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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君》第一百二十四章 各有姿態
車子出了城,謝澤的神情一點點冷峻下來。

 李苒看著他的臉色,挪了挪,靠近過去,將手伸到他手裡。

 “我沒事。”謝澤握住李苒的手。

 “第一次回去祭祖?”李苒看著謝澤。

 “嗯。”

 李苒想到了,可謝澤這一聲嗯,還是讓她有些意外和說不出的難過。

 “一定要祭祖嗎?二奶奶說,新婦祭祖,是為了把姓氏寫到族譜裡去,我不在乎我的姓名寫不寫到謝家族譜裡,你也不在乎,是不是?”

 李苒握住謝澤的手。

 “不全是為了把你的姓名寫進族譜。”

 謝澤兩隻手一起握著李苒的手。

 “謝家有不少子弟,打算明年赴考春闈,這是這十多年以來,頭一回。

 之前幾回春闈,我從不理會,他們就一直壓著族中子弟,沒敢放他們下過場。

 這趟祭祖,也是太子的意思,我該接手謝家了。

 一個忠於朝廷的謝家,比一個行將湮滅的謝家,對大家都更有好處。”

 李苒低低嗯了一聲。

 對大家都有好處,隻除了謝澤。

 “最近這些年,我其實已經不大想從前了,就是習慣了不理會而已,現在,沒什麽,你放心。”

 謝澤抬手撫著李苒臉頰,溫聲寬慰她。

 “嗯。前兩天,長安侯回到長安侯府那天,周將軍說,長安侯想照你給我辦嫁妝的銀子數,再添一份,都用黃金,我沒要。

 付嬤嬤說,我要是多少拿一點兒,長安侯心裡會好受得多。”

 李苒仰頭看著謝澤。

 “我不拿,不是為了讓他難受,也不會為了讓他覺得好受些,就拿一些。

 我只是覺得,我和長安侯,和長安侯府,就是陌生人。

 他們難受也罷,好受也好,都不是我該承擔的事,我也不想承擔。

 長安侯和樂平公主的恩怨,陳老夫人讓人殺過我,那都是他們的因果,不是我的。

 謝家對我來說,也跟長安侯府一樣。

 我只有你。”

 “太子曾經勸過我,讓我拿謝家當依附過來的門人看待,沒有過去,只看將來。”

 謝澤看著李苒,嘴角露出絲笑意。

 “和你的話,異曲同工。”

 “可是,我不會難受,你會難受啊。”

 李苒抬起手,按在謝澤胸口。

 “都過去了。再說,我有你。放心。”

 謝澤低下頭,在李苒額頭輕輕吻了下。

 車子停進謝家莊子闊大的二門裡時,太陽已經升到了頭頂。

 謝澤下了車,伸手扶下李苒。

 謝夫人迎上來。

 謝澤面無表情,目光掠過謝夫人,卻仿佛沒看到謝夫人一般。

 李苒微笑著和謝夫人曲膝見禮。

 謝夫人也不看謝澤,離了四五步,笑著和李苒見了禮,也不多話,隻示意李苒和謝澤跟她走。

 謝澤握著李苒的手,在安靜得只有遠山的天籟,和近處的風吹樹葉聲的莊子裡,跟著前面六七步外的謝夫人,緩步往前。

 離祠堂還有一射之地,謝澤頓住步,輕輕拉了拉李苒,俯身到李苒耳邊,低低道:“謝尚書夫妻必定也在,你不必理會他們。”

 “嗯,我知道。”

 李苒用力握了握謝澤的手,帶著絲笑意。

 “你放心,我不是個好欺負的。”

 謝澤看著李苒,片刻,嗯了一聲。

 她確實不是個好欺負的。

 祠堂裡的人很少。

 謝老太爺一身端莊祭服,站在祭桌左邊,沈老夫人同樣一身祭服,站在祭桌右邊,不錯眼的看著謝澤和李苒。

 謝尚書和幾個謝家子弟,離得很遠,垂手而立,另一邊,邵夫人同樣離得很遠,一個人站在另一邊。

 謝夫人等在祠堂外。

 祭桌前,已經放好了兩個厚厚的錦墊。

 謝澤牽著李苒,走到錦墊前,松開李苒的手,兩個人跪下,行三磕九拜的大禮。

 謝澤和李苒站起來,謝老太爺往旁邊退了幾步,伸手拿了根香,點燃,遞給謝澤,謝澤接過,高舉過頭,再插到祭桌中間那隻大紅銅香爐裡。

 謝老太爺再拿起一根香,點燃,遞給謝澤,謝澤往前,將香插到正中間那幅畫像前的小香爐裡。

 謝老太爺一根根遞上點燃的香,謝澤一根根插到每一幅畫像前的小香爐裡。

 長長一排畫像前的小香爐,都插上了冉冉飄動的清香。

 謝老太爺退後幾步,垂手而立,謝澤也退後幾步,對著長長的祖先畫像隊列長揖到底,再垂手退出。

 李苒跟在謝澤身後,出了祠堂,暗暗松了口氣。

 祠堂裡那一長排年代古遠的畫像,讓她十分壓抑。

 “阿澤,有幾件事,得跟你說一說。”

 謝老太爺看著謝澤,緩聲道。

 謝澤嗯了一聲,看了眼李苒,示意她等一會兒,和謝老太爺往旁邊過去。

 李苒站在廊下,遠看著謝澤,等他說好話過來。

 沈老夫人看著絲毫不理會她的目光,往李苒走過去的邵夫人,也跟了過去。

 “你和阿澤這樣恩愛,我和阿澤父親都很高興。”

 邵夫人走到李苒身邊,順著李苒的目光看著謝澤,微笑道。

 李苒轉頭看向邵夫人,片刻,轉頭回去,沒說話。

 正要開口的沈老夫人,看著面無表情的李苒,到嘴的話又咽了回去。

 看來,她現在就能應付下來很多事,並不需要她開口。

 她比她想象的更好。

 邵夫人神情不變,接著笑道:“阿澤父親天天祈願,祈福你們恩恩愛愛,白頭偕老。

 我和他說,你和阿澤恩愛到老,這是必定的,如今這天下,一天比一天安定,眼看著就要天下太平,只要天下太平了,一生恩愛的夫妻也就越來越多了。

 說到底,一生恩愛這四個字,不過是歲月靜好,不必經歷生離死別罷了。”

 李苒再次看了眼邵夫人,還是沒說話。

 “阿澤不是阿嶺,苒姐兒也不是你,人和人不同,日子和日子自然也不同。”

 沈老夫人蹙眉沉聲道。

 “可不是,這會兒眼看著就是天下太平。盛世之下,日子自然不同。”

 邵夫人微抬下巴看著沈老夫人,帶著笑,立刻接話道。

 李苒仿佛沒聽到一般,只看著謝澤,仿佛邵夫人和沈老夫人的話,都和她無關。

 也確實和她無關。

 “阿澤和他父親一樣,都是重情之人。”邵夫人再次轉向李苒,饒的興致的看著她看著謝澤。

 李苒側過頭,看著邵夫人,點了點頭,“你說得對,不過,我和你,肯定不一樣。”

 “是嗎?”邵夫人笑意隱隱,“那就最好不過了。我是個沒本事的。”

 “嗯。”李苒不再看邵夫人,可這一聲嗯,卻清楚明白,肯定無比。

 沈老夫人聽著這極其肯定的一聲嗯,微笑起來。

 她們說她不懂禮數人情,全無顧忌。

 世間諸多事諸多人,不可明說,可確實,用不著顧忌。

 謝老太爺和謝澤說了足有兩刻多鍾,謝澤才轉身出來,經過李苒,抬手按在她肩上,攬著她一起往外走。

 兩人在二門裡上了車,車子走出一段,謝澤掀起簾子,看著已經遠在一射之外的謝家莊子,仿佛松了口氣,放下了簾子。

 “她和你說了什麽?你沒什麽事吧?”

 謝澤仔細看著李苒。

 剛才邵夫人和她說話,他看到了。

 “沒說什麽,說我和她不一樣,我確實和她不一樣。”

 李苒簡潔明了的截取了最重要的部分。

 謝澤眉梢微揚,片刻,笑起來,“就這麽直截了當說的?”

 “嗯。”李苒瞄著謝澤。

 他知道她一向直截了當。

 “她最講究姿態。”

 謝澤的話頓住,眼睛微眯,片刻,慢慢舒開。

 “我一直記得這個詞,姿態。

 她一直教導我和阿潤,不管什麽時候,都要講究姿態,無論如何不能粗魯,不能失了儀態。

 比如不能哭。”

 李苒伸手按在謝澤手上,謝澤握住她的手,看著她,一絲一絲的笑意露出來。

 “在荊南,你滿頭泥漿,眼睛亮亮的看著我,那一路上,好多次,我都在想,你大概從來不知道什麽叫粗魯,以及,不知道姿態是什麽,儀態為何物。”

 “我當時,很粗魯很難看是嗎?”

 李苒回想著她跟著他急行軍那幾天,她的印象中,記得最深的,是他給她擦洗傷口,她好像哭的上氣不接下氣,還有就是一路上對掉隊的懼怕,以及,那些錐心的疼痛。

 她不知道她當時狼狽到什麽模樣,那個時候,她哪裡還顧得及她的模樣呢。

 “嗯。”

 謝澤看著李苒,抿著笑。

 “唉。”

 謝澤這一聲明顯是肯定的嗯,讓李苒頓時有了幾分窘迫。

 至少在他面前,她還是很在意她的形象的。

 “我頭一回看到你,你一身金光,圍著一個年青內侍,伸長脖子,從上到下的看,你看什麽?”

 謝澤低頭看著李苒。

 “說是,內侍要是從小淨身,就不會長喉結,要是成人後再淨身,就有喉結,我看他有沒有喉結。”

 李苒記得那個年青內侍,非常俊美。

 “你看,你根本不知道什麽叫儀態。”

 謝澤迎著李苒揚起的眉梢,笑起來。

 “你氣韻天成,用不著知道,就這樣,已經很好了。”

 頓了頓, 謝澤補了句。

 “這樣最好看。”

 “你說我好看?”李苒側頭斜瞥著謝澤,嘴角往下。

 “嗯。”謝澤看著李苒,從她往下的嘴角,看到細嫩的脖頸,突然轉開目光。

 昨天夜裡,一層層紗簾也沒能擋住的燭光下,她確實如同一朵粉嫩的半開的蓮。

 “你這麽誠實的人,是不會說謊話哄人的。”

 李苒拍著謝澤的胸口,歎氣道。

 他說她好看,有他這顆稀世珠玉,她就是顆石頭粒,她怎麽可能好看呢?

 “不是哄人,在我眼裡,你最好看。”

 謝澤握住李苒拍在他胸口的手,按在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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