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掌櫃的，兵崽子是咱不共戴天的仇人，咱要是當了兵崽子，對不起祖宗啊！”

　“別說祖宗，咱要穿上這身皮，咱們那些叫兵崽子害死的親人，得化成厲鬼纏著咱們！”

　“大掌櫃的！”

　弟兄們一個個情緒激動，臉上掛著淚。

　崔梓華震驚地看著眼前一幕。

　孫野滿目悵然，無可奈何地看著面前的弟兄，欲言又止。他閉上眼，從眼角滑落一滴淚。

　孫野緩緩睜開眼，長長地舒一口氣，徐徐地說:“弟兄們，穿上軍裝。”

　“俺們不穿，俺們不穿！”

　這些弟兄嘴裡說著，撿起地上的軍裝，在手裡撕扯著。

　“俺們不當這狗日的兵崽子，俺們上山乾馬子去！”說著把扯爛的軍裝丟在地上。

　“反了你們了！幹什麽呢這是！”人群後傳來王聰兒一聲斷喝:

　王聰兒翻身下馬，拎著馬鞭走過來，面帶怒色看著弟兄們和地上的衣服。

　“你們是幫敗家子嗎?那麽好看的軍裝不穿全撕了！”

　“三掌櫃的，大掌櫃的他要咱招安當兵崽子，咱不能乾啊！”

　“三掌櫃的，咱不能招安啊！”

　弟兄們向王聰兒哭訴著。

　“那你們說怎麽辦?”

　“不管怎麽辦，大掌櫃的就是不該帶著咱招安。給咱不共戴天的仇人當奴才，這可是認賊作父啊！”

　孫野呆呆地望著面前弟兄們，頹然地癱坐在台階上，他一手撐著身子，滿是淒楚地仰望著灰蒙蒙的天。

　“認賊作父，認賊作父……”

　他喃喃自語著，突然發出一陣冷冷地苦笑。

　他坐了起來，把兩肘放在膝蓋上撐著，兩手捂在頭上，手指深深地扎進頭髮裡，十指縫裡攥滿了頭髮。

　弟兄們無動於衷地站著，王聰兒掃過一眼孫野，露出一絲憐色，轉而又冷眼衝著弟兄們。

　“你們大都是當初我城防團的弟兄，家也都在縣城。也有的親人今天剛叫兵崽子給害死。可你們光知道你們大掌櫃的一家有多少人死在兵崽子手裡嗎?七口人，老少三代七口人！七條人命！

　你們今天在縣城也都看到了，兵崽子拿槍抵著幾千老百姓的腦門子來逼著你們大掌櫃的。那些老百姓，有好多都是咱弟兄們的親人，你們說，大掌櫃的要是不同意招安，還能怎辦?

　大掌櫃的要不同意招安，那城裡幾千口子老百姓就都得死，到時候你們的親人可就不是死一口兩口了，而是死的一個都不剩！你們說，大掌櫃的不招安還能怎辦！”

　弟兄們都垂著頭，一聲不吭。

　“你們難受，你們以為大掌櫃的心裡就不難受嗎！招安，這不是不是辦法的辦法嗎！不招安，不光城裡的百姓活不了，你們一個也逃不掉！大掌櫃的救了你們救了你們親人，可你們狗日的倒好，不光不感謝你們大掌櫃的，反倒上這來怪他，你們他媽的還有沒有良心！”

　弟兄們一個個犯錯誤似的看著王聰兒。

　“都給我滾回去！擱哪來的都給我滾回哪去，好好呆著去！”

　弟兄們紛紛拾起地上的軍裝，匆匆離開。

　王聰兒長長喘一口氣，看看坐在台階上的孫野，對小葉道:“回家！”

　……

　陰沉沉的天。

　枯黃的曠野。

　王聰兒、小葉策馬急行。

　她們身後不遠，孫野騎著鐵蹄在追著。

　“小姐，大掌櫃的追上來了！”

　王聰兒卻頭也不回，加速向山裡衝去。

　到了寨門，她把馬隨手丟給小葉，丟下一句話向寨裡走去。

　“別叫他進來！”

　“別叫誰呀?”

　“別跟我廢話！”

　不多時，孫野趕到。

　小葉攔住孫野，“大掌櫃的……”

　“小葉你幹什麽?”

　小葉有些不好意思:“大掌櫃的，小姐不讓你進去。”

　“為什麽不讓我進去?”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反正小姐不讓你進去。”

　“讓開。”

　小花有些委屈:“大掌櫃的，我可以放你進去，可你不能說是我放你進來的，得說你自己闖進來的，不然小姐又得罵我，說我向著你不向著她。”

　“放心吧。”

　……

　兄弟堂外的空地上落滿了樹葉。

　孫野堂外，抬頭望見兄弟堂的門匾，內中無限感慨。

　一條九節鞭像條銀蛇徑直向他飛來，孫野一把接過九節鞭拿在手裡。

　王聰兒從一旁跳出來，一把奪過九節鞭，冷冷盯著孫野:“你來幹什麽?”

　“這是我的家。”

　“孫旅長，這裡是馬子窩，怎麽會是你堂堂政撫軍少將的家?”

　孫野把包袱解下，把軍裝放在手裡:“這是你的軍裝。你以後是新編旅二團團長了。”

　“孫旅長，高攀不起。”

　王聰兒鞭子一甩，把他手裡捧著的軍裝軍帽打飛在地上。

　“你勸弟兄們招安，為何自己卻——”

　“我那不過是為你解圍而已，都是違心的話。”王聰兒轉身走進兄弟堂。

　孫野追上來。

　王聰兒轉身一鞭打來，孫野側身躲開。

　王聰兒又是一鞭:“去你該去的地方去。”

　孫野再次躲開:“這就是我的家。”

　王聰兒堵在門裡，不斷地用鞭子抽打著孫野，孫野不停閃躲。

　“那是從前，現在，你的旅部才是你該去的地方。”

　“不，這裡從前，現在，以後，永遠都是我的家。”

　“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孫野，我恨你不爭氣！”

　孫野躲過王聰兒橫掃王過來的一鞭:“你想要我怎樣?”

　“男人，可以舍生取義，但不能卑躬屈膝！赧顏苟活，生不如死！”

　“咱上山乾馬子這麽些年， 多少次悲歡離合，多少次出生入死。為的什麽?難道就只求一死嗎?”

　“今天你要是戰死在嶧縣，我二話不說，給你報仇，給你陪葬。可你——你是個懦夫！”

　孫野苦笑，站在原地未動，王聰兒的鞭子硬生生抽在他左臂上。

　王聰兒暗自心疼，撤回鞭子纏在手臂:“你為什麽不躲?”

　“要是你認為打我能使自己解恨，那我就站在這裡任你打，一直打到你解恨為止。”

　“我打死你都不解恨！你知道有多少弟兄在背後說你嗎?他們說你貪生怕死，說你貪圖榮華富貴，說你被林玉中的女兒勾住了魂兒！”

　“這麽些年咱們一起上刀山下火海，我怕死過嗎！搶來的那些珠寶錢財，我私吞過分文嗎?”孫野有些哽咽，“林小晗，不錯，她跟小童長得一模一樣，有時候我甚至幻想她就是我的小童，可她終究是林小晗，不是崔梓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