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凶手的信最終沒能寄出去。

　　速遞員上門發現了血漬，及時報了警。

　　部署在東三區的警力迅速包圍。他們用了一種探照燈，只要照在牆面就能看清屋內的情況。

　　撞開房門，有豐富急救經驗的警員迅速展開搶救，同時呼叫醫療增援。

　　坐鎮警署的北少華在收到警訊後第一時間派遣助手趕赴現場，自己則在監控房建立視頻通話，遠程指揮。

　　這時他剛好看到受害人被搬上急救車離開。

　　助手掏出白色手套，吹鼓、戴好，打開凶手想寄往警署的信，裡面是沾滿血漬的相片，反面寫著地址。

　　北少華指揮道:“拿去化驗。”

　　鑒定人員正在現場取證，此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探照燈打高，房間每一個角落都被照得熾亮。

　　助手走進廚房，很雜亂，警員施救的過程中對現場造成了一定的破壞，沾有血漬的雜亂腳印塗滿了地板。

　　大致估測了現場的出血量，北少華心頭蒙上陰霾。

　　“譚致青那邊?”

　　“直接去醫院了。”

　　“病人情況怎樣?”

　　“還在搶救。三刀，避過了要害，有存活機會。”

　　“監控錄像?”

　　“隻拍到凶手離開，沒拍到他怎麽進的屋子。”

　　助手簡明扼要匯報現場情況。

　　通過視頻，北少華在雜亂的現場中發現一條步伐均勻、直通臥室的血色腳印，指揮助手走進臥室，環視一圈，眉頭緊皺。

　　他讓助手拿手電照了一遍床底，床底一塵不染。

　　“讓鑒定科同事重點在這裡采一下證。”

　　明眼的人都看得出來，屋子裡能藏人的地方只有不透明的床底，其他地方太通透。

　　“監控錄像的記錄周期是七天，假設凶手是七天前進來屋子，凶手唯一能躲的地方就在床底。

　　“那麽，凶手是怎麽做到這麽多天不暴露的?他的飲食問題怎麽解決?

　　“如果他不是七天前進的屋子，他又是怎麽避過監控進來的?”

　　還有一句話被北少華壓在心頭，憑借他多年辦案經驗，他在看到現場第一時間就懷疑到譚致青頭上。

　　在口頭部署了幾項指令後，北少華抓起通訊內線，要求提審0404號房的左冬蟬。

　　 2.

　　白色的房間，五米見方，沒有窗，也沒有門縫。

　　床墊嵌在角落的地板裡，凸出來三寸，質感偏硬。

　　著一身寬松白袍的左冬蟬蜷縮身子，宛若雕塑。

　　他視線盯著床正對面的廚台，廚台上有兩條管道，一條通飲用水，另一條通流質的食物。飲用水管道故意被設計成無法擰緊的狀態，每隔三秒鍾會滴一聲。

　　這是除去呼吸以外房間裡唯一的聲音來源。

　　在這樣單調的房間待久了，人會發燥、會發瘋。

　　似乎為了避免這樣的情況，床右手邊對著的牆上有投影，投影上滾動著新聞畫面。新聞主持人如同默劇演員一般比手劃腳，所幸底下的字幕能讓人理解新聞的內容。

　　此時新聞裡播報一起入室搶劫案，受害人是警員家屬，正在搶救中。

　　這時，投影失幀，畫面定格在主持人誇張的大嘴上，不一會，投影變藍屏，浮現出一行白色的宋體字。

　　——1分鍾後，審訊。

　　——59s

　　——58s

　　倒計時成功引起了左冬蟬的注意，

他側臉去看，用舌頭潤了潤發乾的嘴唇。　　一分鍾轉眼即逝，牆上的投影突然熄滅，牆面朝兩邊“裂開”，甲、乙、丙、丁四名壯漢貫穿而入，進門後迅速佔據了優勢地形，把蜷縮床上的左冬蟬架起來，熟練地系上防脫繩，示意他離開。

　　從白屋子離開，進到一條寬闊的走廊。

　　正對面也是一間白屋子，編號0403，屋門是單向透明的，站在走廊上的人看清楚門內的情況，而門內的人看不見走廊。

　　這間白屋子裡，空蕩蕩的，似乎等著誰住進來。

　　甲從門口左手邊摘下一塊牌子，反手貼在左冬蟬胸口。

　　牌子上寫著:

　　——0404，左冬蟬。

　　——編號，及姓名。

　　沿著走廊一路，兩邊盡是關著人的白屋子，他們中有端坐房間正中央看投影的光頭男，有躲在牆角自言自語的邋遢男，也有以頭撞牆的邪教男……不僅有男人，也有女人，她們大多很安靜。

　　走廊的盡頭，往左岔口，通往相談室。相談室是灰色的，由兩個兩米見方的小房間組合起來，中間隔著一塊落地玻璃。

　　兩個房間的正中央各擺著一張凳子，坐下來面對面兩個人相距一米，這個距離不遠不近，剛剛好。

　　左冬蟬被押進相談室時，對面已經端坐著一個男人。

　　是北少華。

　　左冬蟬是低著頭被押進來，目光最早落在了左少華的腳尖，那是一雙偶爾才會刷一次、沾滿汙漬的皮鞋，鞋面的橫皺好似刀割出來一樣深邃。循著橫皺往上是熨燙得筆直的長褲腳，深黑色，褲腳很寬，遮掩住了腿型。

　　視線滑到差不多膝蓋位置，再往上是筆直的白色襯衫，衣擺別進了褲腰帶裡，修身的造型隱約勾勒出他一身橫練的腱子肉。臀部挨著坐墊二分之一位置，高聳的雙肩撐開了他渾身的氣場。

　　進房間後，北少華一揮手，甲、乙、丙、丁收到了指示，從房間退出去。

　　左冬蟬坐了下來，他頭稍稍仰起，雙眼無神地半眯起來。

　　沉默了一會，北少華開口道:“左冬蟬，你腦裡藏著一份殺人名單。”

　　左冬蟬抿嘴笑道:“我記性可沒那麽好。”

　　北少華又開口道:“我不相信你會預言。如果你腦裡沒藏著殺人名單，那麽被我拘留起來的記者海今辰肯定有問題。”

　　左冬蟬挑著眉頭回答:“誰知道呢?”

　　北少華抓起領口的麥克風說道:“把左冬蟬帶下去，把海今辰帶過來。”

　　“海今辰的律師已經過來了，正在申請保釋。”

　　“今天已經下班了，堵到明天。”

　　“律師帶著海今辰收入證明過來的，拘留罪名不成立，堵不住。”

　　“那就帶到候保室。”

　　 3.

　　熒幕外。

　　阿寬不像電影裡北少華那樣精通刑偵刑訊，作為觀眾的他此時隱隱約約感覺到內心不適，但他不像北少華那樣察覺譚致青有問題。

　　他是被北少華提審左冬蟬的一幕吸引。

　　“為什麽北少華會認為記者海今辰有問題?”

　　阿寬小聲問商語情。

　　“北少華說左冬蟬腦裡藏著一份殺人名單的時候，左冬蟬有一個鮮明的抿嘴動作，在心理學層面表示‘否認對方的觀點’，這暗示著他沒有殺人名單;北少華說海今辰有問題的時候，左冬蟬又有一個鮮明的挑眉動作，在心理學層面表示‘隱瞞事實真相’。

　　“他幾乎是用表情擺明著告訴北少華說海今辰有問題。”

　　商語情把沾滿焦糖的手指吸吮了一下，繼續解釋道，

　　“實際上北少華從一開始就懷疑海今辰有問題。

　　“這是一個簡單的邏輯推理。

　　“在斷定左冬蟬沒有預言能力後，左冬蟬能在獄中做出精準預言的可能性只有三種。

　　“第一種，左冬蟬腦裡有一份殺人名單，他只需要根據名單標識的時間說出預言即可;

　　“第二種， 左冬蟬沒有殺人名單，需要向外界傳遞殺人訊號;

　　“第三種，有人向左冬蟬傳遞了殺人訊號。

　　“當左冬蟬在采訪過程中對海今辰說出預言的時候，在北少華眼裡海今辰就已經被打上了嫌疑人的標簽，於是他強行把海今辰拘留。

　　“這樣做的目的是斷掉第二種可能，即斷掉左冬蟬向外界傳遞殺人訊號的可能。

　　“但是案件依舊發生了，這意味著什麽?

　　“意味著，要麽警方內部有共犯，要麽左冬蟬腦裡有名單，要麽海今辰向左冬蟬傳遞了殺人訊號。

　　“既然左冬蟬否認了自己腦海裡有名單，那麽剩下就只有兩種可能。

　　“有內鬼。

　　“或者海今辰向他傳遞了殺人訊號。”

　　即便有商語情的解釋，阿寬還是花了不少時間才把情況理順。

　　原來電影裡看似蠻橫暴躁的北少華，他能當上大隊長坐鎮警署確實憑的真本事。

　　而懸疑類的電影，也確實需要觀眾動腦筋才能把劇情串聯起來。

　　“那左冬蟬有沒有可能故意用抿嘴和挑眉毛的方式誤導北少華呢?”

　　阿寬驀然提出這樣的疑惑。

　　“當然有可能，所以他才需要提審海今辰，進一步排查線索，鎖定嫌疑人。”

　　商語情頓了頓，補充道，“真正專業的觀眾，在影片進行到北少華拘留海今辰的時候就已經把導演設置的‘謎題’找出來了，並在內心建立了嫌疑人圖譜。像你這樣看到現在還懵懵懂懂的，是真的業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