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琰是頭一次進了陸軼這宅子的門。
她好幾次打門口經過,也曾經好奇過陸軼這人住的地方是什麽模樣,不過總沒有進來。
這宅子就兩進,是不算大,但是一個人住也足夠了。
陸軼宅子裡人也少,就劉琰知道的,除了他自己,還有兩個小廝,一對老夫婦。做些看門、漿洗、打掃之類的活計。
院子不大可是收拾得很整齊,劉琰一進院門就聞到了一股隱約的花香氣。
應該是桂花。
沒錯,是桂花。
劉琰一眼就看到了栽在門旁的桂花樹,葉子綠濃,點點銀色的細碎花朵點綴其間。
一個穿灰衣的小廝迎上前來,先行禮再問安,滿臉的笑容很是討人喜歡。
劉琰記得他,主要是陸軼身邊兒就這麽幾個人,名字取得又簡單,好記得很。
這個東南圓圓的眼睛,圓圓的臉龐,很會說話,他常陸軼跑腿,打聽消息、傳話送東西,劉琰見他的次數最多。
“這桂花,是原來就有的,還是後來移栽的?”
東南笑嘻嘻的說:“這桂花同這宅子一般年紀,我們大人遷進來時就有這花了,雖然沒人精心伺弄,這可這花年年都開得好著呢。”
陸軼急匆匆出了門走下台階,看到劉琰的時候,他的腳步就慢了下來。
陽光熾烈,劉琰一手撩起帷帽的垂紗,微仰著頭,眯著眼看著那株桂花樹。
聽到腳步聲響,劉琰轉過頭來朝他微微一笑。
直至很多年後陸軼仍然能清晰的記起這個午後的這個微笑。
每一個細節都纖毫畢現,他一直深深的珍藏在心底。
“公主……”
“我來看看你。”劉琰看了一眼他臂彎處搭的鬥篷:“要出去?”
“有樁差事,要去趟瑞國公府。”
劉琰聽到這句話一點都不意外。
陸軼輕聲解釋:“瑞國公誤食毒物而亡,這件事情最好是快刀斬亂麻盡快查清。”
“我知道。”
劉琰知道陸軼這兩年做了多少別人不願做,也不敢做的事。
宜蘭殿被投毒,二皇子被誣陷殺死花魁,還有更早以前,朱氏中毒暴斃的事,這些事情,哪一樁都是天大的麻煩,旁人避之唯恐不及。
可陸軼總是往這樣的火炕裡跳。這些事做好了未必是功勞,一旦出了岔子,更是前途盡毀,其中的麻煩糾葛一旦沾染上身,還有無窮後患。
陸軼明明是個聰明人,這裡面的門道他比劉琰更清楚。
為什麽這麽一個生性自由自在的人,會甘心留在京城,整日與這些事打交道?
劉琰以前沒有多想過。
可是現在不一樣。
她已經明白了。
他甘心這樣奔波勞累,或多或少,是因為她的緣故。
如果他還是個人人不齒的逆子、是個落拓不羈居無定所的人,父皇一定不會同意他成為駙馬。
他到底是從什麽時候起,就開始為接近她而努力了呢?
劉琰的沉默讓陸軼有所誤會,他轉過頭打量著這一樹的桂花,然後相中了一枝在他看來開得最好的。
陸軼伸長手臂將那枝桂花折了下來,托在掌心遞到劉琰面前。
“這銀桂名喚黎蕊,香氣馥鬱。公主來得巧,花正是開得最盛的時候。若早來兩日,怕是花沒有這樣多。若晚來兩日,可能花就都讓秋雨打落了。”
劉琰從他手中取過那枝桂花。
這枝花開得確實好,陸軼很有眼光。花朵緊密,小小的一簇花香氣襲人。
離得遠的時候,只能聞到花的甜香。但離得近了,就容易分辨出這甜香中夾雜著淡淡的澀。
這澀意並不讓人覺得討厭,反而中和了花香的甜膩,讓人覺得清冽醒神。
“我來就是想見見你,沒有旁的事。”劉琰說:“你要去瑞國公府嗎?我也要回宮了,咱們倒是同路。”
她沒有進屋,沒有坐下歇息,茶也沒有喝一口。
這不象是正經拜訪,不是個做客的樣子。
可是陸軼明白了。
他知道她的來意,就象她說的那樣,她想來看看他,所以她就來了。現在她看過了,已經心滿意足。
“謝謝你的桂花。”
陸軼的眼睛裡亮晶晶的,他專注的看著劉琰,那目光幾乎稱得上貪婪。
她的鼻翼和臉頰處生著一兩點雀斑,眉毛沒有象別的姑娘那樣修剪得過分整齊,按時下的審美來說,有些過於濃密了。嘴唇飽滿紅潤,甚至她臉上有些細微茸毛,他都看得清清楚楚。
她就象這時節開始成熟的石榴一樣,火紅熱烈,清甜甘美。
陸軼的心跳得很快。
“我先送公主回宮。”
劉琰問:“來得及嗎?會不會誤事?”
“來得及。”
他送劉琰上車,然後自己騎馬跟隨。
這一次好象與之前的數次都一樣,他跟隨在朱蓋車旁,連距離都沒有變化。
但是這一次又是不一樣的。
陽光如此熾烈,天那麽高,那麽的藍。吹在臉上的風帶著花香氣,甜而清冽。
這一段路沒有什麽人,車輪聲發出規律的聲響,還有清脆的馬蹄聲。
劉琰在手裡把玩著那一枝桂花。
細小的白色的花朵,摘下來的時間不長,花朵還精神抖擻,香氣一點兒都沒有變淡。
她也不知道這個人,是什麽時候走近她身畔,更走近她心畔的。
路上的人漸漸多了起來。
瑞國公府就在這條街上。
府門外掛起了白幡,可是大門緊閉,門外更是冷清寥落,沒有人來吊祭,甚至行人打門前經過都會不自覺的加快步伐,生怕走慢了會沾染上麻煩和晦氣一樣。
劉琰看了一眼瑞國公府緊閉的大門。
上次經過時,這扇門上的漆色還顯得很新,很鮮亮。
明明沒隔多久,現在看起來這兩扇門顯得十分黯淡,就連門上的銅釘都象蒙了一層塵土。
朱蓋車停了下來,劉琰掀開車簾朝陸軼招了招手,示意他再靠近一些。
“不必送我回宮了,你去辦正事吧。”劉琰想了想,又說:“若你辦完這事就去黎陽,路上一定要多多保重。”
陸軼點點頭:“我記下了,我會早些回來。”
“嗯,”劉琰說:“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