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國主崩殂,新國主繼位的消息在三天內傳遍整座太蒼,慟哭聲響徹整個太蒼,百姓自發手持白色燈籠上街,為國主送行,家家戶戶禱告大風,希望大風可以護送先國主前往天蒼之庭,不再受無垠蠻荒之苦。
紀夏一身尋常衣物,走在太城之中,他初登國主之位,可對於太、蒼兩城的情況只是一知半解,這次與姬淺晴離開王宮,目的當然是了解太蒼民生。
除了他與姬淺晴,身旁還有一位少女,這少女身著灰色樸素衣衫,卻難掩妍麗的姿容、姣好身姿,只是她目光始終盯著路面,也不與紀夏和姬淺晴交流。
紀夏尷尬的看了看她,這位少女名為景鬱,正是那天被姬淺晴從紀夏寢宮之中解救的女子。
當時事態緊急,姬淺晴也就安排她在宮中住下,現在鳩犬潰敗而去,也就有了處理這位少女的時間。
哪怕紀夏極力否認自己並沒有動景鬱一根手指頭,姬淺晴看向他的眼神也依舊讓他覺得寒氣直冒。
事實確實如同紀夏所言,這少女剛被太子虜來還沒來得及做些什麽,太蒼玉事件東窗事發,紀商國主崩殂,太子就被姬淺晴一腳踹死了。
本來紀夏還指望景鬱能說出實情,挽回他這個新任國主的臉面,沒想到她被解救出來以後,始終一言不發,只是時刻用一雙充滿霧氣的眼睛盯著紀夏,讓他頗為不自在。
於是紀夏決定,趁著這次出行,親自將景鬱送回去,免得新任國主大人時時刻刻忍受“尷尬”的折磨。
“這塊地域,就是太城的主城區了。”他眼前的街道十分破敗,只有依稀十幾個小攤主在有氣無力的叫賣眼前的東西。
這明顯不正常,太城之中,居住人口足有四十萬人,在交通極其不發達的冷兵器時代,是一個非常恐怖的數字,理論上應該商業繁榮,社會新盛才是,想來太城是被貧瘠的土地、稀少的出產製約了發展。
靠著太城背後一塊不大的種植土地,太蒼跌跌撞撞度過了兩百余年,糧食由王庭配發,衣衫由王庭配發,連大病之後的藥物,也需要王庭配發。
紀夏知道這是極病態的制度,卻也明白身處這樣困苦的環境,太蒼王庭只能這樣做——鳩犬、周青二國虎視眈眈、戈壁和雨林中的巨獸在等著太蒼人族送上門去飽餐一頓,這種境況下,如果太蒼王庭再不收攏支配糧食的權利,任社會發展,那麽最終所有人都將面臨無糧可吃的窘迫境地。
他身為以前的太蒼太子,現在的太蒼國主,自然知曉王庭、太蒼百官有多麽清廉,在太蒼,從來沒有中飽私囊、屍位素餐的說法,百官每日食兩餐,就算比普通百姓好一點,卻也好的有限。
姬淺晴看著紀夏一路沉默,若有所思,不由出聲問道:“現今你身為太蒼國主,可有什麽打算?”
紀夏看著幾個因為饑餓,躺在大街上消磨時間,精神萎靡不振的幼兒,輕聲道:“等鳩犬與更南的鱷角國達成協定暫時休戰,他們就會卷土重來,到時候又是一場大戰,先徹底解決鳩犬國再說吧。”
姬淺晴點點頭,知道鳩犬之所以悄無聲息,更多的,還是在防備實力不弱於他們的鱷角國,一旦鳩犬願意犧牲某些東西,換取鱷角國暫時的休戰,太蒼面臨的,將是整座鳩犬恐怖的打擊。
紀夏走到一處臨街的小屋旁,一位面容消瘦,精神萎靡的老人,他閉著眼睛,倚靠在石柱上休憩。
“老人家,家中只有一人嗎?”紀夏忽然出聲詢問。
那萎靡老人吃力的轉頭,朝向聲音來源,他睜開雙眼,眼中蒙白一片,看他摸索的動作,不難看出這是一位目盲的老人。
他大聲回答道:“兩位後輩天還沒亮就出去勞作了,現在是收貨的時節,哪能閑居在家?“
“為什麽不能閑居在家?糧食都是王庭按照人頭供給,待在家中和前去辛苦勞作,得到的糧食都是一樣的,為何還要如此辛勞?”
老人聽到紀夏的話語,臉色忽然陰沉,面色不渝道:”你是哪家的孩子?怎麽這般不懂事?我太蒼人幾百年來,從來都是辛勤勞作,借以支援家國,倘若人人都像你一樣的可惡想法,我太蒼早就被那群土狗、那群猴子生生吃掉了。“
“將士們為太蒼拚命,女兒們為太蒼繁衍子孫,為太蒼軍伍源源不斷補充力量,閑居在家,沒有出色修行天賦的年輕人,自然要照看好關乎命脈的土地,有什麽不對?”
“而我們老人,最好能夠快點死去,這樣才不拖累國主、拖累將士、拖累太蒼, 可惜我無病無災,先國主又明令禁止老人不得自殺……”
老人說起先國主,渾濁的眼睛中流淌出兩滴淚水:“商國主一生為太蒼操勞,現在他去了,也是好事,不用在為我們這些老朽擔憂了。”
紀夏默默聽著老人這些話語,心中一股難言的滋味湧上心頭,他問道:“為何所有太蒼人,都能對太蒼做到如此程度的奉獻?”
“太蒼是我們的家國!”老人喃喃道:“這片土地是先賢們一刀一劍開辟而出的,我們自小生活在此,天下除了太蒼,再沒有地方能夠接納我們。”
“而且怎麽能說是我們為太蒼奉獻?我們所做的一切,沒有那麽高尚,我們是在保命!就如同家中的女兒幾番受十月懷胎之苦,並不是她們願意,而是只能這樣做!”
“沒有子嗣,降生的人數趕不上死去得人,那麽等待太蒼的,就是所有人被生生吃掉,或者被削成人彘供那些畜生玩樂!和這些比起來,搏命之苦、勞作之苦、懷胎之苦又算得了什麽?”
紀夏深深吸氣,默默向老人撫胸施禮,直起腰身,繼續向前走去。
景鬱一言不發的看著紀夏,她身為普普通通的太蒼國底層百姓,從這位她原本恨之入骨的新任國主眼中,能夠清楚的看到一些奇怪的情緒。
他在震撼、他在動容、他在憐憫、他在下定決心。
姬淺晴看著這一幕,眼中好似燃起蓬勃的希望,身上長裙將她承托的愈發美麗,她幾步來到紀夏身後,輕聲道:“國主,前面就是南青街,景鬱的家就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