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春回?”
這名字竟然很溫暖,實在不像是一個人魔的名字。
但薑望想到的,卻是另一件事。
飛劍三絕巔中,向前繼承了向鳳岐的唯我劍道,這是他所知道的。余北鬥剛才說,忘我劍道為第一人魔燕春回所掌。此外還有一門絕巔飛劍術,名為“無我”。
而軍神薑夢熊名揚天下的拳術,名字正是“無我殺拳”,王夷吾曾仗之與薑望交鋒。
這劍術與拳術的名字如此相似,兩者之間,實在難說沒有聯系。
再聯想到向前曾經所描述的,他的師父向鳳岐試劍天下,洞真無敵,距離超凡絕巔只差一戰。
這一戰,其人選擇挑戰一生道敵。
結果被一拳擊碎了性命交修的飛劍……就此身殞。
向前也因為目睹這一戰,被擊碎了信念,從此渾渾噩噩。
天下用拳者,誰能一拳打死洞真無敵的向鳳岐?
在薑望有限的認知范圍裡,大約只有薑夢熊肯定能夠做到,在迷界遇到的那位大武夫王驁,或許也有可能。
難道向鳳岐當年挑戰的,竟然是大齊軍神薑夢熊?
向前將來要面對的,若是這樣一個人物,“絕望”二字反倒並不稀奇。甚至是合情合理……
“飛劍三絕巔在現世都有傳人嗎?”薑望忍不住問道。
余北鬥瞥了他一眼:“你好像很關心這個?”
薑望想了想,說道:“如果要收錢,我就不問了。”
余北鬥:……
“無我劍道為燕春回所掌,我已經說過了。唯我劍道的傳人,乃是曾經洞真無敵的向鳳岐,現在是否還有所傳,倒是不知。此等絕巔之術,無從卦算。至於無我劍道嘛……”
他看著薑望:“你當真不知?”
薑望半試探地問道:“與軍神薑夢熊的無我殺拳有關?”
“這事你還要問我,看來你在齊國不算是真正的高層。”余北鬥笑了:“你能夠知道的消息,取決於你真實所在的層次……咱們的天下第一內府,在齊國雖有三品之職,卻還只是一個小捕頭嘛!”
“我在齊國入仕的時間還很短,有些事情不知道也很正常。”薑望並不受激,隻道:“不過我的確沒聽說過軍神還用飛劍……”
“像這種蓋壓一個時代的絕巔劍術,自然光彩照人。有的人承其道,繼其名,也算煊赫。有的人繼道發揚,人與劍術交相輝映,堪稱耀眼。而還有一種人,光芒之烈,能夠蓋壓它的存在……”余北鬥道:“薑夢熊就是這種人。”
他歎道:“在薑夢熊面前,能有多少絕巔之術,值得稱道呢?”
薑望完全沒有想到,余北鬥對大齊軍神的評價,竟然如此之高。雖然也非常認可薑夢熊的強大,卻不由得問道:“絕巔之術,也不值得稱道嗎?”
“早年間,薑夢熊也是以一柄飛劍縱橫天下,遊劍列國,同境未嘗一敗。在天下傳名之時,他卻認為,飛劍之術已經被時代淘汰,自己走到盡頭將無路可走。於是碎劍為拳,從頭修起。棄無我劍道,修無我殺拳……”
余北鬥並未繼續講述薑夢熊的傳奇,說到這裡便話鋒一轉:“所以說,飛劍三絕巔傳至現在,只剩一劍或兩劍,當中無我劍道已絕。”
飛劍三絕巔的無我劍道,果然為薑夢熊所掌!
薑望現在幾乎可以肯定,向鳳岐當年前去挑戰的對手,就是薑夢熊無疑。
在飛劍時代,橫壓一個時代的飛劍三絕巔,本就有那麽點針鋒相對的意思,從它們的劍道氣質,大約就能看出一二。
尤其唯我劍道,號稱唯我獨尊。從向前的幾次出劍來看,真是鋒銳絕倫,擋者披靡。從中大概可以略窺向鳳岐其人。
而薑夢熊直接否定了飛劍之術,甚至於親手斷絕了同為飛劍三絕巔的無我劍道。
掌唯我劍道的向鳳岐視其為一生道敵,也就不難理解。
可對當年旁觀那一戰的向前來說……
余生要以薑夢熊為目標,要怎麽才能不絕望?
論實力,薑夢熊是超凡絕巔,在真君之中,亦是絕頂一級。前不久才在劍鋒山上,打得夏國鴉雀無聲。
論勢力,薑夢熊是大齊軍神、鎮國大元帥、兵事堂之首,代天子掌握九卒第一的天覆軍。在齊國這霸主之國裡,僅在齊帝之下。
個人武力和現世權柄,乃至於用兵之能,全都是頂尖層次。
而且這樣一個絕頂的強者,還永不停歇,永不滿足,敢於在巔峰之時廢掉蓋壓一個時代的劍術,自創無我殺拳,再攀更高峰。
有這樣的勇氣已經很可怕,他還有這樣的能力,真正走通新路。
這是毋庸置疑的世之強者。
是極目仰望也看不到盡頭的高山!
哪有路能至?
怎能不絕望?
所以向前醉倒酒甕,渾噩度日,實在是看不到任何希望!
但是……
這樣一個逃避人生的向前,這樣一個頹廢渾噩的向前。即使自視為廢物,即使好像放棄了自己,卻也一直徘徊在東域,徘徊在距離齊國不遠的地方……
那麽他心中的那一縷執念,真的徹底死去了嗎?
恰恰是沒有。
恰恰是他一直視薑夢熊為目標,他才會絕望!
若真的放棄了對薑夢熊的挑戰,布下劍陣就能短暫劍隔四象的向前,在哪裡不得風光?隨便去一個小國,混個年輕輩第一絕不算難。
恰是有執才痛苦。
而執著於薑夢熊這樣的對手,恰恰說明了向前心底的驕傲。
他哪怕低到了塵埃裡,心中也住著高山。
高山雖緘默,深藏有萬鈞。
直到薑望走過,留下一道光,焚起一縷火,點亮了那複燃的心。
於是龍光射鬥敢傳名。
從此試劍天下,直到有一天——
“東來劍斬生死門!”
“那麽……”薑望撫平心緒,抬眼看著洞頂的窟窿,問道:“這是衍道之威嗎?”
第一人魔燕春回有真君實力的話,也就能解釋當初雍國伐礁為何會無功而返了。若非有衍道境強者的威懾,以礁國之弱,如何能擋有墨門支持的雍國兵鋒?
墨門雖然支持韓煦革新朝政,大規模加注雍國,但肯定還沒到隨意為雍國投入衍道強者的程度。
畢竟雍國也只是墨門對國家體制的第一次嘗試,再怎麽舍得,投入也有限度。
余北鬥從蹲姿轉為坐姿,就那麽一屁股坐在薑望旁邊,毫無高人形象:“他若只是洞真,如何敢對我余北鬥出劍?”
這話說得很是囂張。
但薑望只是沉默,不讚同也不嘲諷,看樣子並不打算再展開話題。
過了一陣,余北鬥主動問道:“你不打算問問發生了什麽嗎?”
“以前有一位前輩告訴過我。”薑望這才說道:“在我的劍不足以維護我的道理之前,我最好學會閉嘴。”
余北鬥意味深長地道:“看來你聽進去了。”
薑望語氣尋常,看不出任何怨懟的情緒:“哪能不聽?”
余北鬥笑了笑:“你真是一個很會汲取教訓的年輕人。 ”
“但是為了不像你口裡的那位前輩一樣,被你以這種方式記住,我想我還是要解釋一二。”
他看著薑望道:“燕春回那一劍,神鬼不留,斷絕一切生機,我接不住,更不可能護住你。所以我決定先‘殺’了你,改動你的命數,抹去你的生機……
你大概可以這麽理解——
假如你是命運之河裡的一條小魚,當你躍出河面,對命運之河來說,你就已經離開。這一刻的狀態與死亡並無區別。
我所做的事情,就是讓你短暫躍出了河面。在那一劍降臨時,在命數的意義上,你已經死去了。所以那抹除生機的一劍落下,卻是影響不到你。而現在,我也只是把你重新送回了命運之河。你不是複生,是回歸。你並未死去,只是在命運之河中的這段旅途裡,短暫地跳了出去。
現在告訴我——
跳出去的時候,你看到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