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著下了幾場春雨,天氣很快就暖和起來,京裡也變得熱鬧了。冬日裡人們都在屋裡貓著,現在象是約好的一樣解了禁,紛紛從屋子裡走出來,到湖邊,到城外,到山上……用吳小惠的話來說,哪哪兒都是人,才冒芽的嫩草要被踩死了,柳樹枝被薅禿了,就連花兒也都被姑娘們采個精光,她們把花兒頂在頭上,別在襟口,等花很快凋萎之後就隨手拋棄。
“一地殘花敗柳。”吳小惠抱怨:“簡直象是一群又一群的蝗蟲。”
劉琰微笑:“說得好象你沒去玩兒似的。”
“我……有人約我,我不好不去啊。”吳小惠顧左右而言他:“你這扇子不錯呀, 這花兒是畫上去的?”
“是繡上去的。”劉琰把扇子攤平,在陽光下扇面上的絲線閃閃發亮,流光溢彩,上面的雀鳥象是會動,跟活的一樣。
“真好看!”吳小惠眼都直了。
她特別喜歡漂亮精致,與眾不同的小東西。
不過這扇子——劉琰也就這麽一把。
所以吳小惠的眼珠子都快黏在扇子上撕不下來了,劉琰也沒松口說把扇子送她。
因為這扇子是旁人送的。
天兒熱得快,那天桂圓還說看看見飛蟲兒什麽的都出來了,是不是該讓人預備著糊窗紗,把紗幔都裝上,扇子也要找出來。
結果四皇子就打發人來,給劉琰送了把扇子。
扇子很美,劉琰也很喜歡。而且這扇子小哥並沒有每個姐妹都送上一把,隻給了她。
她問小哥這扇子哪兒來的,小哥也隻說,是旁人給他的,他是男人也用不著,就給劉琰了。
劉琰當然高興。
可高興之余,她忽然想,天已經暖和起來了,過了這個夏天小哥就要成婚了。到時候啊,小哥有了妻子,自己這個妹妹……估計得靠邊兒站了。
這麽一想,劉琰心裡還有些酸酸的。
“你那園子究竟什麽時候收拾好?我可說好了,一定要請我啊。”
吳小惠已經嫁人了,不過她還是三天兩頭的往娘家、往宮裡跑。
要換成一般人家,新媳婦是不能這麽自在的。劉琰記得以前在家鄉的時候,就聽人家說過,新媳婦嫁進來,一開始就得把規矩給她立上,頭三年新媳婦基本都沒有什麽松快日子可過,更別說頻繁的出門、回娘家了。
但吳小惠一來是娘家硬氣,她爹硬氣,她娘是皇后的親妹妹,兩個兄長也是京中有名的青年才俊,所以吳小惠底氣足著呢。
二來嘛,吳小惠她婆婆年紀確實不小了——她都已經要七十了!當然也有人家的老太太年過七十還精神健旺,顯然她婆婆不是,她人都糊塗了,除了吃喝拉撒和睡覺,平時就坐在那兒不動彈,也不認識人。有時候她嘴裡還有幾句含含混混的話,但誰聽不清她說的是什麽。
這樣一個婆婆,顯然是管不了家務也管不了媳婦的。好在她還清楚的時候就給兩個兒子分了家,吳小惠的丈夫是幼子,分得的家產當然沒有兄長多,但吳小惠也不在乎,她自己嫁妝多著呢,夠花用的。
“知道,還要不要我給你下張貼子?”
吳小惠得到了她的保證也算是心滿意足,雖然又盯著扇子看了兩眼,不過她也知道這扇子她在外頭怕是找不到一模一樣的,只能空眼饞了。
“那你還請什麽人?自家人都請嗎?”
劉琰搖頭:“不了。大姐姐這幾日就要跟孟駙馬回他們家鄉去料理些事情,可能還要多住些日子,二姐姐三姐姐都有身孕,她們不會來……”
吳小惠一臉可惜:“怎麽都不能來啊?對了,那隔壁那個……”她指了指麓景軒的方向:“她來嗎?”
劉琰搖頭,有點無奈:“她也來不了,好不容易天暖和了她不怎麽咳嗽了,卻又不知道沾了什麽東西,可能是花粉也可能是草絮之類,整張臉都又紅又腫的,不能見人。”
吳小惠撇撇嘴:“她也真夠嬌貴的,一年到頭不是這病就是那病,整天名貴藥材補品不斷。”
劉琰輕聲說:“別這樣,誰也不想生病,她的臉我看了,又紅又腫,她晚上難受得睡不了覺,很是可憐。”
吳小惠一琢磨:“不對啊,這麽一來,難道你隻請皇上和娘娘過去逛園子?”
兄長們劉琰是不會請的,她和他們合不來,和嫂子們也合不來,請他們純粹是讓自己難受。
本來是打算隻請姐妹們,可眼下這情形,大家都來不了了。
吳小惠本來躍躍欲試,一聽這消息她頓時打起退堂鼓了。
要是人多熱鬧,她當然喜歡。可要是除了她,旁人都不去,那她豈不是全程都要待在皇上和娘娘的眼皮底下了?
其實娘娘待人很和氣,皇上當然更沒有訓斥責罰過她,可是吳小惠自己到了他倆面前就心虛氣短。
娘娘喜歡懂規矩的,勤快聰明的姑娘,可吳小惠知道自己哪一條都夠不上,她不不夠機靈,也不勤快,對規矩嘛,更是能賴就賴。吳小惠都猜得到,回頭娘娘要是見了她一準兒要問她,才剛成親不好好待在家裡,怎麽又跑出來了?
而皇上……吳小惠其實沒和皇上說過幾句話,皇上哪有空理會她。
皇上長得也不凶惡,甚至可以說看起來挺斯文的人,不象是一路從戰亂裡殺出來的,可吳小惠見了他就害怕。
害怕什麽她也說不上來。
可能人家說不怒自威就是皇上這樣的吧?
“那要不我就不去去了,等下回你請姐妹們我再去……”吳小惠小聲說:“主要是,那天要是皇上和娘娘去,我覺得太不自在了。”
劉琰明白她怕拘束,劉琰自己是不覺得有什麽拘束的,當然了,那是她父皇和母后,旁人的感覺和她是不一樣的。她見過很多在外頭威風赫赫的人在父皇面前噤若寒蟬。
“真不去?不後悔啊?”
“下次,下次一定請我啊。到夏天的時候想必園子裡也很好玩。”
劉琰笑著答應下來。
她挺喜歡和吳小惠相處的。
主要是,很多人都越長大,變得越複雜了,只有吳小惠,她心思簡單得似乎還和五歲的時候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