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隆!
石門推開的聲響,像是一座巨山在移動。
從這個架勢來看,這兩扇石門,怕不是重逾萬鈞。
“十萬斤。”左光殊注意到了薑望的表情,在一旁解說道:“這兩扇石門,重十萬斤。”
“此地有這位前輩坐鎮,哪裡需要這麽重的門?”薑望帶著一種討好朋友家長輩的語氣說道。
塔樓上的“疤叔”並不言語,也面無表情。
左光殊卻是一把拉著他,低頭趕緊往裡走。
悄悄傳音道:“你可快別說了!”
“怎麽了?”薑望一個不留神,被拉得踉踉蹌蹌,傳音回去還很不服氣:“為兄這不是在跟你家裡的強者拉關系麽?免得有人說你薑大哥不懂禮數。楚國的禮節我很清楚的!讀過書!《史刀鑿海》,聽說過嗎?那麽厚、那麽長一套!”
左光殊一臉丟死人了的表情,悶頭往裡走。
石門之後的建築,倒是並沒有想象中那麽複雜。
兩個人走進了石門之後,首先印入視線的,是一條以石磚鋪就的、長長的甬道。
石磚上刻著薑望看不懂的陣紋。
但陣紋延伸之間,很見美感。
楚國人對美麗事物的追求,簡直是刻在骨髓裡的。就連陣紋風格都很華麗。
甬道兩側,十分對稱地以半透明的晶門封著很多個房間,也不知其間都有些什麽。
身後的石門緩緩關上。
左光殊才解釋道:“這不是禮節不禮節的問題。問題的關鍵在於,疤叔不是在這裡坐鎮,而是被關在這裡受罰的……你這麽瞎套近乎,不是指著鼻子罵人麽?”
原是如此……
誇人家很適合鎮守,跟詛咒人家多蹲幾年監獄沒什麽兩樣。
難怪那個“疤叔”表情都不給一個。
薑望已然知道自己說錯了話,但感覺被小弟鄙視了,心裡仍然很不是滋味,嘟囔道:“你又不早說。”
左光殊被噎了一下,終究沒有把心裡那句“我也沒有想到你話這麽多”說出口,隻火速進入正題道:“我們還是聊聊山海境的事情吧!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我們首先要適應山海境裡的環境,才能保證自己在山海境裡擁有完整的戰力……”
“那裡的環境很惡劣?”薑望問。
“那裡與現世環境截然不同。”左光殊道:“我家仿照山海境裡的環境,專門煉製了這個地方。”
他看著甬道前方,語帶余悸:“而這個地方的名字,叫‘山海煉獄’。”
“煉獄?”薑望有些驚訝。
左光殊道:“我認為名字很恰當。在你眼前的每一個房間,都是一座人間煉獄。”
眼前這少年確認了接下來幾天修煉的艱苦,薑望反倒笑了笑:“早知道要受這份罪,興許我半路就跑了。”
左光殊瞪了他一眼。
“其實到現在我也不太理解。”薑望又忍不住問道:“這個山海境,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地方?”
左光殊認真地想了想,似是在思考,怎樣才能跟薑望解釋清楚。
然後才道:“山海境是介於虛實之間的一個地方,是凰唯真無中生有,親手創造的一個世界。它也許只是一場遊戲,也許隱藏著驚天的秘密。從那裡出來的人,都在描述它的瑰奇,但從來沒有人可以說得清楚。
幾乎所有人都說,自己描述的只是萬一。而我們拚湊所有人的說法,也的確得不出一張完整的圖卷。
它比所有經歷者所見的一切更繁複、更浩大,它也因此有著更超脫於想象的可能。
我只能說,我無法準確跟你介紹,因為我也沒有進去過。
而我們現在所擁有的情報,或許只是豹之一斑,秋之一葉。我不能告訴你,豹子就是一個斑,秋天就是一片葉。”
“我越發感興趣了。”薑望轉頭看向面前的甬道,只有好奇,而無畏懼:“那就讓我們先從這山海煉獄開始吧!”
讓須彌山照悟禪師一見而返的凰唯真,創造了演法閣、使得楚國術法甲天下的凰唯真,在楚地號稱“三千年來最風流”的凰唯真……
他留下來的山海境,到底是怎樣的一幅奇觀?
左光殊描述它的時候,竟然用了“世界”這樣的詞匯。
薑望真的滿心期待。
古之先賢如明月,常叫後人仰首。
修行者追古溯今,要成就偉大,當然要開辟未來。但在此之前,至少也要看到前人已經領略的風景。
撥開歷史迷霧,探訪沉寂在時光裡的傳說,這亦是修行者的浪漫。
“如果要提前了解山海境,我們已經在最恰當的地方。”
左光殊在甬道中往前走,伸手拍了拍左手邊第一個房間的晶門。
“薑兄,你與重玄家的公子是好友,想必對重玄之力並不陌生?”
薑望笑了笑:“當然不敢陌生。”
他以重玄遵為對手,怎麽可能不去熟悉重玄之力。
只可惜重玄勝並未摘下重玄神通,僅憑重玄秘法的操縱,再怎麽出神入化,終究與神通有著本質的差距。
他雖然已經完全熟悉了重玄勝的重玄秘法,卻也不能打包票說自己一定能面對重玄之力。
左光殊卻沒有想那麽多,只是繼續介紹道:“重玄之力,可分陰陽。亦是清氣上浮之力,亦濁氣下沉之力。我們在現世之中,也時刻被重玄之力所影響著。但大都趨於一種常態,不增不減,早就被我們的身體所習慣……”
薑望有些吃驚:“想不到你們左氏對重玄之力也有研究。”
左光殊瞥了他一眼:“天下間掌控重玄秘法者,當以齊國重玄氏為最,那是流淌在他們血液裡的本能,旁人萬萬比不上……但也不是說別人就全都不研究重玄之力了。”
“山海境和重玄之力的關系是?”
“我們現實所感受到的重玄之力,與在山海境中所感受到的層次完全不同。在那個地方,便似時刻有人對你施以重玄秘術,叫你不斷下沉。我們需要承受的,是相對於現世,數以百倍計的重玄之力。”
左手邊第一個房間的晶門,隨著左光殊的輕拍,變得完全透明起來。
站在甬道中,從透明的晶門往裡看,晶門之後極為空闊。
並不是薑望所想象的那種演武室之類的地方。
相反的是,晶門之後儼然是一片開放的地域。
依稀是某處荒地。
天空暗沉沉的,雲層壓得極地。犀峰帶角,怪石嶙峋……給人一種非常壓抑的感覺。
這扇晶門後,好像完全通往另外一個地方。
太不像珞山了。
“所有的山海煉獄裡,重複最多的就是重玄煉獄,也不能說重複吧,是一種進階。”左光殊隨手掐著訣,跟薑望解釋道:“在這個房間裡,充斥著十倍於現世的重玄之力,我們可以先進去適應一下。”
隨著他的話語落下,這扇晶門緩緩上升,直至完全收進石壁裡。
但裡間仍有一層晶門。
是一個雙層晶門的設計,想來是為了阻止裡間的重玄之力外侵,從而有了這樣的構造。
薑望自無異議。
緊緊跟在左光殊身後,走到兩層晶門中間的位置。這時候外層的那扇晶門又緩緩落下,徹底關上,裡層的那扇晶門才拉開。
晶門拉開的瞬間,薑望立時便感受到了壓力。
比現世稠密得多,也沉重得多的壓力,遍布身體每一處。
讓人直想趴在地上,但趴在地上也不行,因為血液、肌肉也都更沉重。
“怎麽樣?”左光殊率先走進這片氣氛肅殺的荒地裡,在一個形如妖魔的怪石旁站定,回頭看著薑望:“還能適應嗎?”
薑望把握著自己的身體細節,身上肌肉以極小的幅度、極高速地微顫,慢慢往前走,嘴裡問的,卻是完全不相乾的問題:“這扇門是通向另外的地方嗎?怎麽看也不像是我們剛才所在的珞山了,更不像是在山谷裡。”
進了晶門之後,視野得到解放,才終於算是看清了這裡的環境,目光所及,皆是怪石。而那些石頭,以一種天生的形態,演繹著怪誕、混亂、恐怖。
耳中也能聽到冷肅的風聲,更讓人感覺壓抑。
這裡顯然不是什麽福地。
“山海煉獄裡,有很多房間的確都是通過法陣,連接特殊地方的。”左光殊解釋道:“不過這個房間不是,這個房間仍在珞山中。這裡之所以這麽大,這麽荒僻,與珞山完全不同,都是陣法的作用。”
薑望並不懂陣法,在這個方面只有點頭的份。
而就在此刻,忽然——
喀嚓!
左光殊旁邊的那塊怪石,竟忽然裂開,探出一隻石質利爪來!
薑望靜觀其變。
只見得左光殊華袍飄飛,隨手便抓住那隻石爪,輕松拗斷,往後一扔。
單掌按在那塊妖魔狀的怪石上,隻一推,這塊怪石還沒來得及完全演化妖魔,就已經崩解成一堆碎石,整整齊齊地堆在了地上。
“這是請墨家門人製作的石怪傀儡,用於模擬山海境裡的環境。”左光殊隨口說道:“山海境裡的石怪,不會有這麽好對付。”
“除了十倍於現世重玄之力的環境外,這裡只有石怪嗎?”薑望問。
“對,這個房間裡只有石怪,環境相對簡單很多。”左光殊道:“因為你從未接觸過這種環境,所以我想你需要從簡單到複雜,慢慢來適應。”
薑望一邊用身體感受著環境,一邊笑了笑:“你考慮得很周到。”
左光殊看著薑望道:“我想你大概對這裡也有所了解了……”
“談不上了解,只是剛剛開始認識。”薑望很謙虛。
“我們試著交一下手吧!”左光殊的語氣裡,有隱隱的興奮:“幫你盡快適應這種環境。”
修行到了薑望這樣的境界,舉千斤不過翻掌耳,些許重玄之力壓身,完全不足以影響到他。
但如果每時每刻,身體都要承受這份重玄之力的壓製,確實很難保證戰力不受影響。
左光殊當然是早就已經適應過不知多少次了,別說這十倍重玄之力的房間。百倍重玄之力的房間,他也早已經行動自如。
故而難免在此時生出了戰勝薑望的想法。
畢竟自從薑望登頂太虛幻境第一內府之後,他就再也沒有贏過薑望一次了……
真正的戰鬥交鋒中,薑望是從來不會讓著他的。
小光殊的心思幾乎寫在臉上,實在不難看穿。
但看著他這副躍躍欲試的樣子,薑望忍不住按額頭。
再怎麽說……我也已經立起星光聖樓了啊。
內府和外樓之間的溝壑,再怎麽容易跨越。畢竟我也是名證青史第一內府,親身在玉衡主星旁立的星樓……
你小小年紀,怎麽這麽勇?
而且說實在的,重玄胖雖然未有摘下重玄神通,他對道術的研究運用卻是無可指摘的。雖然後來他死活不肯真正跟薑望交手,但是為了讓薑望能夠盡可能適應重玄遵的戰鬥風格,親自控場的輔助訓練卻是並不少……
換而言之……
這點重玄之力的環境,對薑望來說根本不算什麽。
他一開始走得慢,純粹是對陌生環境的警惕,外加在小光殊面前逗逗趣。
哪成想這小少年竟有如此狼子野心呢?!
“我還是再適應一下吧……”薑望遲疑著道:“現在感覺仍然不是很自在。”
左光殊的眼睛晶晶亮:“戰鬥才是最快適應環境的辦法,我們以前都是這麽做的!”
他現身說法,又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你慢慢適應,得適應到什麽時候?二月十六日山海境就要開放,咱們可沒有多少時間了!時不我待呀!”
“這樣嗎?”薑望仍有一點猶豫。
臉上三分動搖,六分遲疑,還有一分緊張。表情非常精準。
“來吧來吧!”左光殊熱情相邀:“我們隨便過過手,只是為了盡快適應環境,不用想太多!”
“如果你非要在這種時候交手的話……”薑望歎了一口氣:“那麽好吧。”
……
短短二十息之後……
砰!
左光殊整個人從半空墜落,跌進怪石堆裡,砸得一地碎石、漫天飛塵。
薑望慢騰騰地飛過去,面帶關切:“來,小光殊,為兄扶你一把。”
左光殊從東倒西歪的怪石堆裡爬起來,擦了擦額頭上的汙跡,悶聲道:“不用了。”
他站定之後,忍不住道:“你適應得很好啊!”
“其實沒有那麽好,我都是強行與之對抗。”薑望有些遺憾地道:“所以不太能收的住手,小光殊,你沒事吧?”
左光殊沉浸在戰敗的不快樂中,都忘了糾正那個“小”字。
“我看這個房間對你的鍛煉效果很有限。”他畢竟是個朝氣蓬勃的少年,隻鬱悶了一會,便極有志氣地說道:“走,咱們直接去適應五十倍重玄之力的房間!”
“跳躍這麽大嗎?”
“不用擔心,你適應得很好的。”左光殊還給他鼓勵。
薑望看樣子有些為難,但還是勉強點了頭:“行吧,為了幫到你,為兄怎麽都可以!”
兩個人於是走出這個房間,晶門緩緩關上,又恢復成半透明的狀態,叫人隱隱約約能看到點什麽,卻看不真切。
左光殊帶路走到了左手邊第五個房間,這次什麽也不說,直接開門。
這扇晶門之後,是一處沙漠環境,但見漫天風沙,遮蔽得視野細狹。
偶爾有些石蜈、沙蠍之類的毒物,在視野裡出現又消失。
已經有過一次經驗,薑望完全明白,這些環境倒是其次,只是讓人大概知道山海境裡有這些,不要放松警惕。在重玄煉獄裡最重要的,還是那無處不在的重玄之力。
五十倍於現世的重玄之力,其實已經超過重玄勝平時所給的壓力了。
但對薑望來說……
仍可以適應。
於是二十息之後……
左光殊被埋進了沙子裡。
戰鬥的時候生龍活虎,戰鬥一結束,薑望好像就又開始不適應這個環境了。
飛得慢也就罷了,就連說話都是慢吞吞的,很有些老年人的氣象:“小光殊,你沒事吧?”
不多時……
“呸呸呸!”
左光殊從沙堆裡爬出來,不停地吐著沙子。
“沒事!”他垮著臉,喪氣地道。
此時的他,身上臉上都是沙子,亂糟糟的頭髮上,還掛著一隻沙蠍。
任誰也難看出,這個滿身黃沙的少年,是那個容貌俊俏的小公爺。
“要不然,我還是自己慢慢適應吧……”薑望說道。
“你已經適應得很好了。”左光殊咬了咬牙:“走,咱們去一百倍重玄之力房間!”
“是不是提升太快了?”薑望謹慎地提出異議。
“不快不快。”左光殊為了哄薑望跟上,還順手拍了個馬屁:“以你的天資才情,我看兩百倍重玄之力的房間也難不住你呢!”
“哦,是嗎?”薑望撓了撓頭,笑得很靦腆
“真的,真心話!我自己都適應了……呃,也有幾天。”左光殊緊走幾步:“快來,就這個房間了!”
薑望寵溺地笑了笑:“真拿你沒辦法。”
抬步跟上。
從十倍重玄之力房間到一百倍重玄之力房間的轉換,用時不超過半天。
的確也可以稱得上神速了。
一百倍重玄之力的房間,是一個四四方方的巨大石室。
裡面什麽都沒有,恰恰是薑望最早所預想的樣子,如密封的演武室一般。
“在這種壓力下,搭建環境的成本極高,且不容易保存,所以免去了那些有的沒的。從六十倍重玄之力的房間開始,便都是如此。”
左光殊一邊往裡走,一邊解釋道:“跟山海境裡的情況,肯定是有一些差異的。”
走進這個房間後,薑望明顯感受到了身體的不協調。
恐怖的重壓,讓呼吸變得不那麽容易。相當於現世環境一百倍的重玄之力,碾壓著身體的每一個部分。
甚至於血液的流動。都有些遲滯了。
需要用道元來稍做推動。
一直到肌肉做出適應性的變化,血液的流動才相對自然了些。
“環境倒是小事,主要是適應這種壓力。”薑望邊說,邊緩慢地往前走了一步。
這一步看似平穩,但薑望自己清楚,左光殊也看得明白,他沒能守住自己的姿態。
這種所謂的“姿態”,不是說禮儀或者別的什麽。
而是在經歷了無數次的戰鬥之後,薑望早已經形成本能的、在任何時候都可以迅速進入戰鬥狀態的一種體態。
在不同的環境、面對不同的形勢,身體會本能地做出調節,以適應有可能的戰鬥。
如之前在石門外,那位“疤叔”一個眼神,他立刻就進入了戰鬥狀態。
這種戰鬥姿態的失守,無疑說明了薑望的不適應。
雖然薑望很快就調整了過來。但本能的反應和有意識的對抗,當然有本質的差距。
“來,我再來陪你練練!”左光殊的聲音都高了幾分,漂亮的眼睛裡鬥志昂揚。
接連揍了這少年兩次的薑望,當然沒有拒絕的理由。
“那就……試一試?”
拋開一切環境的影響,在這空無一物的演武室環境,才最考驗戰鬥本身。
雙方拉開架勢的瞬間,左光殊的身上,就驟起騰起淡藍色的煙氣,繞身一周,如一層戰甲將其覆蓋。
之前未曾有過的變化!
而後腳步一扭,已近前來。
幾乎是一道藍色的幻影,在眼前一閃而逝。
這速度是前所未有的快,遠遠快過他在五十倍重玄之力和十倍重玄之力房間裡的表現。
重玄之力強化了那麽多倍,左光殊反倒更快了!
當然這速度還遠沒有到薑望反應不過來的地步,只是當他抓住戰機、豎掌成刀下切的時候……
卻劈了個空!
同時被一拳轟中腹部,整個人都弓了起來,直接被砸飛!
薑望在第一時間意識到,不是左光殊太快,是他自己太慢了。
他確實沒能夠立即適應這一百倍於現世環境的重玄之力。
他的身體,沒能跟上他的戰鬥意識。而左光殊卻在那層煙甲的覆蓋下,幾乎完全無視了重玄之力的影響。
薑望在倒飛的過程中,不斷調整著身體細節,以期迅速適應,回復常態。但是在這種極端的環境裡,哪裡是能夠立刻實現的?
且在這時,左光殊已經追了上來,雙手交握,一記小炮錘轟落,明顯是想要報仇雪恨,把他砸到地上去。
在這個瞬間,薑望的胸腹之處,五道光源接連亮起。
霎時間五府同耀,進入了天府之軀的狀態。
啪!
左光殊交握的炮錘,被單掌托住。
手上一轉,便已經抓住了左光殊的炮錘,將兩隻交握的拳頭捏緊,一個反身倒栽,便將他砸到了地上。
嘭!
發出一聲巨響。
以五府同耀的狀態,極限強化肉身,用五神通之光護體,短暫對抗了重玄之力的影響。
這一下當然是穩準狠……
但也的確有些賴皮了。
說好了是為了適應環境進行的切磋,展現五府同耀這種巔峰的戰鬥狀態,根本沒有適應環境的效果。
在山海境裡短則幾天長則幾月,他怎麽可能時時保持天府狀態?
薑望回過身來,便看到左光殊一個翻身騰起,像是有著無窮精力一般,再次向他衝來。
“再來!”
淡藍色的煙甲中,這少年眸光搖曳,盡是不服輸!
薑望其實已經有些心疼了。
但他卻只是以堅定的步伐踏碎青雲,正面與之對衝。
兩個人撞在了一起,身繞五府之光的薑望,和身籠藍色煙甲的左光殊,在一瞬間交換了數十合拳腳……
拳來拳對,肘來掌托,膝撞對膝撞。
在方寸之間,兩個人進行了最激烈的攻伐。
終於以薑望一記劍指,將煙甲洞破,宣告了戰鬥的結束。
劍指一彎,順勢並拳,直接將左光殊砸落地面。
轟!
左光殊躺在了地上。
“好……好強!”他喘息不已。
剛才近身纏鬥的時間雖然短,卻爆發出了太多力量,讓他有些氣虛。
他當然是知道薑望很強的,但這段時間他又進步了許多,且早就適應了重玄煉獄環境……沒想到還是無法爭到勝機。
一點機會都沒有!
薑望收斂了五府神通之光,飛落左光殊身前,低頭看著他,眼神柔和:“感覺怎麽樣?”
左光殊喘了兩聲,然後道:“謝謝!”
薑望笑了:“謝我什麽?”
“謝謝你尊重我,沒有真的把我當個小孩子,沒有故意讓著我。”
左光殊說著,把手搭在了薑望伸來的手上。
薑望一把將這少年拉起來,嘴裡道:“我當然把你當小孩子,但是戰鬥之中,沒有年齡。光殊,你已經做得很好了。在太虛幻境裡,應該可以衝擊內府境前三。”
左光殊並沒有跟他說過自己最近的論劍台排名,薑望能夠判斷如此精準,說明確實已經遠遠跳出了內府境的層次。
瞥了他一眼,左光殊終是沒有反駁什麽,而是問道:“我的無禦煙甲怎麽樣?”
薑望愣了一下,反應過來他說的是剛才那淡藍色的煙甲,有些吃驚地道:“那是你自己開發的道術?”
“自然。”左光殊抬了抬下巴:“是我專門針對百倍重玄之力環境研究的道術,可以自發抵抗極端重玄之力下的環境,讓施術者不受影響地發揮戰鬥力。”
“想學嗎?”他看著薑望,自矜之中隱含期待。
“當然!”薑望在戰鬥之外很願意給左光殊面子,表現得非常積極:“這種玄妙的道術,正是我夢寐以求的!快快教我!”
左光殊:……
說起來他的確是希望得到這家夥的認可的。
但此時此刻,竟然只有尷尬。
為什麽拍馬屁能夠拍出嘲諷的效果?
左光殊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不必太計較。也許是自己敏感了呢?
“那我們來說一下這門道術吧,我覺得會對我們山海境之行有一定幫助……”
“為什麽我會采用煙氣的形態呢?因為它有極大的自由空間,可以承受更多的變化。具體表現在道術中,就是……”
兩個人就在這百倍的重玄之力環境下,開始了道術教學。
一個教得認認真真,一個學得神采奕奕。
“你也太天才了吧?這一步是怎麽想到的?簡直叫我歎為觀止,驚為天人,目瞪口呆,我是心服口服!”
“……”左光殊繼續道:“說起來這門道術吧,最重要的是理解元力對環境的影響,你看從這一部分道元的作用出發,它可以……”
“真是精彩絕倫的創意!當年凰唯真也不過如此吧?你今年竟然才十六歲,十六歲就能夠創造出如此精妙的道術,真是堪稱可怕的天賦!”
“你少說幾句吧!”左光殊終於是忍不住了:“要不然你來教?”
薑望眨了眨眼睛,搞不懂現在的小朋友是怎麽回事。
誇你你還不開心?
“當然是你教,你教。”薑望訕訕地道。
他本來想著,揍了這少年好幾輪,把好好的一個俊俏小郎君,揍成了流落天涯的小乞丐。也是時候好好聊幾句,依靠他的親和力,緩和緩和關系了。
戰鬥裡不應該留手,但人間自有真情在嘛。誇幾句又不費勁,何樂而不為?
沒想到這孩子不知好歹得很。
齊國的薑爵爺沒有辦法,隻得默默閉了嘴,聽大楚小公爺講課。
實事求是地說,無禦煙甲的確是一門相當不俗的道術。它近乎完美地解決了它所需要解決的問題——與自然環境裡重玄之力的對抗。
無論多麽極端的重玄環境,只要是存在元力的地方,元力都有存在的方式。這門道術從元力的層面出發,以修行者本身的道元為驅動,用類似於陣法的形式,以煙甲構築一個覆蓋修行者自身的環境。
以環境對抗環境。
道術的每一個環節,都為這個目的而生。沒有一步是冗余的,並且薑望幾乎找不到可以改進的地方。
左光殊的道術天賦,由此術可以略窺一二。
薑望學得認真,左光殊教得賣力,很快便將這門道術掌握。只不過左光殊是以水元為基礎,在掌握了這門道術的本質之後,薑望改以自己更擅長的火元為基礎。
無禦煙甲一經發動,全身繚繞著火紅色的煙氣,像是披了一身赤甲。
薑望浮空而立, 感受到一種難得的輕松。
極端的重玄之力環境,好像已經完全失去了影響。
四肢百骸,無不如意。
披著淡藍色煙甲的左光殊,則是懸立在對面。
無禦煙甲當然已經經受過戰鬥的檢驗,不過薑望還需要親自感受更多。
所以一場切磋很有必要。
煙氣讓彼此的面容變得不是那麽清晰。
那在火紅色煙氣中,如在燃燒的男子,這一刻燦爛得叫人難以直視。
左光殊的心中,忽然想起一段對話——
小小的他,仰著頭問:“兄長,爺爺說你又創造了一門強大道術!你是咱們楚國最天才的人了吧?”
“怎麽會呢?”那人伸手揉了揉他的頭髮:“我等著你來教我。”
你沒有等我……
“我準備好了。”薑望的聲音響起。
這聲音是寧定的,也如此真切。
這不是在太虛幻境。
這是在現實中,是在大楚懷昌郡,珞山,山海煉獄中。
一切緬懷的、過往的,永在心間。
一切真實的、清晰的,正在當下。
左光殊雙拳一握,骨節發出一聲聲錯響,頃刻身如奔馬、煙氣騰卷似神魔:“那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