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大夏皇太子的大婚。
從帝國西南運來的鮮花瓣被拋灑在空中。
紅色的八抬大轎,從長安街這頭排到那頭的宮廷儀仗隊。
轎子端坐著披著紅頭紗,穿著紅絲綢為底,用金線秀出牡丹鳳凰的婚裙的稚嫩新娘。
紫禁城外鞭炮齊鳴,百年難遇的大喜之日,朝廷花費了大把的銀兩置辦這太子的大婚,整座京城的百姓都在放著煙火歡慶。
紫禁城內太子居住的慈慶宮內,一切古老的家具都披上了象征喜慶的紅綢子。
大紅床,紅蠟燭,桌面擺放著天下的五谷。
但是這裡的氛圍卻冰冷昏暗得嚇人,和外面世界的歡慶形成鮮明的對比。
紫禁城外天空五顏六色的煙火火光照進大殿,將太子的影子拉的老長。
“該死,該死的歷史,怎麼能在老子眼皮下發生第二次!”
趙玉堂氣的渾身發抖,牙齒發脹。
他發瘋似的將桌面上價值連城的青花瓷罐摔碎在地上,把紅蠟燭掰斷,紅床上的紅紗統統撕碎,然後傾盡全力將那張紅木桌子轟隆一聲推翻在地上。
最後他靠著豎直在地上的桌面緩緩的滑坐在大殿地上。
手無力的松開,那張被攥得發皺的電報舒展開來。
北洋水師被日本海軍擊潰,全軍覆沒,提督自刎殉國······京城裡喜慶的放著煙火,與此同時,遙遠的太平洋裡,代表大夏帝國最後一層尊嚴的北洋水師,也用緩緩下沉的巨艦和官兵燃燒得扭曲的破碎軀體無聲的訴說著什麽。
趙玉堂是一個穿越者。
準確的說他可能是最慘的穿越者。
這個世界的歷史脈絡與地理格局,和趙玉堂身處的那個世界本質上相同,但是在某些細枝末節上由於歷史的偶然性帶來的蝴蝶效應改變了許多。比如說如今世界處在西元1890年,世界各個強國都在進行熱火朝天的工業革命和殖民擴張。趙玉堂那個世界這段歷史是屬於晚清的屈辱史,而這個世界沒有清王朝。
只有傳承了四百年的夏王朝。
他成長在紫禁城的慈慶宮裡,雖然出生沒多久就被立為大夏皇太子,但是甚至沒有見過自己的父皇,也沒有任何老師教他念書。每天能看見的,只有那幾個負責監視自己的太監,和每周都輪換的不敢說話的宮女。
四百年前建立的紅色宮牆,將他於世隔絕了將近十四年。
除了準時飄落的銀杏樹葉,和鋪滿金色琉璃瓦的雪告訴他季節。
不知道時間,感知不到世界的變化。
若不是慈慶宮裡有豐富藏書可以學習閱讀,他就瘋掉了。
後來他用一個宋朝純金手鐲終於從一個宮女嘴裡翹出了這麽個信息。
天下皆知,大夏皇室凋零失權,實質上統治大夏將近一百年的是宦官集團。
原來人人皆知的事情,身為大夏皇太子的自己不知道。
那一刻,他閉上眼睛落淚了。
上輩子的一幕幕記憶如同放電影一樣在腦海中劃過。
密密麻麻的電線將夕陽切碎。
來來往往的車流,望不到頭的燈火。
深冬夜裡電線杆下賣餛飩的老奶奶。
廣場上扯著風箏奔跑追逐的兒童。
穿著棉襖在冬日點燃了炮仗而後拔腿就跑的男孩。
偷偷在數學課本上畫畫的小學生。
青蔥斑駁的樹影從玻璃窗投入學校走廊,抱著書的少男少女擦肩而過,
躲在人群中偷看心上人的少年。 第一次穿上西裝的青年,老母親欣慰在一旁看著老父親幫他系領帶。
還有就是病房的最後那段時間,雪白的床單,雪白的白紗窗簾,深夜裡滴滴答答的水滴聲,續命的藥水從吊瓶裡注入病入膏肓的年輕病人的身體。
他如同旁觀者一般看完了自己的一生。
睜開眼,還是那一堵紅色的高牆。
從那天起,他開始反抗,砸家具,翻牆,甚至縱火。
反抗的不只有被囚禁於高牆內的皇太子,幾乎同時,那些被列強欺辱,被朝廷壓榨的百姓,他們舉著清君側——推翻宦官當政,光複大夏皇室的旗號揭竿而起。
百姓的起義最終被宦官集團掌握的地方軍澆滅,但是這股力量促使了朝廷保皇派力量的成長,從此朝廷不再宦官獨政,中央集權分裂成為兩股派系力量。而這個時候,太子趙玉堂終於可以走出慈慶宮,了解部分朝政。
保皇派開辦工廠,建立了亞洲第一的海軍——北洋水師,但是宦官集團擔心掌握在保皇派手中的海軍力量過於強大,於是左右為難。先是借口修繕皇宮從海軍的錢包裡取走了大半的經費,使得北洋水師的魚類艦炮都不夠打,然後強插了宦官集團的力量在北洋水師裡。
在朝廷兩股力量相互撕扯下,本該在各個方面都佔據絕對優勢的北洋艦隊,卻被日本海軍擊潰,甚至於全軍覆沒。
“太子妃到——”外面傳來太監嘶啞的報道。
那個稚嫩的新娘,獨自一人跨入了漆黑一片的慈慶宮。
宮殿裡空無一人,沒有自己的新郎,沒有溫暖的燭火。
有的只是掉落在地搖晃的隨時熄滅的一根紅蠟燭。
她憑借著那點火光,抹黑坐在了床上。
大殿內桌子反倒,四處散落著被撕碎的紅紗,和破碎的瓷片,猶如廢棄很久的冷宮。
她很害怕,緊張的揪著自己的婚裙。
趙玉堂抱著膝蓋,坐在宮殿院內黑暗處的一顆銀杏樹下,在那十四年裡,每當黑夜睡不著覺的時候,他都坐在那,看天上的星辰發呆。
他躲在黑暗裡看著自己的新娘,亦步亦趨的抹黑走進宮殿。
在這雄偉的皇家建築下,那少女單薄得可憐。
新娘的父親是保皇派領袖,內閣大臣林清振。兩個月前,林清振帶領著保皇派各文武,跪在自己腳下,告訴自己,要正式把帝國權柄交給自己,有了這把權柄,自己才能順利登基,坐上那把空了幾十年的龍椅上。
這把權柄,是自己的新娘。
她只是可憐的政治犧牲品。
趙玉堂站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
林秀秀感到渾身發冷,仿佛周圍這無盡的黑暗要湧上來將自己吞沒。
她聽說過這位太子殿下,自己的丈夫。
被囚禁了十四年,從小沒人教導,節衣縮食,宛如幼小的困獸一般在這座巨大的宮殿裡成長,沒有父母的愛護,沒有朋友的臂膀,感受不到人間的溫暖。林秀秀突然很心疼他,自己在這方才一會已經如此恐懼難受,而這裡困了他十四年。
傳言他是個瘋子,是個深冬一樣的少年。
他煩躁時會用蠟燭點燃床單,會揮舞著椅子砸碎一切能看見的東西。
他大概不認識字,沒有接受過文明的教化。
他是生長在天下最雄偉豪華的皇宮裡的野獸。
此時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珍珠一般從林秀秀臉龐滾落。
林秀秀很想將面紗揭起來,或許這樣會讓自己好些,但她沒有,從小接受的嚴苛儒家教育使得她在這種情況下,還如同一位幸福的新娘子一樣等著自己的新郎。
“別哭了。”
面紗被一隻手揭開,林秀秀害怕得想逃走。
她不敢睜開眼看,她害怕即將發生的一切。
趙玉堂看著面前的少女,十四歲的她還那麽小,甚至沒有長開,臉上帶著雀斑和深深的淚痕,整張臉看起來沒有讓人驚豔,卻給人一種溫柔耐看的感覺。這一世的年齡加上上一世的年齡,自己都可以當她爸爸了,趙玉堂心裡想。
他把手裡的蠟燭放在床頭,伸手摸了摸林秀秀的頭。
“乖啊,別哭了,睜開眼看看本宮。”
太子的聲音很柔和,緩解了林秀秀心中的恐懼,她猶豫了片刻,緩緩睜開了眼睛。
眼前是一張被燭火映紅的線條溫和的臉,雖然瘦削蒼白,但不失秀氣,並沒有和想象中恐怖的樣子,這樣一看倒像一個清秀書生。此時紫禁城外突然炸開了一朵最巨大的煙花,五彩斑斕的光芒瞬間照亮了大殿,照亮了他那雙深邃的眼睛。
一種複雜的情緒湧了上來,變成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林秀秀眼淚奪眶而出,再也不顧禮節,她撲進了眼前少年的懷裡,嚎啕大哭。
“夫君!”
“我在,我永遠都在。”
兩個單薄的身體相擁,在冰冷空曠的慈慶宮裡猶如抱團取暖的小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