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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權柄》第10卷 【腥風血雨】 第598章 0勝公的陰謀
凌晨時分,趙無咎醒來了,他感覺自己腦袋裡仿佛有一千隻馬蜂在嗡嗡直叫,讓他頭暈目眩、煩悶欲嘔。這種滋味似曾相識,記得幾個月前在牧野原上便有一次,那回就差點要了他的老命,想不到今天又來了一下。

 見老元帥醒來,帳子裡的將軍們呼啦一聲圍上來,連聲關切道:“大帥,您沒事吧……”

 趙無咎的眼皮微微垂下,武之隆趕緊分開眾人,將爐上溫著的米湯端過來,又把老元帥扶起來,要喂他喝湯。

 趙無咎緩緩搖頭,伸手接過大碗,顫抖著送到嘴邊,自己吃力的喝起來,雖然不免有米湯順著嘴角留下,掛在花白的胡須上,顯得頗為狼狽,但他仍然拒絕任何人的幫助。

 吃過一碗米湯,他感到身上終於有些力量了,便沉聲問道:“幾時了?”

 “回恩師,寅時中了。”武之隆接過他手中的瓷碗,輕聲答道。

 “已經寅時了?”趙無咎神色一緊,便劇烈的咳嗽起來,武之隆趕緊上撫其背,口中道:“恩師身體要緊,還是先歇息調養一番吧。”眾將也紛紛稱是。

 趙無咎狐疑的抬起頭,如負傷雄獅般望著眾人,幽幽問道:“已經事不可為了嗎?”眾將默然,沒人敢接這岔。

 趙無咎的目光最終落在武之隆身上,便不再移動。武之隆暗叫一聲晦氣。便硬著頭皮道:“恩師容秉,眼看著煮熟地鴨子飛了,孩兒們的士氣大受挫折。”說著偷瞧一眼老元帥,見他面色古井不波,這才接著道:“學生和幾位將軍合計著,先讓大家歇一宿,一切等恩師醒來再行定奪。”

 趙無咎聞言陷入了沉默,許久才嘶聲問道:“秦人什麽動靜?也歇了嗎?”

 “秦國人倒沒有,”武之隆低垂著頭,艱難道:“他們在徹夜往城牆上澆水。”

 趙無咎聞言緊閉上眼睛。嘶聲道:“都歇了吧,好好歇歇吧……”說著轉身朝裡躺下,把被子往頭上一蒙,再也不看任何人一眼。

 眾將心中惴惴,又等了一會,見老公爺鼾聲漸起,隻好魚貫退了出去。

 等腳步聲漸漸遠去,鼾聲也戛然而止。帥帳中立刻恢復了安靜。

 趙無咎一把掀開被子,雙目定定望著帳頂,他有種強烈的預感,自己今生再也過不去潼關口了。一想到那如旭日初升的秦雨田,他便有強烈的日薄西山之感。有道是天無二日,一個絕世名將的崛起,總是要以另一個絕世名將的隕落為代價……心中翻江倒海,滿是蕭蕭之意,趙無咎緩緩吟道:“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兩顆渾濁的淚珠從眼角滑下。順著他深深的皺紋一直流到嘴角……

 百勝公今生第一次嘗到了淚水的滋味。竟是那樣地苦澀,不由深深喟歎一聲……

 這一聲卻引來了帳外侍衛隊長的關注,輕聲問道:“大帥有何吩咐?”這侍衛長乃是趙無咎的本家,在軍中也是用力過人的主,趙虎死後才過來接任的。

 “沒事……”趙無咎小聲道,帳外便沒了聲音。但過了不久,老元帥突然又道:“把那孫子給我找來。”

 “是……”衛隊長答應下來便傻眼道:“孫少爺有來出征嗎?”

 “沒有。”趙無咎淡淡道:“那孫子是秦國六皇子。”

 “哦,請問公爺,那小子在哪裡?”衛隊長喋喋不休的問道。

 “如果趙虎在,他就不會這麽問。”老趙淡淡道。

 “卑職知道了。”衛隊長趕緊告罪退下。順著別人的指點,找到大營南面,那裡是齊軍的馬營,近五萬匹戰馬都吃喝拉撒於此,即便是天寒地凍,也依然騷臭刺鼻、令人無法忍受。

 衛隊長自認身份高貴,當然不會進這種肮髒之地。隨便打發個手下進去找人。那部下暗叫倒霉。隻好緊緊掩住鼻子,悶頭走了進去。

 此時仍未天明。雪也越下越大,天地間已經一片銀裝,整個馬營裡靜悄悄地,連個人影都沒有。

 親衛在裡面轉一圈,終於碰見個早起喂馬的髒小子,沒好氣的問道:“知不知道秦國那個賤種王子在什麽地方?”

 那髒小子聞言擱下手上的木桶,起身抬頭道:“我就是。”聲音十分的平靜,聽不出一絲情緒。

 “你……”親衛張大嘴巴,望著這個頭戴氈帽、身披破襖、腰系麻繩,腳穿草鞋的髒小子,不由哈哈大笑道:“你要是千歲殿下,我就是萬歲陛下。”

 說著面色一變,反手一掌狠狠抽在那小子臉上,把他打倒在雪地之中,聲色俱厲道:“臭小子,想消遣老子嗎?我看你是活膩了!”說著又狠狠踹上兩腳,這才憤憤離去,找別人問去了。

 終於找到馬場管事的住處,一見是元帥親衛來找,那管事忙不迭的將其請進溫暖的帳中。

 親衛一臉不耐煩道:“不必了,我身上有差事,奉上諭,請秦國六皇子跟我們走一趟。”

 那管事面色一變,乾笑道:“上差帳內稍等,小的這就去把他找來。”

 “不必了,我跟你一道去吧。”這親衛是個急脾氣,早就不耐煩了,哪有閑情逸致喝茶等候?

 那管事頓時支支吾吾起來。親衛兩眼一瞪。便把他嚇唬住,乖乖說了實話:“這會兒那秦國皇子應該在喂馬。”

 親衛吃了一驚,心道:不會就是那小子吧?趕緊催促道:“快帶我去。”

 跟著管事原路返回,親衛見那小子仍躺在地上緊緊閉著雙眼,口鼻中都有血跡,一動也不動。又見那管事地呆若木雞,親衛有些喘不動氣了,嘶聲問道:“是他麽?”這冰天雪地地,萬一要是凍死了,讓他可怎麽交差啊!

 “是……”管事也失魂落魄道:“祖宗啊。你可千萬別死了……”說著便與那親衛一邊一個,架起那落魄皇子,一溜煙跑回營帳,又是掐人中、又是灌薑湯,終於把秦從鬼門關上拖回來。

 一見他醒了,那親衛松口氣道:“你給我找輛大車,我把他拉回去交差。”管事的巴不得甩脫這個大麻煩,痛痛快快答應下來。轉眼便喚了一輛馬車過來。

 拉著秦出了馬營,少不得要挨大人一頓埋怨,親衛哭著臉道:“誰想到馬營拿著他這麽不當人,不說誰知道是個金枝玉葉啊。”

 侍衛長急著回去複命,罵幾句也就算了,便讓人把大車拉回中軍帳中。趙無咎卻沒有傻等在帳中,他早已起床著裝,但沒有穿那身顯眼的元帥戰袍,而是著了身普通的青布棉袍。也沒有帶扈從。披上蓑衣便離了大帳。

 雪落無聲、天色漸漸發白。但被疲憊沮喪深深打擊的官兵仍在沉沉入睡,沒有誰注意到孤獨的老元帥。他就這樣悄無聲息的到了營地外,凝望著遠處的潼關城樓。

 雖然早有準備,但當他看清那城現在的樣子時,還是倒吸一口冷氣,只見那昨日還是一片殘垣斷壁、黑漆燎火地潼關城牆,已是銀裝素裹,變成了冰雕般地瓊樓玉宇。

 “果然如此……”最後一絲幻想破滅,讓趙無咎挺直的脊背頓時彎曲下來,一下仿佛老了十歲。

 原來秦雷料到。連天大雪之後,夜晚必定滴水成冰。於是他讓人連夜往城池上不斷澆水,如變戲法一般,竟在一夜之間,將潼關城變成了一座巨型冰雕。這玩意兒上連個搭手的地方都沒有,別說攻城了,就連看看都覺著暈。除了望城興歎。百勝公還能做點什麽呢?

 終於了放棄攻城的打算,趙無咎卻沒有失魂落魄。而是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直到侍衛長滿營大喊大帥、大帥……才回過神來,沉聲道:“吵什麽吵,怎麽一點規矩都不懂?”

 侍衛長尋聲望來,這才找到已經成了雪人的百勝公,趕緊跑過來稟報道:“那孫子給您帶來了。”

 “唔。”趙無咎點點頭,便緩緩向中軍帳走去,一邊走一邊輕聲問道:“那小子過得怎樣?”

 侍衛長害怕的看他一眼,想要組織下措辭,卻又引得趙無咎一陣不快道:“實話實說……趙虎就不會想你這樣。”

 侍衛長快要被這句話給摧殘成二百五了,隻好悶聲道:“不是很好,馬營地人讓他喂馬,還給他吃糠。”說完一咬牙,擔憂地望向百勝公,請罪道:“我們去的侍衛沒想到他會那麽慘,還打了他。都是屬下管教無方,請公爺責罰。”

 趙無咎卻渾不在意道:“讓秦去馬營是我授意地,但你的人打他是不對的。”侍衛長立刻伏跪於雪地之上,叩首沉聲道:“請公爺責罰卑職。”

 趙無咎的表情終於松動了些,只聽他淡淡道:“總算還有點像趙虎的地方。”說著便輕輕踢他一腳道:“起來帶路吧。”

 “謝公爺寬恕!”侍衛長如聞仙音,一骨碌爬起來,滿臉感激的頭前帶路。當秦醒來,第一眼便看到自己躺在溫暖的大床上,第二眼便看到了掌中讀書地百勝公。

 閉眼尋思一會。他便忍著渾身刺痛翻滾下床,跪在趙無咎地面前,泣聲叩首道:“爺爺……孫兒終於又見到您了。”

 趙無咎仿佛耳背一般,這才像是聽到他的聲音,一邊摘下玳瑁眼鏡,一邊慈祥笑道:“乖孫,你醒了。”說著招招手道:“來,爺爺身邊坐。”

 秦趕緊起身,艱難的挪到趙無咎身邊的錦墩上,將四分之一的屁股擱下。一臉委屈的望向他爺爺。

 趙無咎歎口氣,擱下手中的線裝書。那書頁嘩嘩合上,封面便露了出來,秦用余光一掃,原來是本《孟子》,心中頓時升起一股荒謬之感,一個殺人盈野的屠夫,竟然也會讀孔孟?

 胡思亂想間。只聽老公爺呵呵笑道:“餓了吧,咱們先吃飯吧。”說著拍拍手,帳外便進來那親兵隊長,提著個碩大的食盒。向兩人行禮之後,便將盒中冒著熱氣地肉餅、稀粥、雞蛋、臘腸,還有幾樣小菜擱在桌上,再行一禮,弓身退下了。

 親手卷起張肉餅,遞到秦手中,趙無咎滿臉慈愛道:“吃吧。孩子。”秦顫抖著結果大餅。輕聲道:“謝謝爺爺。”見趙無咎又做個請吃地動作,他這才大口大口吃起來。

 見他狼吞虎咽的樣子,趙無咎淡淡笑道:“這段日子可苦了你。”

 秦趕緊搖頭,但淚珠子卻吧嗒吧嗒掉下來了,樣子十分的可憐。

 趙無咎呵呵一笑,將潔白的手巾遞給他,讓他擦擦淚,輕聲問道:“皇家子弟都讀誰的書?”

 秦穩定下情緒,不好意思道:“孔子、韓非子為主,老莊也讀一些。但先生說他們太消極,要去其糟粕。”

 “不讀《孟子》嗎?”趙無咎頗為意外道。

 “不讀。”秦輕聲答道:“孟子向來列為,不在書塾中出現。”

 趙無咎失聲笑道:“看來老孟是惹到你們這些皇家人了。”

 秦點頭道:“他說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實在是大逆不道,怨不得歷代皇帝都不待見。”

 “你這不也看過嗎?”說著趙無咎啞然失笑道:“是了是了,越是不讓看的東西,人就越是要看的。”

 秦羞澀地點點頭,小聲道:“確實偷偷看過。但沒有先生講解精要。只能算是囫圇吞棗罷了。”

 趙無咎呵呵笑道:“老夫也是個半瓶醋,不知道這些官司上誰是誰非。但孟軻有句話,老夫認為是至理。”

 秦趕緊正襟危坐道:“爺爺請講。”

 “他說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趙無咎沉聲道:”只有這樣才可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哦……”秦一臉受教道:“原來爺爺是要磨練孫兒啊。”

 “不要心生怨懟。”趙無咎微微皺眉道:“與你地對手相比,你差的足有十萬八千裡。”說著語氣嚴厲道:“既然決定要裝,就要一裝到底,半途而廢、止增笑耳。”

 秦頓時面色蒼白, 他也知道自己方才心裡發堵,一時失控,竟然說出了真心話。

 雪一直下,氣氛不算融洽。

 趙無咎不再擺出刻意地慈祥,沉聲道:“你雖然裝,但老夫自始至終都沒有裝,我是真心實意想讓你變得更強,更狠,更有力量!”

 “為什麽?”秦也不再裝孫子了,他恢復了一個天潢貴胄該有的自持,淡淡道:“這樣做對你有什麽好處?”

 “好處?不錯。”趙無咎哈哈笑道:“確實,沒有好處的事,老夫是不做的。”

 “孤洗耳恭聽。”秦輕聲道。

 “還是先說說對你的好處吧,”趙無咎定定望著秦道:“我送你一份大禮,秦國的皇位怎麽樣?”分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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