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丹的到來,不但給敖家帶來了活力,還讓家裡人有了依靠、有了希望、有了主心骨。而且山丹真的把蒙古族婦女骨子裡吃苦耐勞、任勞任怨的傳統美德都激發出來,為這個家忙裡忙外一刻不閑。
德臣看在眼裡疼在心上。如何減輕山丹的負擔呢?德臣想了好長時間,才鼓起勇氣說:山丹,你太累了,我的腿腳兒還不好,不能乾太重的活兒,不能幫你分擔……
接著,他又繞了個大彎兒說了很大一堆廢話。
山丹疑惑地問:你今天怎麽了?說這些話都快繞過村外臨溪峰了還沒轉回來,什麽意思就直說唄。
德臣像下了多大決心似的,深吸了一口氣,說:山丹,你不好意思說——那——那我和媽說,讓他們還是——回去吧。
山丹:回哪兒?這就是她的家,你讓她回哪兒?
德臣吭哧了半天,才說:還——還回百歲家……
“你瘋啦?”山丹大吃一驚。
德臣不敢看山丹,低頭說:我心疼你。
“你的心還會疼人?敖德臣,當初我嫁給你,沒有圖你家產,沒有圖你外貌,沒有圖你能跑能跳,圖的就是你人好。沒想到你竟然說出這種喪良心的話,我都不敢相信。娶了媳婦忘了娘,說的就是你敖德臣吧?”山丹可不客氣,訓了德臣一頓。
德臣無地自容,以後再也不敢提這茬兒了。
當時,山丹萬萬不沒有想到自己的丈夫會說出這樣的話,所以,她感到驚訝、感到氣憤。過後一細琢磨,山丹也理解德臣說出這些話的緣由和需要的勇氣。一切都是生活所迫,但人就得甘於被生活壓跨嗎?不能!在山丹的內心裡回答這個問題時又要多加兩個字——絕對不能!
草原上的山丹花,從不怕風吹雨打。生活中的金山丹,更不會向命運低頭!
生活還將繼續,不管你是愛它或者怨它、恨它,每一天的日子都會如約而至,推動時間的輪子總會滾滾向前……
【一年後·1997年】
草枯草榮,時光流淌,轉眼又過去了一年。
山丹和德臣住的東屋面積不大,斯琴與德君、德義所住的西屋相比小了很多。但山丹並不介意,有幾次斯琴想要與她換房間,山丹說什麽也不同意。
別看屋子小,山丹卻收拾得整潔利落。雖然沒有像樣的家具,可每一件都乾乾淨淨。窗台上擺放的幾盆花,在山丹的精心照料下,開得正旺。特別是有幾株從野外移植回來的薩日朗花,紅得像一團一團的火。
早飯過後,斯琴來到山丹的東屋,四下環顧著,心裡很有些不是滋味。
山丹從外面進來,腰裡還扎著圍裙,肚子已經是微微隆起了。
山丹:媽,你怎不坐啊?
斯琴笑了,說:我就是隨便看看。山丹,這一年多來,咱家裡裡外外都辛苦你啦。
山丹:沒有。媽。
斯琴又看了看山丹的肚子,說:這屋還是窄巴啦。
山丹:挺好的,我覺得我們兩個人正合適。
斯琴:那要是你們生了孩子呢?這屋還能合適?
山丹不好意思地笑了,說:一個小孩子,能佔多大地方啊?
斯琴笑了,說:你啊,是真懂。小孩子佔的地兒,比大人佔的多多嘍。
山丹:也多不哪兒去,沒事兒的。
斯琴笑著走回自己的西屋。
當天中午吃飯時,斯琴說出了自己的想法:山丹、德臣,你們還是搬到西屋來住吧,
怎麽的也能寬敞些。換一下,我們住東屋。 山丹說:咱們蒙古族人習俗中以西為大,我們晚輩兒怎麽能和長輩爭西屋呢?再有,你和大哥、老弟三個人,也該住大屋的。
德臣:媽,山丹這兩天心情不好,不是因為屋子。因為又有人家來要帳了。而且要得急,不給都要急眼了。
斯琴唉聲歎氣,說:怎麽辦啊?這日子過的,一年年的,累啊。
山丹樂了,說:媽,你可別上火,我明天和德臣去八雁嘎查,找我鐵山大伯去借。他原來和我說過,有難處就可以找他。
斯琴拉過山丹的手,動情地說:山丹,我們老敖家難為你啦,你還帶著這麽重的身子——
山丹:媽,我不就是敖家的人嘛?一家人不說這樣的話。草原上,雨過天晴肯定就會有彩虹,放心吧,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斯琴的臉上露出了笑意。德臣轉過臉去,悄悄擦著眼角。
敖家人都明白,山丹帶給全家的,不僅僅是一抹陽光,還有人性的溫暖、難能可貴的樂觀!
不向命運低頭的山丹, 必須承受命運的磨難、挑起生活的重擔。對於這個特殊得不能再特殊的家庭,最大的磨難就是“債”,最大的重擔就是“錢”。因為給敖那沁治病,不但花光了這個家庭的全部積蓄、變賣了家裡賴以生存的牛羊、草場,而且還欠下一個又一個“窟窿”。有時,為了堵上舊的窟窿,又得去拆借一個新的窟窿。
當然,全家人都沒有怨言。沒有怨言不代表沒有艱難,而是因為怨言解決不了艱難,反而會讓生活煩上添煩。
最難熬的是有債主急著要還錢,上門催債的時候。山丹實在沒辦法就得跑回八雁嘎查,找自己的親戚借錢,拆東牆補西牆。她不好意思從父母借,倒不是父母不借給她錢,是因為她心裡清楚,越是讓父母知道自己四處借錢,他們對德臣的怨氣就會越大。
雖然一年的時間過去了,寶力德和吉雅還是沒有從心裡徹底接受敖德臣。但不反對他登門了,這應該算是極大的進步,準確地說是極大的讓步。
德臣逢年過節去過幾次,寶力德和吉雅對他不冷不熱的,德臣心裡雖然挺難受,但他並不計較。他從山丹身上學會了換位思考,他有時也在想:如果以後我有了女兒,她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我願意她嫁給一個瘸子?而且是一身外債、沒有本事的瘸子?
山丹要回八雁嘎查去找鐵山借錢還債,這讓德臣多少有些無地自容,隻好硬著頭皮跟著。無論如何,德臣對八雁嘎查還是特別打怵的,每次一走近村子,就有些腳軟、心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