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意殿中一片沉寂,進出走動的人都放輕了腳步,怕擾了二公主的清靜。
其實趙語熙這會兒即使聽到什麽動靜也不會在意。她正在抄經,寫著“心無掛礙,無掛礙故,”抄到這句她停下來,擱下筆。
宮女素心過來換了茶,剪了燈花,然後默默的退到一旁去裁紙。
俗話說有其主必有其仆,趙語熙平時話就少,她身邊伺候的人自然沒有一個敢聒噪的。
趙語熙把剛抄好的一頁拎起來看看,重新取了一張紙,將這篇經抄完。
素心近前來輕聲說:“二更了,公主歇了吧?”
趙語熙點了點頭,素心喚人進來,伺候她洗漱。
直到伺候趙語熙躺下,素心一個多余字眼兒都沒說。
在宮裡想活得長,最好把自己當成瞎子、聾子、啞巴。
今晚輪著她上夜,服侍主子安寢,她就在屏風外和衣臥下。
素心沒睡著,她知道公主也沒睡著。
趙語熙本來就覺淺,太醫也給開過藥,只是吃著也不怎麽見效,尤其夏天暑熱,她身子弱又不能用冰,連宮女給打扇的時刻稍微長一些,就會覺得不適,那熱怎麽辦?可不就硬捱著唄。白日裡茶飯不思,夜不能寐,身子豈不越來越虛?太醫都說二公主這是胎裡帶來的弱症,先天不足,放在尋常人身上不痛不癢的小病症,都能讓她在病榻躺上十天半個月的起不來身。
不過今夜宮裡睡不著的人肯定不止她們清意殿,四皇子墜馬,這件事讓素心忐忑不安。別處的人還敢去打聽消息,清意殿的人從上到下沒一個敢的,連想都不想。畢竟,清意殿和別處不一樣。
別處的主子姓劉,清意殿這位公主姓趙。
出了這種事,她最好還是什麽都不做,這樣最合適。
第二天一早趙語熙沒起身,素心出去傳話,說二公主身子不適,需要休養。接下來除了太醫來過一次,還有膳房的人來送膳,清意殿沒有一個人出門。
這事兒曹皇后早早知道了。
“這孩子……”她歎口氣:“心思太重了。”
太醫早說過,她的病一半是天生體虛,可是山珍海味的吃著,靈藥寶貝用著,用太醫的話說,早該補養好了。
可趙語熙一直沒好。
不是裝病,她確實體質虛弱,尤其是每到換季的時候就要臥病。冬天、夏天、這兩個季節她都很少出門。至於春天與秋天,也總和風寒、咳嗽結下不解之緣。總之就是大病沒有,小病不斷。
曹皇后隱約覺得,生病是趙語熙自我保護的一種手段,她不生病的時候,也一樣沉默寡言,公開露面的場合是能避就避。
“病就病吧。”
曹皇后昨夜也沒睡好,頭疼。
小四醒過來之後,皇上和她都好言寬慰,跟他講他的傷很快會好的。
可是小四兒這孩子,他太聰明了。
他知道自己的傷到了什麽程度,說他很快會好,他不信,說不久就能跑能跳,他也不信。
不但不信,他很快聽出了父母話中的潛台詞。
他的傷很重,傷好了之後很可能不能跑不能跳。
曹皇后又是氣,又是疼。
以前多喜歡他聰明機靈,現在覺得這孩子真機靈的不是地方。笨一些多好,好騙。
事先把話說得太好,結果小四一懷疑起來,他們說真話小四也不肯信了,哪怕和他說以後正常行走沒問題,他都不信。
唉。
英羅走了進來,看她的樣子曹皇后就知道有事,還不是好事。不然英羅不會這麽一副鄭重其事又心事重重的模樣。
“說吧。”
她就知道禍不單行這句話有道理,好象人一倒霉,壞事兒就扎著堆的來。
英羅覺得這事兒真是難出口。
昨天二皇子在宜蘭殿被皇上罵的狗血噴頭,回去勒令他閉門反省。結果……
可她也不能不說啊,這事兒她瞞不了。
“……她說她懷的是二皇子的孩子……”
曹皇后面無表情,手緊緊攥成了拳,指甲都扎進掌心了。
“人呢?”
“孩子小產了,她出血極多,宋尚宮說……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了……”
沒成親的兒子睡了宮女,睡出了孩子。
這事本來就是不光彩的——要知道二皇子才定下親事,還沒成親。更要命的是,昨天二皇子吃了訓斥回去之後拿人撒氣,一腳踢在她身上。踢壞了人又不敢聲張,連太醫也沒請,結果現在眼看孩子沒了,宮女也要斷氣了,沒想著請太醫救人,讓人偷偷摸摸把還沒斷氣的宮女給悄悄處置了。
還讓人抓了個正著!
曹皇后簡直不能相信這是自己兒子做出來的事情!
不,她不是氣他如此狠毒。
時移事易,孩子們都不是過去的孩子了,這一點她早就知道。老子坐了天下,兒子們就都想接替那個位置,心狠手辣她不意外,也早就不為這個傷心了。
可她沒想到老二這麽蠢,這麽蠢!
不光是小四墜馬他說不清楚,撇不脫乾系,在這個當口又鬧出宮女小產要活埋滅口的事。
真是……蠢到無以複加。
老二是四個兒子裡生得最英武的一個,濃眉大眼寬肩長腿,人見人誇。小四也俊秀,不過他還沒長大,不算。而且看小時候,倒也不算笨,為什麽長大了之後卻蠢成這樣?難不成這些年隻長了個子沒長腦子?平時還特別自命不凡,都不把長兄放在眼裡,甚至曾經跟旁人說:“父皇若要立大哥為太子那早就立了,之所以不立就是因為大哥難當大任”這種話。
就他蠢成這個樣子還覺得別人難當大任?老大就算性子軟一些,可是心細,做事周全,守成是足足夠了,也夠謹慎,輕易不會被人算計。
曹皇后頭疼的厲害。
“還有誰知道?”
英羅頓了一下:“除了宮裡人,還有幾名侍衛也看見了。”
曹皇后頭更疼了。
宮女太監都好說,但侍衛的嘴不是那麽好封的。事情到了這一步,該知道,不該知道的人,只怕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