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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墨閣門前,
漆黑一片,宮燈未點一盞,周圍荒蕪消跡,無聲無氣。
“璃兒,你快進去亮燈找罷,我與暗衛在外面替你把風擋守著,大可放心。”瑾帝貼於商後的發鬢邊沉著交代道。
商後淺笑著側過臉來,向瑾帝投來了一種頗含破釜沉舟之意的目光後,便自一個人毫無猶豫的往前並走入閣內。
就著月光身於此中,也不知是在哪一塊角落不過摸黑找到了一盞破舊的燭燈,而後,隻從袖中掏出一根此前預備好的火折子,探索著將燭燈大約點亮了。
商後手提著燭燈環顧一圈,不禁於心中覺得現下的墨閣與之前並無很大的不同,不過便是更為凌亂了些——
在商後的印象中,案上的毛筆本應是從大到小擺放,而今卻反是自小而大。
再就架上的藏書來說,商後還記得以前青帝跟她提起過為何墨閣架上的書並不多,全因青帝有一個養了二十年的怪癖——
那就是青帝每看完一部書後便會將它燒毀,直到架上無書時,也正說明青帝看完了所有的書,但現在數來,架上藏書不僅未少,竟還意外的多出了幾本。
更有軟榻之上的虎皮被,青帝平日裡最喜羊毛被,至於獸皮之類的材質,根本不會用於床榻之上。
故而,如此種種跡象表明——
這裡不應該是我們方才看到的蕭條樣子,除非——
除非有人故意為之!
這是一個陷阱!
當商後覺察到這一點的時候,便立刻想要出去告訴瑾帝,但仍是晚了一步。
商後剛回過身去,將要抽手開門時——
外面突然一下,已然無比的敞亮了起來,有如白晝般的,商後從門內模糊看去,於陣勢中大致有千盞宮燈齊齊掛亮。
商後一時只靠在門邊綽綽地聽到——
“你就是瑾帝陌歸?”
“正是!有何賜教?”
“賜教不敢,不過本相早就有聞瑾帝大名,不知今日何故中了……圈套?”
“大火……澆滅了?”
“原來是你!”
“哼!”
“瑾帝今日若是束手就擒,本相……或許會網開一面……”
“束手就擒?就憑你?這是吾有生以來聽到的最大的笑話!”
“那本相就來領教領教……”
……
緊接著,便是寒刃相接之聲,雜著淒愴的喊叫之聲,重物落地之聲亦隨著打鬥漸酣而巋然響起……
也不知究竟哪個聲音是屬於瑾帝的,商後自於心中產生了千萬種想法,又是焦急,又是擔慮……
可商後同時也知道,這些令她不穩定的情緒對於現下的狀況根本沒有意義。
所以,我必須要鎮定!
鎮定!鎮定!
商後不斷的在心中這樣告誡著自己。
只有我找到了皇璽才能將公子於水深火熱之中徹底的解救出來。
因而,商後又自悶頭分析了起來——
周遭的一切除了能看出這是一個陷阱外,還告訴我,外面那人領著的亂黨真的還未找到皇璽。
這麽想的理由很簡單——
如果他們找到了,墨閣中就不會像現在這樣的雜亂無章,新舊不一。
乍然間,
被商後從內鎖住的閣門竟發出了一聲巨響,估計是外面有人於上狠撞了一下。
商後眼看著漸漸染紅的窗紗,看著門外朦朧倒下的身影,實在沒忍住的留下淚來,在胡思亂想中,一邊向上天不斷的祈禱著,“千萬不要讓公子有事,千萬不要讓公子有事!”
一邊又默念告知自己,“我決不能讓公子有事!”
“皇璽在哪裡,究竟在哪裡,外祖父會放在哪裡呢?”
商後不過沒有頭緒的於嘴中反覆如此念叨著,只是希望能記起一些有用的線索。
倏而,商後好像發現了墨閣當中的一些規律——
無論是書架上、軟榻上還是桌案上都有已被翻掠過的痕跡,就連香爐上的蓋子也被取了下來,而唯一沒有被搜略過的地方,那便是——
腳下。
腳下?
商後思至於此,隻迅速的跪伏在地上,雙手自在上頭一寸一寸的仔細敲搜著。
大體半柱香燃盡後,
“對了,就是這裡!”
卻在此時,
一枝亂箭從窗外有力的戳穿進來,正好訂在了商後身後的裙擺上,嚇了她一大跳,商後見狀便隻好將那一方裙布撕扯下來,再回身繼續趴在地上用指尖艱難的摳摟出那塊地磚——
果然!
裡頭是空的!
商後把手從空處全部伸將進去,意料之中的摸到了一個盒子,竟也不知是從哪裡來的力氣,一下就將那不輕的盒子掏了上來。
打開一看——
朱潤透翠,散著萬丈光芒,必是皇璽無疑。
商後心下大喜,抬腳便衝出門去,立於階上,雙手高舉著皇璽,喊道,“皇璽在此,還不下跪!”
皇璽,於凌國臣民來說,是神物一般的存在,誰得到皇璽,誰便是命定的帝王!
一時間,雙方皆暫停了下來。
商後打眼一掃,隻震驚的發現那亂黨領頭之人,竟是凌國丞相和中軍上將,這兩人可皆是曾日裡外祖父最為倚重的大臣,一文一武,一內一外。
丞相一臉的嗤之以鼻道,“你是在哪找到的?”
商後反對之哼笑一聲,大義道,“該是誰的,隨隨便便就能得到,不是誰的,想方設法的也得不到!”
“把皇璽丟過來給丞相!”中軍上將惡狠狠的指著商後命令道。
“就你還想命令我?告訴你,我就是摔碎了,玉石俱焚,也不會給你!”商後語氣鄙視道。
“你給是不給?”中軍上將氣急敗壞的對商後叫吼道。
“不給!”商後亦是強聲道。
話音方落,商後只見到那中軍上將騰空而起,並向自己襲來,商後身體自還未及反應,瑾帝便已擋於商後之前受了他一刀,再氣極的回過身去,與之拚死相抗。
這一切都發生的太快!
商後自愣了半晌,當重新緩過神來時,瑾帝便已將中軍上將刺死於劍下,暗衛亦趁勢把獨木難支的丞相捆綁拿住,而後,一群無首的亂黨皆七零八落的放下兵刃,失了方才的鬥志。
商後於人群中尋定了瑾帝的身影,自往那裡一頭奔去——
“真是嚇死我了,辛好你沒事!”商後猛然的撲入了瑾帝懷中,顫抖著說道。
卻忽然——
瑾帝全身抽搐了一下,從口中嘔出了兩口鮮血——
“公子……”商後用盡全身的力氣想將他托住,可終究是與瑾帝一同倒在了地上。
“璃兒……我……沒事。”瑾帝蒼白的臉上現出了不合時宜的笑容。
“你傷著哪裡了?”商後的眼神不斷的在瑾帝身上到處搜索著,忍淚問道。
“沒……傷著哪……”瑾帝說著嘴角又不受控的溢出了鮮血。
商後見瑾帝努力的想將血水生生的咽下去,自扒開他的嘴,心疼道,“不要……我沒事的,我……我根本不怕,公子,你……你會好的!”
這時,幾名暗衛將亂黨皆分批處理好後,也紛紛圍將了上來,其中一人道,“主子必是剛剛受的那一刀太重了。”
瑾帝隻氣息微弱的於商後懷中漸漸昏了過去,商後見之趕忙對暗衛道,“快去找禦醫!”
(二)
一場無名大火差點將整個西宮吞噬得連渣都不剩。
若是天意,我自無話可說,但此事卻竟乃人為!
心腸之狠毒,可見一斑!
眾太醫現正分散於三個房間救人施藥,白言剛剛蘇醒過來,隻一直都堅持著陪在商後身邊,怎麽勸都不肯離去。
商後抬眼看到夜空之中懸掛著的銀盤圓月,不禁於前跪下身來,合十求禱道,“老天爺求求你,不要帶走他們,商疏璃今日在此起誓,若他們皆可平安,商疏璃願以三十年壽命換之!”
兀地——
夭夭房中的太醫躊躇著踏出門來,商後自連忙從地上起身,轉過去期待的對著太醫問道,“如何了?”
太醫一下便撲跪於地上,迷惘的低著頭哀聲道,“娘娘,公主早已去了!”
商後立時腳下一軟,眼淚不受控的奪眶而出,白言卻於旁將商後穩穩扶住,商後站在原地愣了許久後,方才木然的吩咐道,“睞兒,去給公主準備後事罷。”
與此同時,商後心中紛亂的現出了很多可怕的聯想——
其華會不會也沒救了?
公子會不會也離我而去了?
……
故商後隻崩潰的用手敲打著腦袋自責道,“都怪我,都怪我……”
又是白言將她一把拉過來,用力的掰下她不斷敲打著腦袋的雙手,道,“怪你什麽?根本就與你沒有任何關系,要怪也應該怪那個凶手!”
商後聽言忽的就安靜了下來,恍然大悟的對著英兒道,“讓暗衛將那縱火之人給本宮帶上來!”
俄而,
兩個暗衛便把那縱火之人壓將了上來,一身緊束烏衣,頭戴烏巾,故辨不清男女年歲。
那人被暗衛強行壓跪於我身前,然自沉笑著仰起臉來,“如何,你開心嗎?”
“你是何人,為何要冒死縱火?”商後又是不解,又是悲憤的出聲問道。
“我是何人?是啊,我是何人,你當然不會認得我,商小姐!哦不!商後!”那人先笑得發了狂,而後複突然斂色對著商後怒視言道。
“是了,你……你是織繡局的那個小宮女!”內侍於旁伸手指著那人,步步向前的回憶說道。
“織繡局?”商後還是不大明白的更深問道。
“是啊,內侍大人,好眼力!”那人斜著眼睛,並用一種陰森的目光瞪著內侍道。
內侍全身一搐的跌坐在地上,被那目光嚇得雙腿忍不住的哆嗦起來。
“我也認出你了,你我有過一面之緣,你早就潛藏於皇宮之中,預備下手了,可對?”白言忽亦想了起來,故對著那人如此推斷道。
“是啊,我早就入了宮,”那人輕頓了一下,不屑的看著商後與白言,隻忿然的盯著商後又補充說道,“當年我父親根本就不想傷害你,只是想將你擄了來好跟商公談繡品合作的生意,但就是因為瑾帝才導致失了手,我家中才會破產,我父親才會自裁,都是因為瑾帝,都是因為你……”
“可是七夕之時?”商後於腦中搜索著往事並向她確認道。
“正是,我恨你們,我要報仇,所以我才會潛藏於宮中多年,但是想殺你們實在是太難太難了,所以一直沒有找到機會下手。”她訕笑一聲,朝商後如此肯定道。
“你想殺的一直是本宮與陛下,又為何……要向公主和太子下手?”商後衝著她忍不住的怒喝道。
她卻反指著商後怪罪道,“那是因為你們……你們殺了我最愛的人!”
商後氣得額間青筋爆起,自迎上前去狠狠的踹了她一腳,含淚悶言道,“本宮和陛下何時殺過你最愛的人,本宮和陛下根本就不知道你最愛的人是誰!”
“我知道你是凌國青帝的外孫女之後,我便叫他潛藏於凌國收風,誰知……誰知就在近日的凌國內亂之中,慘死於外,再無音訊……若不是他死前將遺言托付於人,可能我到現在都不知道他是死是活!”她用胳膊從地上撐起,眼神悲愴的看著商後道。
“那是他助紂為掠,罪有應得,你也一樣!”商後緊索著眉頭伸手大力的捏住她的下顎,緩緩抬起,並湊近對之道。
“怎麽樣?嗯?失去親人摯愛,那感覺是不是很痛?”她仿佛在向商後彰顯著自己的勝利。
商後捏住她下顎的手指微微顫動,隻將她的下顎用力甩過,收手背身道,“將她拉下去,賜凌遲!”
暗衛得令後,就冷厲的架著她退了下去。
商後自於心中無奈悟到——
一樁生意,竟牽連了這麽多條人命,俗話說,月虧則盈,水滿則溢,皆是常理,為何偏偏卻有這麽多人不明白,看不透呢?
人活一世,難道不是與自己相愛珍惜之人在一起就夠了嗎?
其它的,不過錦上添花而已,不是麽?
商後正想著,照看其華的太醫已走出門來,醒了醒神後,便對商後行禮道,“太子雖然沒事了,但仍需好好休息,皮肉之傷過兩天便會好,娘娘不必擔心!”
商後握著衣袖,提著心與白言一同聽完了這一番話後,便轉過頭去,對著白言道,“還好,還好。”
緊接著,公子那邊的太醫也走將了出來,不知是喜是慮,商後趕忙走到那太醫的面前,急急問道,“陛下如何了?”
太醫神色很是複雜的躬身回道,“陛下……日前剛受過傷,還未好全,而今又是傷上加傷,但好在陛下乃習武之人,好生修養應該並無大礙,可……”
商後見太醫說了一半就庸擾的停了下來,一臉憂愁的模樣,故問道,“然後呢?你繼續說呀!”
太醫很是煩擾的對商後回道,“可……就是面上的傷,臣實在無能為力啊……”
商後不過挑眉看了一眼太醫,隻大覺不好,就掠過身去,走入了瑾帝的房中,白言亦隨商後而去。
撲鼻而來的湯藥之味,大敞開來的鏤空涼窗,水碧色的紗帳更將瑾帝面上觸目驚心的片片燒傷襯得清晰異常。
商後不過站在瑾帝床前無力的看著——
以前那絕美的面龐,而今卻成了這副模樣,待他醒來之後自己看到又該如何是好……
商後倏然的像是想到了什麽似的——
驚然的抓住身旁白言的胳膊,或許白言會是公子的最後一根稻草。
“白言,你是神醫,你可有方法醫治此傷?”
白言沉思了半晌,不過搖了搖頭道,“沒有。”
“連你都沒有辦法,那公子豈不是……”商後絕望的松開抓住白言的手,慢慢的向前跪於瑾帝床邊,看著瑾帝面上的燒傷,自伸出手去卻又不敢觸碰的只能惜惜的流著淚,喃喃地心疼道。
(三)
那一夜,是我最難熬的一夜。
於火場當中昏迷前的最後一刻感受到的是半邊臉頰的入骨劇痛,可我卻失去了所有的力氣,無法動彈,我本以為自己怕是難以躲過這一劫了,然而——
我居然再次的有了知覺,我能感覺到璃兒就在我身邊,更能感覺到右邊臉頰有如針刺劍劃般的疼痛。
我努力的睜開眼睛,所有的景象從模糊慢慢清晰,夜已經很深了,璃兒就這麽靠在我的床邊睡著了,她看著似乎很累很累,也是,僅僅兩天就發生了這麽多,她應該很不開心吧……
我自抬手摸了摸面上的痛處,觸手便是坑窪,故而我隻努力的提著手腳,從床上撐著起來,拖著病軀來到璃兒日常梳妝的銀鏡前,不過深深的抽了幾口氣,再於腦海中想像了幾番自己現在的模樣,才敢將銀鏡上的錦步掀起——
入目即是瘡痍,連我自己都生生的被嚇退了幾步,若是這樣以後璃兒見我會是何心情?以後上朝大臣們見我又會作何感想?以後我還如何出去見人?
不如趁現在闌珊之時,舉刀自裁算了!
不行,不可以,若我現在就這麽死了,那我將置鄴國百姓於何地,將置璃兒於何地,我不能這麽自私!
可是……可是我這張臉……我自己看了都覺得害怕, 甚至惡心,我該怎麽辦……我接受不了……
誰能告訴我……我該怎麽辦……
糾結之間,我的余光再一次下意識的掃過璃兒,璃兒是我此生最愛,我不能讓她受這份罪,我要想法子讓她離開,與白言一塊兒離開。
那個白言對璃兒是有情的,我當然能看出來,而璃兒對他,也是有情的,只不過是先有了我,才把那份情深藏於心底……
以前我當然有自信能留住璃兒,但是現在……
我沒有這個資格,也不能這麽自私。
快到寅時了,天要亮了,我忽而聽到了由遠及近一連串的腳步聲——
有人來了!
我便趕忙將鏡子蓋好,小心的回到床上裝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