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野等四人臉色驟然變得嚴峻。

　藍田道:“孫先生一向提倡獨立自治，他給我們的計策，為何是招安，而不是獨立自治?”

　張翼民道:“獨立自治，孫先生不是沒想過。後來一番深思熟慮，認為你們暫時還不具備獨立自治的條件。”

　孫野道:“為什麽，孫先生認為我們沒能力管理好一方土地?”

　張翼民道:“野子你誤會了，孫先生完全相信你們的自治能力，但是獨立的條件，你們還遠遠不夠。”

　“哦?”

　“縱觀那些獨立自治的省份，掌權者無不是手握數萬乃是數十萬兵馬，地盤方圓千裡。實力旗鼓相當，誰也不能拿誰怎麽樣。而你們只有兩三千兵力。他們豈能容忍你們在他們眼皮子底下逍遙。”

　“我們當初也想過，這不過是兵崽子的緩兵之計。所以在接管嶧縣之後馬上著手招兵買馬，壯大實力，只是沒想到他們的報復會來的這麽快。”

　“眼下你們已是進退為谷。唯有招安。”

　眾人驚駭不已。

　孫野起身，衝動地對張翼民說:“孫先生看得起我們，給我們授予山東建國自治軍這一番號，還派軍師來幫我們，這些年，我們跟兵崽子大仗小仗打了上百場，戰死近千弟兄。張作霖想招撫我們我們沒理。劫車之後，林玉中幾番威逼利誘我們招安，我們也沒理。結果到頭來到頭來還要招安，那我如何對得起那些死去的弟兄！”

　“對，我們不招安！”

　“俺們拚死也不招安！”

　周天成和辮子劉義憤填膺。

　接下來是沉默。

　良久的沉默。

　藍田愁眉不展坐在椅子上。

　一側坐著張翼民，他看起來很是無可奈何。

　周天成、辮子劉站在門旁，連連歎氣。

　孫野背對著張翼民、藍田站著，望著牆上的中堂，咬牙切齒喃喃自語著:“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藍田道:“翼民兄你實話告訴我們，是不是孫先生他覺得我們這裡的弟兄是一群草莽，不想要我們了?”

　“你們想哪去了！孫先生怎麽會不要你們呢！咱們北伐軍現在已經打到南昌了。用不到半年就能打到山東。到時候你們可都是革命軍入魯的先遣軍！”

　孫野道:“既然要我們，那為何他跟軍閥打著仗，卻要我們招安當軍閥的兵！”

　張翼民喟歎道:“你們誤會了孫先生的用心良苦！”

　“誤會?”

　“在官兵眼裡，你們是他們的眼中釘肉中刺，你們的存在，使他們感到如芒在背，你們一天不從他們眼前消失，他們就一天也不肯放過你們。而你們從眼前消失，一種是跟他們拚命，直至玉石俱焚。另一種是招安，融入他們。只要你們招了安，他們就會把你們當成自己人，也不會再找你們的麻煩。”

　藍田道:“還一個辦法，就是放棄城裡的百姓，退回抱犢崮。”

　“城裡的老少爺們有很多都是我們弟兄的親人，這樣會寒了弟兄們的心。”孫野頹然地坐在椅子上，緩緩地搖著頭，“寒了弟兄們的心，就等於是失了弟兄們的心。”

　張翼民道:“就算這計可行，那也不是長久之計。吳佩孚給林玉中下的是死命令，雖然林玉中想把你們收入自己麾下，可你們要拒不招安，他只能對你們剿滅到底。還有吳佩孚那個乾兒子，不管孫野你們過去的私人關系如何，可他是軍人，服從命令是他的天職，他也只能硬著頭皮跟你忍痛斷義。”

　孫野道:“可等我們招了安，林玉中把我們派去北邊跟張作霖打仗怎麽辦?”

　張翼民道:“不會，現在北洋軍閥不光北邊吃緊，南邊也一樣吃緊，咱們革命軍攻勢正猛，山東與江西隻一省之隔。林玉中手裡頭隻還剩一個旅的兵，他之所以苦口婆心地想招安你們，就是想讓你們替他守住嶧縣這個山東的南大門。”

　孫野神色凝重，一言不發。

　張翼民起身飽含激情地說:“孫先生叫你們作尺蠖之軀，龍蛇之蟄，就是要你們先受撫招安，保存兵力。招安之後，你們就在這等待咱們革命軍北伐至此。到時你們洗盡鉛華，脫掉官兵的灰皮，高舉咱們革命軍的大旗，為北伐入魯做開路先鋒！”

　藍田喃喃自語:“君子藏器於身，待時而動……”

　孫野心有不甘地仰望著屋頂，雙目之中溢滿了悲憤，他緩緩地長籲一口氣:“看來，我孫野只有做那身在曹營心在漢的關二爺了。”

　……

　南城門外。

　孫野、藍田、周天成、辮子劉一步一步、邁著沉重的步伐走在一片蒼黃滿是枯葉的道上。突然刮起的一陣狂風卷席著楊樹林的枯葉吹得漫天飛舞。

　弟兄們自動讓出一條道。

　孫野幾人一臉悲壯之色，四人走成一排，一步一步，走向城門。

　弟兄們一聲不發。

　空氣之中，只能聽得到呼嘯而起的風聲和四人一步一步踩在落葉上的簌簌聲。

　林玉中眾人似是觸電一般，呆呆地看著孫野他們走過來。

　百姓們一雙雙期待的眼睛盯著他們。

　弟兄們們收起了槍，官兵也收起了槍。

　孫野四人一字排開站在城門洞裡，正對著林玉中。

　林玉中和藹地:“孫縣長，剛好一個小時。”

　張榮培道:“孫縣長考慮的怎麽樣了?”

　崔梓華滿臉期待道:“孫野……”

　耳畔呼嘯作響的秋風，空中幾片枯葉被風亂吹著。

　孫野雙目空洞，似是靈魂出竅般，他感覺面前站著的林玉中、張榮培、崔梓華和官兵們，清晰的面孔越來越模糊，越來越看不清。

　整個空氣似乎凝住了一般，他聽不到任何聲音了。而後忽然又只聽得到嘁嘁作響的風聲。

　崔梓華吃驚地看著孫野:“孫野。”

　孫野一字一句，有氣無力地說:“我招安。”

　……

　滕縣，林玉中舊行轅，林小晗臥室。

　林小晗派去打探孫野消息的親兵欣喜地敲開了臥房的門。

　“小姐，孫野招安了！”

　“真的?！”林小晗欣喜異常。

　“真的， 現在就在嶧縣，督座準備給他授銜呢！”

　“快備車，我去嶧縣！”

　……

　抱犢崮，兄弟堂。

　小花風風火火跑進兄弟堂。

　“小姐，大掌櫃的叫你過去。”

　“叫我過去?出了什麽事了?”

　“小姐，大掌櫃的叫林玉中給招安了……”小花畏畏縮縮地說。

　“招安?開什麽玩笑你?”

　“真的！林玉中要給你們封官授銜，大掌櫃的叫你過去呢。”

　“你跟我說清楚，怎麽回事?”

　“我也說不清楚，小姐你快去縣城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