻何德何能,敢有至尊心!

 其人解釋一句,勢衰一截。

 這一句的作用,勝於一劍!

 當然這並不足以扭轉局勢,只是對於薑望來說,這是在戰鬥過程中,他絕不會放過的削弱對手的機會。就像先前以殺生釘削弱生死判官,讓秦至臻此時的閻羅天子真身不夠圓滿一樣。

 是的。

 人們都看到他慢了一步,讓秦至臻成功顯現了巔峰狀態。可以說勝負已無懸念。

 但薑望仍要爭勝!

 勝負在他這裡,永遠有懸念。

 無非盡他所能,傾他所有!

 對於秦至臻的這一句,薑望按劍隻道:“且來!任你巧舌如簧,也無法掩蓋逆態!今日我代貴國天子,討伐不臣!”

 也不知他說的這“貴國天子”,是與六合之柱並立的世間至尊,還是觀戰席上,那個正在觀戰的傷員!

 或許唯有他知,或許趙汝成亦知。

 此時此刻,那漫天的黑色煙塵才落盡。

 身披閻羅冕服的秦至臻,在平天冠旒珠的搖曳裡,看了薑望一眼。

 便是這一眼後——

 沒有任何預兆、也幾乎沒有反應時間。

 一道黑亮的刀鋒已經迎面!

 鏘!

 電光火石之間,長相思橫在身前!

 而又連人帶劍,被這一刀擊退!

 他的身形極速倒退,疾飛不已,他腳下朵朵青雲印記現了又消。

 他不斷地倒飛、倒飛……

 這座天下之台,有著古老禁製存在。

 台上空間,遠比人們看到的廣闊。

 但薑望仍然是被這一刀,斬到了演武台的邊緣!

 甚至於他的背部,已經感受到了演武台古老禁製的阻隔!

 若無這分阻隔,他已被斬下台去。

 根本扛不住,平步青雲仙術也卸不掉這股恐怖的力量。

 他整個人往後仰,一口鮮血噴出!

 血花開在高穹。

 環形看台上,子舒雙手十指交叉,握拳抵在下巴處。青蔥白嫩的手指,緊緊繃在一起,彼此用力。仿佛這樣就能夠帶給薑望一些力量般。

 她在海外群島遊歷的時候,一直都能夠聽到薑望的聲名。少年英雄,才情天縱,當然叫人欣賞。

 但也只是欣賞。

 她雖然天真爛漫,但畢竟乃龍門山主之女,可以說“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見過的所謂少年英雄,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了。

 許象乾吹噓得很是厲害,把薑望說得天上少有,世間絕無,她也隻半信半疑。

 直到後來在近海群島所親見、親歷的一切,叫她看到其信、其義、其情、其憫……

 其人既有蓋壓同代之天資,又兼具勇氣和堅韌。骨子裡藏著溫柔良善,是父親所常說的,那“人之所以為人的光輝”。

 從此她才是覺得,許象乾至少在薑望身上,總是實話實話的!

 而她一直以來,看到的都是薑望披荊斬棘,解決一個又一個的麻煩,擊敗一個又一個的對手。

 被人打得頹然吐血。

 她所見還只在今日。

 尤其這不比先前所受那一刀,彼時所有人都看得出來,薑望尚有足夠的反抗能力,未顯敗象。

 而現在所有人也都看得清楚,薑望的反抗……已如此無力!

 當真無力嗎?

 重玄勝心中,卻生起這樣的疑問。

 他永遠不會忘記,在東街口,在那家成衣店裡。

 在他瀕臨絕望時,橫劍在他身前的那個人,那個身影!

 那時候都說王夷吾是古往今來第一通天境,騰龍必然也是無敵。

 可薑望卻說——

 “我會試著殺了他。”

 薑望這個人從不輕諾,他不篤定他能夠做到,所以他隻說“試著”。

 他雖然隻說“試著”,但他也竭盡全力去試,也真的差點就殺死了王夷吾!

 若非是軍神降臨,世上已無王夷吾其人。

 這樣的薑望。

 他的反抗,無力嗎?

 重玄勝毫無疑問是一個聰明絕頂的人,更是一個理智非常的人。但唯獨對於薑望,他的“相信”大於理智!

 仿佛是對這個胖得過分的摯友的回應。

 古老的演武台上,仰頭一口鮮血噴出的薑望,猛然回身過來,斜擋一劍!

 鐺!

 一道斜斬而來的刀鋒,恰恰斬在劍鋒上!

 長相思直接被撞回身上,劍鋒斜向,入肉半寸而止。

 這是長相思自鑄成以來,第一次傷劍主之身,飲劍主之血。

 劍刃彈動一道微弱的顫聲。

 仿佛它也在,痛苦的哀鳴!

 而薑望整個人,卻也再一次被斬飛,從演武台的這一頭,飛向那一頭。

 事實上秦至臻也在驚訝。

 他驚訝為何到了此刻,薑望竟然還能格住他的刀!

 他已是超出極限的快,超出極限的強,應該一刀就解決了的戰鬥,卻連續兩刀都未能徹底功成。

 趙汝成定定地看著演武台,定定看著……

 薑望的那一句討伐不臣,早已讓他紅了眼睛!

 薑望在秦至臻的刀光中飄搖,更讓他恨不得以身替之。

 他明明已經很努力,不想要再感受楓林城那樣的無力。在邊荒殺過的陰魔有多少,他自己都數不清了。可是為什麽今日,他還是敗下陣來,無法扛起那一切?

 便在這個時候,他忽然看到,演武台上,那顯化閻羅天子真身的秦至臻,身形忽然一晃,險些跌倒。他身上的閻羅天子冕服,恍惚也陷於虛實之間。

 其人身周明顯漾起了虛空與現實的波紋!

 趙汝成的眼睛亮了起來。

 他如何看不出,這代表什麽?

 秦至臻的煉虛神通之力,已經枯竭了!他無法再控制虛空的力量,無法再穩定住聯系。

 一俟徹底枯竭時,他的閻羅殿神通,將完全隔絕在虛空之外,再也無法與他發生聯系。也就是說,他將會被打落閻羅天子真身狀態!

 環形看台上的列國觀眾,本以為勝負塵埃落定,卻又再一次提起了心。

 難道這就是這場戰鬥的轉機所在嗎?

 薑望始終不肯放棄的掙扎,終於為他掙扎出微光,等到了秦至臻煉虛神通之力耗盡的此刻?

 演武台上,那再一次被斬飛、再一次吐血的薑望,也敏銳地察覺到了機會。

 觀眾能夠看到的,他在場上只會看到更多、更仔細。

 哪怕是在無力飄搖時,他也在苦苦彌補著“知見”,為勝負尋找機會。

 因而此時,台下人方驚,台上人已動。

 人還在倒飛之時,已猛然一個折轉,折向秦至臻!

 因為未有全力卸勁,髒器也因之受損。

 但他眉也不皺一下,目中不見半點痛色。

 其人縱劍,去勢洶洶,只求生死,絕不回頭。

 老將遲暮之劍!

 最悲壯、最勇烈。

 最直接,也最決絕!

 薑望連人帶劍,瞬間已欺近。

 但見秦至臻猛然站穩,漠然看向了他。

 自天靈處,躍出來一個無色的光球。

 此光球恍恍惚,似虛似實。

 其間有萬千之流光,每一道流光,似乎都有著深邃的故事,值得探究,當然也令人迷醉。

 是為神通,萬化!

 是所謂“萬化由心”。

 此神通,可以將神通之光,化為任何力量。

 不僅僅是真元、術法、劍氣……

 還包括神通!

 那無色的光球中,流光亂轉,頃刻歸複,化為虛實相間的半透明之光,落回秦至臻之身,注入煉虛神通種子中!

 他身上的閻羅天子冕服,頃刻凝實如初。

 他身周虛空與現實的波紋,立即平複。

 而他抬手就是一刀!

 鐺!

 以勇烈之勢疾刺而來的薑望,撞至半途就倉促回劍,又被一刀斬飛!

 這一回,連平步青雲的印記,也都看不見了。

 秦國觀戰席上,甘長安一口氣按回心裡。

 是說……

 哪怕薑望逼迫再甚,秦至臻這樣的人,也不該犯如此錯誤才對。

 秦至臻藏著的最後一個神通,居然是萬化……

 這是他事先都不知情的。

 真是讓人絕望的手段啊。

 這一戰之後,齊國這個薑望,不知要多久,才能恢復道心。或許從此一蹶不振,也未可知!

 “你希望他認輸嗎?”觀戰席上,葉凌霄忽然傳音問道。

 “我想他不會願意。”葉青雨的聲音,盡力在平靜。

 “放心吧。”葉凌霄道:“只要他不主動尋死,衍道強者足以保他小命。”

 萬化神通一出,那所謂的“轉機”,也已經被抹去了。

 秦至臻以幾乎毫無弱點的強大,向現場所有人,宣告了他的恐怖!

 即使是在這天驕雲集的觀河台,他也是最耀眼的那幾個人之一!

 “我感謝你。”

 在這經歷過漫長時光的演武台上,秦至臻漠然說道。

 他或許是有更莊重的語氣,但在閻羅天子真身狀態下,他說什麽都顯得很冷漠。

 他在對薑望說話,又好像在溝通那些歷史歲月裡,曾在這座演武台上照耀過的天驕。

 他用那固有的腔調,慢慢說道:“感謝你給我帶來如此精彩的戰鬥體驗。”

 萬化神通終於把煉虛神通的力量補充完整,他於是抬起刀來,終於要為這一戰劃下結局:“你現在見到的,就是毫無保留的、最強的我。我想,無論過去多少年,你當以此為榮!”

 很少有人能注意到。

 在薑望中止老將遲暮之劍,回救自身,而又再一次被斬飛之時。

 手中長劍哀鳴、身上青衫獵獵的他,閉上了眼睛!

 他的積累早已經足夠。

 但是他一直在等待,等待一個契機,一個最恰當最圓滿的時候。

 推開他的第四內府,摘得神通。

 什麽是最合適的時候?

 現在就是最合適的時候!

 在這天下之台,在這列國天驕之會,面對著整個現世最拔尖、最強大的內府修士。

 是時候了!

 秦至臻說第一句“我感謝你”的時候。

 薑望心中閃過的,卻是他站在狻猊橋上往下看,那萬裡長河如巨龍翻身的雄偉景象。

 他其實在很多天之前……就來過長河。

 那一次,他是被當世真人追殺,幾乎陷於窮途末路。

 靈感孕生的某一劍,被生生壓住,“胎死腹中”,至今未能尋回。若非苦覺老僧救場,他的故事便已終止。他的一生,也少有人知!

 就像這滔滔長河中的一滴水,泯然乎長河,哪裡有片刻的漣漪!

 如今再來長河時,卻是代表著東域霸主,以齊境第一的身份,與列國天驕相爭。

 在群星閃耀之時,綻放獨屬於自己的光芒。

 兩次來長河,心境如此不同。

 時已移,人已換。

 唯有長河,浩瀚如故,偉大如故。

 秦至臻說到第二句“感謝你”的時候。

 薑望腦海中浮現的,是那通天徹地的六合之柱。是初登觀河台時,所感受到的那種厚重與偉大,歷史的長河滾滾而來,仿佛鋪展在他面前。有多少壯闊的故事,多少英雄的人物……都是其中的水花,都在其間奔湧!

 萬萬裡長河,橫跨現世,其間多少驚濤。

 萬萬載歲月,亦複奔流如斯!

 這座古老的觀河台,為鎮長河而生。注視著長河,也經歷著歷史。

 與偉大同名,與榮耀同行。

 在這觀河台上,列國第一的天驕,以生死爭榮名。

 把璀璨的一生,押注在短暫的一戰中。

 林況拚死揮刀,卻仍然只能咀嚼失敗苦果。

 北宮恪窮盡努力,卻欲近秦至臻身前一步而不可得!

 有西門豹為國而死,有燕少飛還劍棄魁名。

 白玉瑕不受嗟來之名,寧願以死相爭。

 那觸憫受盡譏諷,飽受冷眼,卻也是傀儡異獸都死盡,手腳盡斷才肯輸!

 甘長安被稱許“八歲能長安”,是當之無愧的世之天驕,卻受當頭一刀。楚歌於是複聞。

 那良在狼群裡長大,在草原上縱橫,近神之軀,威絕同境,卻差點被活活打死!齊人為此歡呼。

 更有鬥昭與重玄遵絕世之戰,演盡外樓此境巔峰!

 項北蓋世之姿,異象天生,只能淪為背景。

 趙汝成拔出天子劍,驚豔天下,卻也阻於逆流。

 這是群星閃耀時!

 在璀璨之中,追逐最璀璨。在閃耀之時,只求最耀眼。

 不必說什麽燦爛的歷史,現在就是成就輝煌的時刻!

 列國天驕齊聚,風雲際會時,誰堪絕頂?

 誰在絕頂之上,又起高峰?

 長相思在嘯鳴!!!

 這是一聲煎熬的吟嘯。

 它的痛苦,它的委屈,它的悲傷,都在此聲中!

 它的堅持,它的勇敢,它的鋒銳,也在這聲裡!

 此聲回蕩八方,抵衝雲霄,懾殺人心,也將照耀歷史!

 寶劍匣中不得鳴。

 若得鳴時,必叫天下知!

 因為那劍鳴如此清晰,劍光如此耀眼。

 所有人都看到了,倒飛中的薑望,他那握劍的手。

 他全身的肌肉,都在秦至臻的刀勁中震顫。唯獨他那一隻握劍的手,穩定、堅決,沒有一絲動搖!

 這樣的一個人。

 在他最絕望最無力的時候,你也不能夠忽略他。

 永遠不能夠!

 場上風雲動,劍在手中鳴!

 當秦至臻說完最後一句話,以萬化神通徹底補完了煉虛神通之力,提起長刀時——

 薑望睜開了眼睛!

 此時乾陽之瞳已消退。

 而這是怎樣的一雙眼睛?

 它清澈、寧定,像是一面鏡子,映照人心。像是一泓清溪,獨自淌在山上林間。

 它那麽的乾淨,又那麽的堅定。

 在此刻……

 忽有劍光起!

 流光耀在雙眸間!

 在人們所無法看到的、薑望的五府海中。

 一座赤紅府邸,一座黑白兩色府邸,一座霜白色府邸,三座內府懸於穹頂,輝光互映。

 轟隆隆!

 第四座府邸終於出現!

 那是一座天青色的、貴不可言的府邸。

 又帶著極致自由、極致瀟灑的氣息。

 而薑望神魂顯化,手執長相思劍靈,一劍直刺……

 劍撞內府門!

 第四內府轟然洞開!

 在此刻。

 第一內府演化為一輪赤紅大日,第二內府演化為一輪黑白彎月,第三內府演化為一顆霜白星辰。

 那代表三昧真火的赤色焰光、代表歧途的黑白之光、代表不周風的霜白之光,在此時,同耀五府海!

 似在歡欣鼓舞,如在雀躍沸騰。

 神通有靈,亦在期待此刻。

 一顆飽滿的、天青色的種子,於此時躍出!

 那顏色明明自由、瀟灑,卻又璀璨得叫人難以直視。

 散發著幾乎無窮無盡的銳光!

 第三內府出現時,第一第二內府藏形匿蹤。

 第四內府出現時,卻是三府同耀神通之光。

 蓋因它如此不同!

 成就天府,才有五府同耀,神通之光相混。

 而這座第四內府的神通尚未徹底顯現,就已經叫三府同耀。

 未至天府,而見天府之能!

 迎著那高懸的赤紅大日、黑白彎月、霜白星辰,第四內府於是演化。

 天青色的府邸隱去,竟然化成一個青衫飄飄,沒有面目的人!

 此人長身玉立,手執青鋒。不語不動,而有瑞彩千條,霞光萬道。

 是為神通,劍仙人!

 “持續時間內,劍演萬法!”

 翻天覆地的變化,都在五府海中,不為世人見。

 而在身外,此時薑望剛剛睜眼,劍光照眸,與顯化閻羅天子真身的秦至臻對視。

 他被斬飛的身軀,就此懸停。

 那染血的青衫,獵獵作響。

 熊熊烈焰,似自體內騰出,而灼於身外。

 繞身一周,繞成一圈火線,離體一寸,盡情招搖!

 從頭到腳,甚至於手中長劍,都被這樣燦爛的火線包裹著。

 而絲絲縷縷霜白色的風,交織成一道霜白披風,在他身後飄轉!

 火是三味真火,風是不周風!

 此時此刻的薑望,眸照劍光,披風浴火,足踏青雲!

 說不出的煊赫,難以形容的耀眼!

 “而我隻想問你。”

 他如此回應秦至臻:“我將要問你的那個問題……”

 身懸高空,手中長劍斜指地面——

 “你準備好答案了嗎?”

 他未明言,但他的眼神已經告訴秦至臻——

 關於向前的那個問題,如果沒有答案。我就會在這演武台上,在真君余徙的面前,殺死你!

 他的聲音在這天下之台四散,聽到的人,竟有耳朵被割傷了的錯覺!

 而直面薑望的秦至臻,隻回以一刀!

 漆黑的夜色奔湧而來。

 仿佛要終結一切。

 但在下一刻,千萬道劍光便已將夜幕照破!

 人們看到在那高穹,劍與刀再次撞到一起。

 整個天下之台內,都似乎靜默了一瞬。

 而後才是金鐵交擊的鏘鳴、恐怖力量蕩開的波紋……向四面八方擴散!

 劍仙人對閻羅天子!

 一合即分。

 分立演武台兩側,各自高懸於空中。

 劍仙人在東,閻羅天子在西。

 命運總有一種莫測的味道,他們此時的位置,正合東齊西秦。

 秦至臻手提黑色長刀,平天冠上旒珠微顫。

 在他身後,浮現一座巍峨的黑色宮殿,坐鎮虛空,懾服四方。

 那是閻羅殿的投影!

 今日他為冥天子,當一刀定世人生死!

 閻王叫人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

 而薑望倒提一泓流光,瀟灑踏於雲上,背東面西。

 有一青衫劍仙的虛影,傲然立於他身後高穹,看不清面目,但慨然長歌。

 歌曰——

 “君不見,金烏振羽泰山巔,萬裡江河如龍伏!”

 長相思倒提,薑望眼前仿佛又看見,那長河浩蕩東行,橫貫現世。

 你難道看不見,金烏從泰山之巔振翅而起,萬裡江河像巨龍一樣蜿蜒!

 “君不見,汗青吹碎已千古,紅顏白發皆黃土!”

 霜白披風飄轉,薑望一時默然。這觀河台上,從古到今多少事,多少豪傑,多少紅顏。

 你難道看不見,史書被一口氣就吹碎了,那是千古以來歷史的塵埃,紅顏白發最後都埋入黃土中!

 “人生百年隻兩息,烽火連天更一隅。”

 楓林城域覆滅之時,只在幾個呼吸間。那樣的人間慘像,對這個世界來說仿佛是微不足道的。又有幾人記得?幾人在意!

 人生百年在時間的長河裡,只不過生死兩息。那烽火連天的禍事於整個世界而言,只是發生在一個小小角落裡的……小小故事。

 “情則癡,怨則去。”

 肩有山嶽之重,心有血海之仇。無緣情愛!

 愛一個人就全情以對,若生怨恨就遠遠離開吧。

 “我亦有情付無情,也以無情付。”

 曾經視為生死兄弟的方鵬舉,因為對未來的緊迫感,也因為追之不及的嫉妒,在一顆開脈丹的驅使下痛下殺手。

 全心信任的師長,以謊言蒙騙於他,坐視整個城域毀滅。這個已經毀滅裡的城域,是生他養他的故鄉,他此前人生十幾年,所有的親人朋友、所有熟悉的人,都在其間!

 而我自己呢?

 薑望想到。在戰場之上,他也毫不猶豫地拔劍對敵。在面對死亡危機的時候,他也曾經禍水東引。他也曾經無視過哀求,他殺人的時候不曾手軟。

 我也將真情交付過無情的人,我也做過那無情的人啊!

 “行路難,行難路,此身隻向更高處。”

 這一路走來到底有多難,恐怕只有薑望自己清楚。但他永遠往前走,永遠直面艱難險阻,永遠走向更高處。

 人生本就艱難嗎?還是只有一段時間如此?

 往前走沒有不難的,那就走最難的路,這是我的選擇、我的方向,我永遠隻向更高的地方攀登。

 “登天攬月不足誇,撞破星河已天涯。”

 他大敗王夷吾,一戰名動臨淄的那一天,恰好也是薑安安的生日。

 他得天下之名,卻與妹妹遠隔天涯。

 在最璀璨的時候,最孤獨。

 登上高天擁抱明月也沒有什麽好誇讚的啊,撞破了星河,大概就是天涯的盡頭吧。

 “極目不見人間事,問此絕巔何所似?”

 在這裡窮盡目力也看不到人間的事情了,這樣高的絕巔,像什麽呢?

 薑望的目光極遙遠。

 誰也不知道此時的他,看到了什麽樣的風景。

 但他身後那青衫劍仙的虛影,已經歌至最後一句——

 “匹夫一怒拔劍起,雲海翻湧千萬裡!”

 你問世間最高的山像什麽。

 世間最高的山,它像一柄劍!一柄大地刺向天空的劍!

 匹夫一怒,就拔此劍而起。

 此劍攪動雲海、勢絕六合、必斷生死!

 此劍豎則成山嶽,舉則洞蒼穹,直則人世分,橫則天地絕!

 那披風浴火的薑望,在燦爛的銳光之中,一步踏碎青雲。

 手持長相思,像握持著此世最高之山峰,而以此劍,要使天地絕!

 這是亙古絕巔之劍,是薑望一路走來,累積的所有勢、所有力、所有決心、所有勇氣!

 此劍才現。

 秦至臻身後那閻羅殿的虛影就已經碎滅!

 此劍方出。

 已刺橫豎之刀!

 鐺!

 那柄通體如墨的天下名刀,自刀身中段處,哀鳴而斷!

 半截刀身高高飛起,揚起在極高處,耀動流光。

 而披風浴火的薑望再往前,長相思更再進!

 如雪的劍身,陷入一道清光中。

 卻是真君余徙已經出手,攔下了這一劍的去勢,保住秦至臻的性命。

 可盡管如此。

 人們也驚恐地看到,那清光朦朦之後——

 咆哮的絕巔劍意,直接將秦至臻的胸腹處,撞出來一個巨大的空洞,幾乎剿空了髒器!

 世間有名薑望者。

 從此可稱劍仙人!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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