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年五月下旬。
季節已是初夏,氣溫升高。早起的陽光明媚輕柔而不刺眼,黃鸝抬手望了望樹蔭間晃動的光斑,一天的興奮就此開始。
天陽冶院的機電樓下擺開一溜長桌。‘聖光機械’財務部和法務部今天要聯合辦公,給全國各地招募來的三線工程師簽合同。
之前借調時,‘聖光’許諾只要簽了合同,就能拿全額五千的安家費。
這可不是小錢,好些人心心念念一直記著,只是不好開口問而已。今天總算開始發了。
長桌前擠了不少人。
黃鸝踩著小碎步上前,幾十雙目光以之為焦點而移動。她的性格外向,活躍,很享受被人注目的感覺。尤其今天這身小羊皮的外套更讓她增添幾分亮色。
‘佛靠金裝,人靠衣裝’。
任何時代都是看臉的,周青峰對公司形象非常注重。
只要形象好,哪怕是賣飲料,可口可樂全球一年營收幾百億美元,把所謂的保密配方宣揚的人盡皆知。
‘聖光’體系幾個高管到處跑,他們就是公司最大的形象和臉面。
周青峰為此接管了高管們的衣食住行,力求他們的形象在任何時候都光鮮亮麗,成為焦點。
黃鸝對此最為高興。
她每周都能從周青峰手裡得到最新款的衣服。光是女款的小西裝就有四五件,每一款都用最好的布料和工藝,讓她的魅力光芒四射。
91年國內的城市連霓虹燈都少見,衣著還是以灰暗色調為主。但此時的年輕人卻喜歡奇裝異服。蝙蝠衫,喇叭褲之類的可不少見。
可國內消費能力擺在那兒,年輕人對真正的時尚並不了解。對很多人來說,能有一件‘的確良’布料的衣裳就算不錯了。
所以國內在九十年代流行的服裝款式往往是歐美已然淘汰的尾貨。
周青峰則不同,什麽好看弄什麽。小妖精們特別喜歡裁剪衣服,手藝極其精湛。
林婉的衣服主要是黑白兩色,襯托其冷豔氣質。黃鸝則以暖色調為主,鮮活靚麗。只要二女出現的地方,必然萬眾矚目。
長桌前的人群發出驚訝的嘩然。
每個見到黃鸝的人,不論男女老少都免不了如此。但法務部總監的魅力還是抵不過五千塊安家費,大夥正排著隊,等著領錢。
這世間俗人居多,能不被金錢所動的人少之又少。蕭金浪去三線挖人,不敢說百分百成功,但九成九的人員都來了。
若真能挖來人才,五千塊安家費在周青峰看來非常劃算。
國外就是用良好待遇和環境收割不發達國家的優質人口,一挖一個準,簡直是一本萬利。
可在國內,五千塊的福利便是堪稱聞所未聞。搞科研的也是人,也有妻兒老小,也要面對生活瑣事,就沒有不需要錢的。
91年距離八十年代還不遠。在眾人的記憶裡,賺五千塊足以讓人奮鬥十年。公司一口氣發這麽多錢,讓人感覺在跑步進入!
簽約場面熱烈的很。左邊簽約,中間發錢,右邊是銀行的櫃員在現場攬儲。
很多人把厚厚的一疊錢拿到手,手指摩挲,又戀戀不舍的存到銀行。
現在物價飛漲,銀行的存款利息相當高,一年定期能超過七個點。到93年通貨膨脹最嚴重時期,能達到十個點。
面對高利率,老百姓還是習慣性的把錢存著。
史維奇在隊伍中緩緩走到長桌前。‘聖光機械’的財務法務會給出一份雇傭合同,表明他將接受一年期的合約。
對於合同,史維奇心裡略微有些別扭。這熙熙攘攘的嘈雜場面好像在‘插標賣首’,‘自賣自身’。讓他這個高級知識分子覺著丟面子。
不過......
史維奇又自嘲幾聲,對心裡那點矯情感到好笑。他到天陽一個月,深切感受到‘聖光’的誠意和實力。
光是每天吃好喝好這一點,就絕非尋常企業能做到。
這其中花的錢猶如流水一般,每天夥食費就要幾萬塊了。現在那家企業能做到這點?
有個穿卡其布工裝的中年人從史維奇身側走過。他剛剛領了錢,在長桌前清點了兩遍。可一回頭,他又開始清點。
安家費之前發了一千,剩下四千塊也是厚厚的一疊,數啊數的竟然數不清。數啊數的,眼角就開始泛光,越數越糊塗。
工裝中年的手指黑乎乎,粗糙皴裂,應該是個技工。他大概是一輩子沒見過這麽多錢,一會哭一會笑。
直到有人朝他大喊:“別數了,快去存。否則數沒了幾張,你得哭死。”
“不能,不能,可不能沒了。”工裝中年憨憨的笑,卻還是聽話的去旁邊的銀行服務點排隊存錢。
在‘聖光’特聘的技術工人,能拿到別處絕無僅有的高收入。
周青峰汲取今後二三十年的教訓,對於學歷不高但技術扎實的技工也同樣給高薪,給不能考上大學的人另一條奮鬥磨煉的成功道路。
為了這次‘便民服務’,工行和建行都派人來。
一看到有‘肥羊’......
不對。
一看到有群眾帶著錢出現,兩家銀行的人紛紛站起身,熱情招呼。
“大哥,快來啊。我們行現在一年定期利率7.56,,前所未有啊,比隔壁那家高。”
“大哥,別聽隔壁那幫孫子的。我們現在存款送戶口,存夠五萬就送城鎮戶口啊。今天就開始存吧。”
兩家銀行吵吵嚷嚷,排隊簽合同的工程人員全都樂呵呵的笑。銀行現在是典型的金飯碗,能讓這幫人主動吆喝,真是難得一見的超VIP待遇。
輪到史維奇簽合同。他低頭趴在桌前,大略掃了一眼條款,也就簽了個字。合同內容無非是他借調到天陽冶院,參與‘聖光機械’的合作項目。
簽了字,領了錢,史維奇兩口子總共拿了八千塊。夫妻倆看別人拿錢還沒感覺,直到錢捏在自己手裡,方覺沉甸甸的,心裡都仿佛被幸福填滿。
“存了吧?”史維奇說道。
愛人點點頭,“給孩子留著,上大學結婚都用得著。有了這錢就少許多煩心事了。”
十年代的煩惱可不比三十年後少。
三十年後,房子是年輕人頭疼的最大問題。可三十年前,要頭疼的事太多了。
光是找工作就能讓很多人跑斷腿,辦個事要蓋無數的公章,求人請托逼著老百姓低頭。住房的問題反而顯得不那麽突出。
到‘聖光’這裡,省了好多事。
拿了錢,史維奇心中一松,對自己愛人說道:“我得去忙了,公司要搞信息化辦公。我的經驗不多,正在摸索。”
愛人點點頭,“去吧,去吧,累了就自個休息會。
公司花那麽多錢可不是為了把我們累的進醫院。資本家可是要壓榨無產階級的最後一滴油水。”
史維奇樂了,“要是資本家個個都如此大方,我這個無產階級寧願被壓榨哦。不知多少人擠破頭想來被壓榨幾遍呢。”
這話聲音不小,眾人聽了都哈哈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