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三星在戶
我叫夏荼，直到今天我才發現，原來從一個每天和舍友打打遊戲，偶爾翹個課的普通二流大學的工科生到一個能夠熟稔地使用著洛陽鏟、手鏟、指北針的古墓文化愛好者只需要短短的半年時間。
我不想使用那個名稱，或許這是我作為一個受過高等文化教育的學生最後的倔強，即便老胡子他們說我這是窮書生還硬要往臉上貼金，但我並不在乎。
這個行當，我們稱為“刨紅薯”，但是不是每次都能刨到好東西，走空的時候也不少。這得經驗豐富的“地貓”帶隊，才能找到有東西的紅薯。
那紅薯也分兩種，一種叫老主子，一種叫少主子。老主子就是沒人翻過的好地方，能出來的都是好東西，而少主子就基本沒有值錢的玩意在裡面了。
這些東西，都是我成為“查陵術士”之後才知道的。我媽可能做夢都沒有想到，我知道了她家族的歷史，本來只是為了獵奇，結果卻誤打誤撞深入了這個不得見光的行當。我都可以想象到她唉聲歎氣的樣子，但是流傳在血液裡的那股倔強的勁，是獨屬於“查陵術士”的。
那時，我第一次在四舅舅的手上見到一件絲織品，雖然並不完整，但是明顯可以看出，這並不屬於這個時代，這個繁複的花紋，很有西域的特色。
當時和四舅舅站一起的男人腦袋上有塊疤，那塊受傷的地方就沒有毛發，露出黃色的頭皮，他們都叫他“黃帽子”。“黃帽子”人長得很凶，下巴上一條細細的傷痕如同蜿蜒的蛇，更顯得猙獰，但是四舅舅說他是個鐵打鐵的漢子，忠心耿耿。看到我，“黃帽子”把手中的絲織品遞給我，笑眯眯地問:“小子，你覺得這能值多少錢?”可是，我倒覺得他笑起來卻越發猙獰。
我接過那件絲織品，雖然經過了歲月的積澱，但它的色彩卻依然鮮豔，似乎還在訴說著千年前的歷史。上面繡著的圖案名為“三星在戶”，用現代的話說，就是三星連珠，對古人來說是個大吉的天象，可以為王公貴族操辦婚姻大事，而這個婚姻帶來的喜慶會旺盛整個國家的國運。所以，這件絲織品必然是從哪個貴族的墓裡掏出來的，古代平民的墓和貴族的東西貴重級別可是完完全全不同，所以在和老蜘蛛交易的時候開出的價碼是完全不同的。
我掂量著這件絲織品，看著四舅舅問:“葉小毛，這東西你是從哪個地方拿到的?”
四舅舅作勢要打我，他最討厭我叫他葉小毛，畢竟那時候為了好養活，都起了個難聽的名字，而我，因為跟他年齡差距只有十來歲，所以和他在一起沒大沒小的。
我對著他“嘿嘿”一笑，說:“漢代對於這些手工藝品都下了不少功夫，容易出精品，這玩意更是貴重中的貴重。你要是拿出去交易，絕對能大賺一筆。況且，你看這三星連珠的圖，多精美，用的絲線也是當時的上品，老葉，這東西你到底是從哪裡拿到的?”
四舅舅和“黃帽子”交換了個眼神，拍了拍我:“小子，想不想去看看真實的文玩市場?”
對於歷史方面的東西，我一直很有興趣，小時候最喜歡聽外公說那些古古怪怪的墓地故事當做睡前故事，那時候隻覺得他是博學多才，後來才知道根本就不是他對這些文化明了，而是因為他是個實打實的老地貓，那些都是他的親身經歷。
我答應了四舅舅，於是半夜的時候，我就被他從溫暖的被窩拉了起來。與我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商品並不放在明亮的櫥窗中，全用油紙鋪在地面上賣著，不過雖然夜深，但是人聲鼎沸，我還以為我來到的是什麽旅遊景點的夜市。
四舅舅解釋著，這叫天市，來交易的都是“玩”古董的和“吃”古董的，也就是買賣交易古董的人。因為這裡魚龍混雜，還有不少見不得光的交易，所以也只能在夜晚。
我仔細看了一下，賣家有西裝革履的，也有農村粗漢的打扮，各式各樣。但是無一例外，都在和別人討價還價。
我走到一個攤位前，看到地上一塊小巧的碧綠玉如意，拿起來看。賣家的眼睛一亮，估計是看我對這東西不懂，舌如蓮花得介紹了起來:“小兄弟，你這眼光可真好，這可是唐初的大戶人家用來壓宣紙的玉如意，開過光，鎮邪，咱祖上在那大戶人家做活，主人賞賜，就留給我了。”
這東西確實挺得我歡心，我準備要，問:“老板，你這塊玉如意賣我多少錢?”老板眼睛轉了轉，對我伸出了兩個手指，我心想祖傳的玉如意兩千也不貴，就準備找四舅舅借點。
四舅舅過來以後，看了看這塊玉，對著“黃帽子”笑了笑，問我:“多少錢?”我悄聲說:“兩千，唐朝的呢，人家祖傳的，不算貴了吧。”
老板聽見我說的話，搖搖頭:“小兄弟，我說的是兩方，不是兩吊。”看著我茫然的眼神，四舅舅說:“兩方就是兩萬的意思。”
四舅舅翻來覆去看了玉如意，還給老板:“這大路貨兒，您也好意思開兩方?連舊仿貨都不是。”老板知道是遇上行家了，忙說:“我今兒就跟小兄弟開個玩笑，這位爺，您這是來吃貨還是玩貨?”
“黃帽子”從口袋裡拿出那件“三星在戶”絲綢，老板的眼睛比剛才還亮:“喲，我今兒可是遇上貴客了，您是個老地貓吧，這玩意多少年也沒見著過，您這道行有些年歲了。”
四舅舅問:“您還吃貨呢?”老板笑了笑:“那可不，來這天市的大部分都是吃貨的，這樣，您給我，我給您個價，二十方您勻我怎麽樣?”
我心中估算了一下，這是二十萬啊，連忙扯扯四舅舅說:“這東西能值二十萬?”
四舅舅微微一笑，並不理睬我:“我說老板，您這漏撿的可劃算，那漢墓您是沒去過不知道吧，這三星連珠的絲織品可走過那條路。”
咬了咬牙，老板又說:“我給您加個十方，您看怎麽樣?”四舅舅還是有點猶豫，老板“嘿嘿”笑了起來:“我說，您這只是殘品，要是個整圖，怕是五百方都不止，您就別繃著價了，這殘片就這行價了，再說，您這可是鬼貨，一般人可不敢收。”
四舅舅看了一眼“黃帽子”，“黃帽子”點點頭，把東西遞過去。
那老板看“黃帽子”把東西遞給他，眼睛都亮了，說:“趕明兒您帶著這寶貝去八仙庵找我，我跟您好好捯飭捯飭。”
四舅舅的眉頭一挑:“敢情您這吃貨吃的還有正經門臉?”
老板又是嘿嘿一笑:“生意不好做，這不都多少年沒見過這一眼貨了，碰上這小兄弟也是我運氣好，這小玉如意就給送小兄弟了。”
我看了看四舅舅，他點點頭:“以後你會和他打交道的，老板怎麽稱呼?”
老板把玉如意遞給我，話卻是對著四舅舅說的:“說定了，明兒見，八仙庵賴大鼻子。”
這名字讓我不僅對著老板的鼻子瞅了兩眼，但是發現他的鼻子並沒有很大，直到回程的路上，四舅舅才告訴我，這個老板不可低估，別人叫他大鼻子，在行話中其實是誇獎人的，說明他對古玩的嗅覺很靈敏，一般不會出現打眼這樣的事，而且手上應該有不少俏貨。
我一直把玩著手上的玉如意，四舅舅說的話我基本沒聽進去幾句，直到四舅舅問我明天要不要和他一起去八仙庵，我才反應過來，忙不迭地說著好。
八仙庵是我們這兒最大的文物交流市場，在這裡你能買到也能看到各式各樣的文物，有官家的也有平民的，當然價格也就完完全全不同。
賴大鼻子的名氣不小，我和四舅舅還有“黃帽子”很容易就找到了他的店鋪，看到我們，賴大鼻子熱情地把我們引進後堂，給我們沏了一壺茶，笑意盈盈地看著四舅舅的手，說:“這位兄弟，這‘三星在戶’不是你找到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