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瑞三十二年,春。
太子劉旭,在被冊封為太子的那一日,突然領兵出京,隨後負傷而反,據說是因為路上遇到了土匪,因而受了傷。
這傷一養,便是兩個月,直到這冬日的寒冷完全推卻,春日的暖風拂來,桃花到了開放的時節。
“殿下?”謝璿一舞完畢,額頭還冒著晶瑩的汗珠,這是她新學的一支折腰舞,舞蹈優美誘人,她跳完之後本以為可以得到劉旭的讚美,回頭髮現他在發呆。
都過了這麽久了,他還在想著那個女人麽?
她一直覺得老天爺是站在自己這一邊的,將自己的對手一個個的從劉旭的身邊趕走,現在她可以輕而易舉的來到他的身邊,這太子妃之位如今也是手到擒來,卻發現怎麽也走不進他的眼底,他的心上。
“嗯?”劉旭回過神來,他將手心的桃花完整的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面,方才看到桃花便是想起了那個女人,他曾答應她,等到桃花開的時候,要帶她去開桃花,選花神的。
“璿兒跳完了,王爺覺得如何?”謝璿問道。
“很好。”劉旭敷衍的說道,“你倒是不必日日都來本宮這裡,本宮身邊侍女無數,伺候的很好……”
“她們我哪裡放心啊?”謝璿微微一笑,“璿兒可是殿下的未婚妻啊,照顧殿下傷情,不是應該的麽?”
劉旭沒有多說什麽,只是將目光轉向了窗外。
春天到了,不知道她現在在幹什麽呢?沒有他護著她,她還習慣嗎?會不會有人欺負她?
他自從回來之後,就一直想起了自己的母妃,想起了母妃死的時候,自己那刻骨銘心的痛與恨,如果不將她當成薑柳,而是將她當做莫子玉的話,他便是理解了她的煎熬與痛苦。
只是那段時間,他接受不了她是莫子玉的事實,執著的將她當成薑柳,拒絕去體會她的悲傷與痛苦。
她恨自己,恨不得自己死。
劉旭心裡面湧起濃濃的悲哀,他們之間只怕是再無可能了。
只是他現在縱然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了,這人生漫長的幾十年,他一個人又該怎麽走下去呢?
這時候侍女入內稟報,世子前來請安,劉旭的目光之中流露出一抹暖意,點頭讓劉昶清入內。
“見過父王。”
劉昶清瞟了一眼不遠處的謝璿,眼中流露出一抹不加掩飾的厭惡。
她妹妹那麽可愛,怎麽她怎麽討厭!
“嗯。”劉旭點頭,“今日課業如何?”
劉昶清便將今日在學堂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訴了劉旭,他今日學問做的不錯,被先生表揚了。前兩日的文章被陛下看了,陛下也稱讚了他幾句。
“很好,不過不可因為被陛下稱讚了幾句就驕傲自滿了,你還差得遠呢!”劉旭說道。
“世子聰穎,果然是虎父無犬子啊!”謝璿趁機讚揚道,“想我三妹,跟世子一樣的年紀,現在只知道玩耍呢!她若是有世子一般的努力,我也就不會為她擔心了。”
“謝彗聰慧在我之上,她文章寫得好,畫也畫的好,還十分的善良,從不會在背後貶低別人。”劉昶清冷哼了一聲。
謝璿被劉昶清揶揄了一番,面上下不去,不過當著劉旭的面她也不好說什麽。畢竟還是個小孩子呢,等日後自己成了她嫡母,再教訓她不遲。
謝璿心裡面自然也是看劉昶清不順眼的,他一個庶出的孩子,怎麽能夠成為世子呢?
等她嫁給祁王,生下了嫡子之後,自然有他好受的!
劉旭聞言,倒是沒有教訓劉昶清的意思,揮了揮手:“下去吧,下午還有箭術課呢!”
“兒子告退了。”劉昶清冷幽幽的掃了一眼謝璿,抱拳退了下去。
謝璿正準備說話,劉旭開口打斷:“你也回去吧,本宮乏了。”
“好,那我明日再來看你就是。”謝璿盈盈一笑,福身離去。
她一走,一個打掃的侍女便是趕緊去將這個消息告訴了三夫人。
琪兒如今比較著急,王府裡面原來那麽多女人,死的死,走的走,好不容易熬到只剩下了三夫人一個人的時候,她以為這太子妃之位應該就是十拿九穩了,哪知道太后突然賜婚,讓一個後來的女人得到了一切。
比起這謝璿,琪兒更希望薑側妃沒走,以後的太子妃是她,至少薑側妃跟三夫人的關系親密,自然會善待三夫人,這謝小姐,看樣子就不是個善茬兒!
當然這薑側妃離開的事情只有少數幾人知道,太子對外一律宣稱薑側妃在調理身子,故而避不見客。
“夫人,那謝小姐又來找王爺了。”琪兒抱怨道,“這謝小姐也太不要臉了,雖然是太后指婚,但是她跟殿下這不還沒有成婚嘛,天天來找殿下,不是唱歌就是跳舞,這是生怕別人不知道她在勾引殿下呢,殿下這可還有傷在身呢!”
三夫人正在修剪一盆盆栽,聞言淡淡的說道:“你管她做什麽,做好咱們自己的事情就好。”
“夫人,你難道一點都不覺得委屈嗎,這太子妃之位……”
“閉嘴!”三夫人教訓道,“跟了我這麽久了,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心裡面還沒個分寸嗎?”
“奴婢知罪。”琪兒急忙垂眸請罪,“奴婢再也不敢了。”
“別人要做什麽,別人的生活,咱們不管,咱們現在也管不了。”三夫人說道,“多說多錯,多做多錯,咱們現在要做的事情就是少說話,少做事,不要叫人拿了把柄。今時不同往日,我沒了寵愛,也沒了可以商量一下隊友,日後不管什麽事情都得靠咱們自己了,更是半分錯都不能有。”
“奴婢明白。”
三夫人看著眼前的盆景,突然覺得有些心煩,她將剪刀放下,心裡面也是惱怒莫子玉的不辭而別,此前的種種努力付之東流不說,以後是真的連個知心人都沒有了。
她倒是曾經將薑側妃當做了自己的戰友,就是不知道她是否在心裡面承認過自己這個朋友。
也不知道她現在在什麽地方,是否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生活。
南楚。
雖然形式一片大好,俞南王民心盡失,但是俞南王的勢力還是不可小覷,而羋梓奪回王位的仗,注定還是不會那麽的簡單,雖然有北夏相助,但是這場仗還是膠著了起來。
而羋梓不想傷百姓,故而顧慮更多,也讓俞南王多了些囂張的資本。
莫子玉也跟著羋梓一道來到了南楚,前面一個月基本上都在養身體,在容淺的進行調理之下,她的身子恢復的很快。
而離開了祁王府,來到了一個新的地方,也讓她的心情舒展了不少。
容淺為了報答羋梓願意幫助莫子玉離開祁王府,故而在他的軍中為軍醫,為受傷的士兵療傷。為了防止莫子玉一個人胡思亂想,故而也將莫子玉帶到了軍營內,一道為傷員處理傷口。
而莫子玉也是樂意自己所學能夠發揮所長的,而且忙起來之後,真的不會去向太多的事情,或許是精神有了寄托,她的精神恢復了不少,臉上也多了不少的笑意。
莫子玉在軍中很受那些傷員的歡迎,這個醫女不僅僅漂亮,而且醫術超群,下手溫柔不像那些大老爺們那麽粗魯,還會用好聽的聲音安慰他們。
“沒事了。”莫子玉柔聲安慰著一個少年士兵,“不要沾水,不要劇烈運動,最多一個月就可以痊愈了。”
“謝謝你,薑姐姐。”少年黝黑的臉上露出一抹憨厚的笑意,他從枕頭下面取出了一個護身符,遞給莫子玉,“俺也沒有什麽值錢的東西,這個護身符是俺娘給俺求的,靈得很呢,你將它帶著吧,可以保佑你平平安安的!”
“既然是你娘親給你求來的,你就好好兒的拿著吧。”莫子玉微微一笑,將護身符重新給他放回去,“你娘親想必現在也在盼著你回去。”
想起母親,少年士兵紅了眼睛:“俺娘眼睛不好,就等著我回去呢!”
“快了。”莫子玉說道,“等這一仗打完了,就可以回去了。”
又給兩個傷員處理了一下傷口,莫子玉端著一盤清理過傷口的熱水倒在了帳篷前。
她瞧著遠方的幾束花好像開了,不由得心情大好,此刻明媚的陽光傾瀉下來,她閉上眼睛享受著,聽著風的聲音。
感覺到眼前有陰影,莫子玉睜開眼睛,不知道秦逸什麽之後過來了,他手上拿著一束白色的花兒,坦然而溫和的笑著:“方才回來的時候瞧見了,覺得也別適合你,就想要摘給你。”
“謝謝你啊,小逸。”莫子玉捧著花束,嗅了嗅,“好漂亮啊。”
沒有想到冷冷酷酷的小逸,居然有這麽溫柔的時候。
“春天到了。”秦逸看著莫子玉說道,所以你也要忘掉從前的悲傷,開始新的生活了。
“是啊,春天到了。”莫子玉看著周圍的春色,感歎道。
就在這個時候,只見著綠俏跟容淺一道走來,綠俏正在詢問容淺一些問題,而容淺也是在耐心的解答著。
綠俏自從上一次在皇宮城樓之上為那些受傷的官兵療傷之後,便是喜歡上了醫者的職業,很想要將醫術學精了,將來好治病救人。
容淺對她好學的態度也是讚賞的,時不時的會指點一番。
“師兄。”莫子玉喚了一聲。
“姑娘。”綠俏看到了莫子玉,一喜,急忙跑了過去。
“師兄,綠俏一心學醫,我瞧著她紙質也不錯,你收了這麽徒弟如何?”莫子玉笑問道,雖然語氣似在開玩笑,但是眼神卻十分的認真。
容淺倒是認真的思考了一下莫子玉的建議,點頭道:“可以。”
綠俏還有點蒙,莫子玉急忙推了她一下,笑道:“想什麽呢,拜師啊。”
綠俏反應過來,急忙跪下磕頭:“徒兒拜見師父。”
“起來吧。”容淺說道,“我們沒有那麽多的規矩,你既然給我磕了頭,便是我的徒弟了,日後我會將我所學悉數傳給你,只是這醫者並非一般的職業,為了糊口,病人願意找你,便是將性命交托在你的手上,我日後會對你更加的嚴格,這樣是對你負責,也是對病人負責。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徒兒明白,徒兒什麽苦都能吃的!”綠俏眼神堅定的說道。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士兵突然前來稟報道:“容公子,薑姑娘,世子受傷嚴重,你們快去看看吧。”
莫子玉驚了一下,與容淺對視了一眼之後,兩人急忙前去查看羋梓的傷勢。
在羋梓的主帳外,莫子玉看到了兩道熟悉的身影,齊幕煊與紅娘,此前在藏香樓內見過兩人,在劉旭的身邊見過兩人,只是沒有想到居然會在這裡再一次見到兩人。
傳說有木蘭的人幫助羋梓順利的離開了北夏,想必就是他們吧。
莫子玉也沒有想到他們居然就是隱藏在京城內的木蘭人,而且還在劉旭的眼皮子底下行事。
起身她本身是不反感木蘭人,前世的母親,她雖然沒見過,但是她就是木蘭聖女,前一世的自己的身上就留著木蘭的血脈的。
莫子玉與兩人目光交匯,彼此都沒有說話。
然後她穿過兩人,入了帳篷內。
只見著羋梓受了很嚴重的箭傷,從胸膛刺入,一直刺穿了肩膀,而他的背上,已經是血肉模糊。想必是中箭之後墜馬,腳套在了馬鐙上,被受驚的馬拖了好一段路程之後才被救下的。
背上的傷看著嚴重,到底還是皮外傷,真正嚴重的還是肩膀之上的箭傷,這箭頭是淬了毒的。
莫子玉與容淺估摸了一下羋梓的傷勢之後,心裡面已經有了治療的法子了。
兩人配合默契,用剪刀將羋梓的上衣完全剪開之後,莫子玉處理背後的傷口,容淺處理肩上的箭傷,不時兩人交流一下病情。
雖然他們醫治的很順手,但是等將羋梓的傷口全部處理好之後,已經是夜色降臨了。
不過他們臉上也不見得樂觀,羋梓的傷勢很嚴重,他們只是暫時將傷勢穩住,是否能夠及時好轉,還得等今夜,如果今夜情況穩定,明日早上醒來,應該就不會有什麽大礙了。
“師兄,你忙了一天,先去休息吧。”莫子玉說道,“我來看著他就行。”
“行吧。”容淺點頭,“遇到什麽問題,隨時派人前來找我。”
帳篷內點著幾支蠟燭,但是還是不敞亮,昏昏暗暗的。
雖然是春天,但是夜風還是帶著幾分寒意,莫子玉不由得打了個寒戰,摸了摸自己冰涼的手臂。
莫子玉掀開被子,檢查著羋梓的傷口,看到他腹部的傷疤的時候,不由得楞了一下,抬手摸了一下。
這還是去年端午他為了救自己受的傷呢,細算下來,他真的救過自己好多次了,欠他的恩情也如同滾雪球一般,越滾越大,都不知道要怎麽報答才好了。
到了後半夜,羋梓開始發燒,額頭有些汗珠一出來。
莫子玉一面換著濕帕子給他降溫,一面給他施針穩住情況。
沒一會兒,他又渾身發涼,身體忍不住顫抖著,莫子玉不敢給他加被子,怕壓到他的傷口,只是吩咐士兵在帳篷內加了一個火爐。
過了好一會兒,他的情況才穩定下來。
莫子玉坐在床邊,抬手摸了一下他的額頭,就在這個時候,羋梓突然一把僅僅的抓住了她的手腕,然後將她往他的懷中一帶。
莫子玉趴在了羋梓的懷中,喚道:“羋梓,你醒了?”
無人回應,想必還是在昏迷中。
她爬了起來,在床邊坐好,但是手腕卻還是被羋梓死死的捏著,怎麽都掙脫不了。
“薑柳。”羋梓閉著眼睛迷迷糊糊的喚道。
“我在呢!”莫子玉回應,“你現在感覺如何?”
還是沒有回應, 他依舊還在昏迷中,方才不過是在說夢話而已。
“薑柳。”沒一會兒他又開始低聲喚了起來,聲音裡面帶著一股疲憊與無奈,最後幾乎帶著哭腔。
莫子玉不知道羋梓到底夢到了什麽讓他竟然如此的悲傷,不過想起他失去了家人,全世界只剩下了他一個人孤孤單單,自己又何嘗不是一樣呢?
他們都沒有親人了。
莫子玉不由得生出一股同病相憐來,一邊拍著羋梓的手臂,一邊輕輕的唱著童謠。
她的歌聲很輕靈婉轉,羋梓的眉頭也逐漸舒展開來,面容逐漸變得平靜。
“薑柳。”莫子玉的手臂被拍了一下,她抬眸,笑道,“你醒了。”
羋梓深深的看著她,嘶啞著聲音虛弱的問道:“你一直守著我嗎?”
“是啊。”莫子玉輕輕一笑,終於將手臂從他的手中解放出來了,此刻手臂又酸又麻,她甩了甩,“你總算是從鬼門關爬出來了。”
“薑柳。”羋梓喚道,跟他睡夢之中的聲音一樣溫柔,“謝謝你。”
“這本就是我應該做的。”莫子玉說道,“你先休息一下,我去看見藥熬好了沒有。”
她起身走出帳篷,外面的陽光正好射進來,她抬手擋了一下,隨後讓陽光從手指漏下來,又是新的一天,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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