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之世界絢爛的崩解,是以燕梟的第四次死亡為注腳。
這世間至惡的凶禽,與薑望再交戰時,竟不能走過一合!
一死如此,再死如此,三死亦如此。
毫無抵抗之力。
神力不斷湧來,燕梟再一次從空無中複生。
無數被吞食者的思想,常常在它腦海裡碰撞,所以它時而清醒,時而癲狂,時而仇怨,時而混亂。
但從它盯向薑望的惡毒眼神來看,無論處在什麽樣的狀態,它都不會忘記薑望對它的傷害了。
已是恨極!
本就是在惡意中孕生,它的恨意十分赤裸。
那種極端的恨意,充塞著眼神,直到……
被一劍割開!
長相思的劍鋒剖開這凶禽的眼珠,當然也斬碎了那怨恨的眼神。
長劍已經掠過,那凌厲的劍氣才在燕梟體內炸開,切割得它支離破碎。
這是燕梟的第五次死亡,仍然沒有做出什麽像樣的抵抗。
火界崩解後,薑望未再施展此術。因為這門神通道術既需神通又需真元,消耗甚劇。長時間持續倒也罷了,火界一旦生成,自然生生不息,只需極少的消耗維持。
但既然已經被破掉,重鑄已是不劃算。頻繁動用此類道術,不利於久戰。
他沒有忘記他對觀衍大師的承諾,他要殺燕梟,殺到整個與神對弈的棋局結束為止。而不僅僅是斬殺燕梟五次或者六次。
燕梟第六次複生的時候,眼睛都未睜開,便直接一爪撲在身前,恰恰迎上劍鋒。
它展現了極其恐怖的學習能力,竟然預判到了薑望劍鋒的落點。
且此爪落下,長相思霎時一頓。
這是燕梟的神通能力之一,用在此時,端的是恰當。
可惜……
薑望早就見識過這種能力,當然不會意外。甚至可以說……盡在掌控中。
長劍隻順勢一抖,一縷霜白色的風便微旋著飛出,繞燕梟一周而回。
燕梟那矯健的身軀,如齏粉簌簌而落。
盡數被吹碎!
……
……
世界本源海中。觀衍手握翠碧神杖,面峙龍神。
在金輝怒海之前,巍峨如山嶽。
“這信仰,不是你舍予我的,是我一點一滴奪來。自私如你,用一次次的傷害、利用,摧毀了他們的信任……到如今,不是你放棄了他們,而是他們放棄了你!”
“不要說眾生愚昧,人民會做出他們自己的選擇!”
“你的確不用在乎神道,因為你根本也不懂。”
“你是怎麽來到的這個世界呢?”觀衍踏波而行,一步步靠近那金色神龍:“告訴我,你來自哪裡,你是誰!?”
金色神龍當然威嚴輝煌,神威似海。
但此刻觀衍也如籠神光,不讓分毫。
在世界本源海,在神蔭之地,在森海源界的每一個角落,與其對峙。
“狂妄!無知!”龍神怒喝一聲,整個世界本源海都劇烈震蕩起來。
“你以為你是誰?早就該被滅絕的禿驢余孽,趁吾分心而竊據神位,如今便敢誇大言嗎?”
金色的波濤迅速沸騰,祂已決意要給對方一個深刻的教訓。
但在這個時候……
祂感覺到祂的力量在迅速流失!
燕梟的復活根本不會使祂動容,復活所耗的神力對祂來說也完全可以承受。但這一回,燕梟復活的次數……實在太多了一些!
何為神階?
乃是走向神的階梯。是祂殺進世界本源海、同時把手伸向玉衡星辰之後,賴以維持和森海源界真實聯系的存在。
簡單地來說,在神柄被奪的現在,祂對森海源界神位的殘余影響,都需要通過燕梟來完成。
祂仍能以森海源界為依托,觸碰玉衡星辰,一方面是佔據了一半的世界本源海,一方面是有燕梟作為橋梁。
但在此刻……
祂迅速補充了幾次神力,甚至主動幫燕梟“改變”了戰鬥環境,卻根本不能遲緩燕梟的死亡。
除非……祂能放下眼下的一切,包括本源海的控制權,親身駕馭燕梟——那又怎麽可能?
不能再拖延了!
森海源界世界本源海裡的戰鬥,已經不是重點。
龍神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威嚴地俯視著觀衍。
長須分開了空間,龍首垂下:“吾必殺汝!”
其聲如雷鳴,攪蕩怒海。
龍軀騰躍間,聲勢仍在,卻只剩虛張。
……
……
在高穹更高處,有一顆孤零零懸著的、無光的星辰,已經勾勒出痕跡。
它仿佛並不存在,可在感知裡卻愈來愈清晰。
它好像只是一個黑黝黝的點,又像是一個巨大的世界。
在茫茫無際的宇宙之中,它清晰可知。而在具體的存在上,卻又渺小如此。
直到……一條金色的神龍閃現,破開空間與時間,驟然撲至!
但見此神龍,角似鹿、頭似牛、眼似蝦、嘴似驢、腹似蛇、鱗似魚、足似鳳、須似人、耳似象……長須垂落如寶樹,燦金之鱗有神光。
身長不知幾千丈,呼吸之間吞雲霞。
此龍身後,更有翡翠虛影浮現,恍惚勾勒萬象。森森鬱鬱的環境裡,巨獸奔行,禽鳥舞空,恰是一個生機盎然的世界。
此乃玉衡獨照之界,浮於神龍身後,托舉祂來此。
此來似遊子歸家,未受玉衡半分抗拒。
那金色的龍爪往前一探,探向黑黝黝的星點,竟然沒入其中。
隨即整個龐然的龍軀也往裡擠,龍鱗的金光,映在了星點上。
那星點如此之近,又如此之遠。
刹那之間,金色神龍仿佛在急劇縮小——
不,是那無光的星點在急劇膨脹。
呼吸之間即數鼓。
一次膨脹就是幾千丈。
先如巨石,後如高山,再似山脈,很快連山脈也不足以並稱。
宇宙之間,亙古久遠的氣息似在蘇醒。
恍惚億萬載時光,萬界生滅。
那巨大的金色龍軀,也顯得渺小起來。
但祂反而狂笑:“千年酣睡,大夢方醒!度盡波劫,吾當有此獲!”
龐然的龍身落向那仍在無盡膨脹中的星辰。
咆哮如怒海的神力,湧向這偉大的星辰的每一個角落,於是有一點一點的金輝亮起。流光萬丈,照耀無盡夜空。
就好像……祂將這無光的星辰點亮!
漆黑的宇宙中,祂成了舉火者。
祂向萬界傳道,布予福音。
祂點亮長夜,給世人以光明。
祂高高在上,祂無邊燦爛。
今日祂來此,諸界得壽福!
茫茫宇宙之中,仿佛有一個聖靈的聲音在高歌、在歡唱——
信吾者永樂!
信吾者永康!
此生不信吾,萬世皆淪喪!
神恩,神威,神在!
而在倏然間,有一根翠碧色的巨大神杖破空而至,其高有千丈,質如琉璃,遍身翡翠之芒。
甫一降臨,竟然就貫穿了這神龍之尾,將其釘在虛空!
那無限膨脹的星辰就在前方,金色之光卻無法再繼續蔓延。
隨著這無光星辰的迅速膨脹,金輝所佔據的比例愈見狹小。如果說之前金輝已經映照近半,像是點亮了火炬,被這一阻,已經不及兩成,且還在急劇減少中,
吼!
燦金色的神龍怒吼:“誰!敢阻吾成道!”
“誰!不知死活!”
龍尾隻一甩,那千丈高的神杖便搖晃起來。
那高大的神杖之巔,顯現出一個容貌俊朗的白衣僧人,一腳踏落神杖,頓時將其定住,聲音卻是溫和的:“你不識我,還是不識你的神柄?”
“吾乃萬界龍神!區區森海神柄……”龍神之身金光爆耀,金鱗如洗,猛然一仰身,巨大的龍軀竟繞著那神杖而上,龍首直撲觀衍:“螳臂當車,不知死活。必教汝魂飛魄散!”
相較於龍神的暴烈、狂躁,觀衍卻異常平靜。
月白僧衣在空中微卷,他玉面有神光,雙掌輕輕一合,隻道:“夢醒複夢,不如永眠!”
在他身後的虛空中,恍惚間出現一張張臉……
形形色色,萬般真實。
那白發蒼蒼、皺痕深深的,是祭司小煩。
那束發八辮,野性自然的,是青八枝。
那挽弓引弦,冷靜銳利的,是青九葉。
那雙手被綁縛,可目中有悔愧淚光的,是青花。
那小小一隻,但雙掌合十異常認真的,是青果兒……
提刀挎弓的武士……
摘果製甲的婦人……
歷盡劫難之後,森海源界還活著的那些人。
他們一起祈禱,他們如此虔誠地祈禱——
“我信仰!
信仰和平的歲月。
我信仰!
信仰安寧的生活。
信民於此懇願——
不求族群強大無可敵者。
求和平共處無須為生死鬥。
求四野祥和無人有割顱憂。
求夜晚之篝火,縱情之歌唱。
求郎朗之青天,長夜之好眠!
願惡梟不複生,願長夜無長厄。
願戰士無須獻首,願我所愛者,皆安康自由!”
無數的信仰光點湧向天穹,彌散長空。
懸顱之林中,薑望一劍斬殺逃到燕巢外的燕梟,扭頭便看到了這一幕……
漫天光點向高穹。
誰說森海源界的夜晚,沒有星星?
在宇宙虛空,信仰之光聚集,懸在觀衍腦後,像是一輪佛光。
今日祂為神佛!
“世人如有此願……”觀衍低聲喃道:“我當勉力為之。”
腳下那翠碧色的巨大神杖猛然勃發起來,翠枝橫出,碧葉繁茂,迅速在這茫茫宇宙中,生成一顆參天大樹。
枝丫搖曳不知幾千裡。
其高也不見盡頭。
恍惚看過去,每一片葉子上,都是一個虔誠信民的臉。
在這高岸無比的巨樹之下,那神威赫赫的金色神龍,竟似一條被長釘釘住的、痛苦掙扎的蚯蚓!
醜陋而卑弱。
在宇宙中翻滾,甩身,卻不得脫!
……
……
燕梟自人性惡念中孕生,拋開善惡不說,其實是非常天才的生命。
在過往的時間裡,因為森海聖族已經被殺服,而其它族群又被森海聖族差不多殺絕,它其實很少有遇到真正的對手。
偶爾降臨森海源界的所謂“龍神使者”,也常常是騰龍境、內府境的層次,限制於七星樓秘境,不會太高。
因而它殺戮雖多,真正高質量的交手卻不多。戰鬥技藝是在薑望看來可以稱得上粗劣的層次。
但這一點在與薑望的交手中,迅速得到彌補。
薑望是誰?
以超越天府老人的傳說戰績,成就古往今來第一內府修士。在戰鬥天賦上,是毋庸置疑的絕頂。戰鬥技藝完全形成了自己的風格,屬於絕頂之列。
有這樣一個對手“陪練”,燕梟的戰鬥技巧可以說突飛猛進。
從一開始的現身即被殺死,到後來可以抵擋幾次,再到成功逃出燕巢……它的進步肉眼可見。
雖然最終仍是死在了薑望的劍下,但也足夠說明它的難纏。
“嘿嘿嘿。”再一次複生在木屋前的燕梟,殘忍笑道:“很快你就擋不住我了,很快——”
刷!
寒光如電轉。
燕首飛天而起。
“我讓你說話了嗎?”薑望冷聲道。
極其熟練地割下燕梟之喙,又順手碎屍。
這座小木屋在懸顱之林的中心位置,木屋范圍內歲月靜好,木屋范圍外全是燕梟啃吃乾淨的顱骨。
而便是在這樣的一座小木屋前,薑望與燕梟重複著殺與被殺的過程。
一次又一次……
神力傳輸間,複生的燕梟拔身而起,一爪前撲,同時抬起左翅——
但見寒光轉過,那劍芒如遊魚躍空,掠過它的爪子,直接將這左翅削飛!
這燕梟能力不俗,鳥喙一啄即致命,右翅一振便能憑空挪移,右爪一落可暫定攻擊。
當初遇到它的時候,它的左翅已經被一位不知名的龍神使者斬斷,以至於未能見識第四門神通……
薑望也不想見識。
動哪裡斬哪裡。
這種程度的燕梟,實在也沒有展示更多實力的資格。
人似驚鴻,劍如流光。
流光幾繞間,便把燕梟削得光禿禿只剩腦袋。
它彷似全不知痛,自我催眠般地喊道:“你攔不住的,你早晚會死!我一直在變強……一直在變強!”
長劍刺穿了它的脖頸,薑望淡漠道:“你是變了,但是沒強。”
這是完完全全的虐殺。
再一次複生的燕梟,似乎陷入了混亂中。
燕嘴一張,同一時間竟然有幾百個聲音在說話——
“你敢踐踏我的努力!我這麽拚命才做到這個地步!”
“冷血的看客!”
“快殺了他,快殺了他!我要吃掉他!”
“你憑什麽說我沒有變強!”
“吃掉他就好了, 吃掉他我能變得更強……”
矛盾,混亂,嘈雜。
仿佛有幾百上千個靈魂,囚禁在同一個肮髒皮囊中,掙扎欲出。
薑望聽得聒噪,左眼霎時轉為赤紅。
單騎入陣圖一展,直接在神魂狀態中,遇到了無數孱弱靈魂。
那些與燕梟融為一體的魂影,或哭或笑。
長相思劍靈顯化,一劍橫割!
頓時無數雜音碎滅。
割破千軍如卷席!
燕梟的身體驟然僵直,一個倒栽墜落下來,鳥喙像釘子一樣撞向地面。
砰!
薑望一腳踩了上去。
將它釘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