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亞炳,吃飯!”獄卒在外大聲叫道,接著端過一盤飯食放在柵欄前。
寧采臣餓得早就前胸貼後背,哪怕是湯湯水水沒多少米糧,也能稍微止止饑荒。因此,一聽到獄卒喊話,雖說有些詫異為何隻給自己一人送飯,但沒有細想,急匆匆跑到柵欄處蹲下。
一瞧食盤上的東西,他樂了。
不僅有一大碗米飯,其上還堆滿了肉菜,甚至還有一隻大雞腿,飯碗旁另外置備了一罐酒水。
“嘿,有肉,日子總算好過了!”不明所以,寧采臣傻笑著將飯食拿進監室,將大雞腿遞給諸葛臥龍,笑著說道:“諸葛前輩,有肉吃了,雞腿,給!”
誰知諸葛臥龍看著他,表情十分嚴肅,眼神中甚至有些悲哀憐憫之色,扭過身子湊到石壁前,說道:“我不吃,你自己吃吧!吃完了,我再跟你細說!”
寧采臣不懂,聞言雖然不知他為何如此,但肚中實在饑餓難耐,便大口大口的撕扯起雞腿,吃得滿口流油,大感滿足。
他剛把雞腿吃完,還沒來得及扒兩口飯,就見諸葛臥龍將石壁上刻著的他的名字給劃掉了,當即一愣,急忙問道:“前輩,你怎麽好端端把我名字劃了?”
諸葛臥龍扭頭看了他一眼,然後指著寧采臣名字之前一排被劃掉的名字,說道:“這些人都是吃過雞腿的,吃了雞腿,就該上路了。所以,這雞又有個名字,叫‘斷頭雞’,吃完了雞就砍頭!”
寧采臣聞言嚇呆了,正好此時窗外傳來一陣呢喃的誦咒聲,他湊到窗前一聽,原來窗外便是監牢內置的行刑場,獄卒和劊子手正在外面念念有詞的叨咕著行刑之事。
“前輩,砍頭應該是午時,他們怎麽半夜搞這個,該不會是嚇唬我的吧!?”寧采臣心中還抱著幻想。
誰知諸葛臥龍面露不屑表情,說道:“肯定是哪個高門大族子弟犯了死罪,要找替死鬼了,這半夜行刑正好可以魚目混珠!”
“他們這麽做還有王法嗎?難道縣令大人就任由他們這般糊弄?!難怪先賢曾說,天下胥吏皆可殺!簡直是無法無天了!”寧采臣怒了。
“嗤,若是縣令不收禮,不和他們一起同流合汙,你當他們真該如此罔顧人命!?王法?呵,這大明朝的王法早就沒了,張太嶽死後,這王法就已經沒了!呵呵,沒事兒,反正這花花天下早晚要沒,與其到時候看見滿地腥膻,還不如早早一閉眼,來個眼不見為淨!”諸葛臥龍不再去看寧采臣,又自扭過身子在石壁上刻刻畫畫起來。
花花天下早晚要沒?
滿地腥膻?
啥意思?
寧采臣被他一番話說得連自己馬上要被砍頭的事兒都忘了,急忙問道:“諸葛前輩,您說得是什麽意思?這大明天下怎麽就要沒了呢?”
“大明天下原本早該亡了,嘉靖皇帝時就該亡了的。可張太嶽愣是一己之力,強行為大明續命。可人亡政息,萬歷新政十年積蓄的底蘊已經消耗殆盡,原本我瞧見天啟皇帝還是個聰明人,結果還是鬥不過,連自家性命都搭了進去,東林黨上台之時,我便知道這大明到此時也合該亡了!小子,你不是想知道我給誰立的傳麽?現在我告訴你,魏忠賢!”諸葛臥龍面向石壁,直到最後一句時方才回頭看向寧采臣。
後者愣住了,旋即回過神來,一臉驚訝的說道:“你是閹黨!?咦,不對,你不是說你已經在這裡待了幾十年了麽,可魏忠賢倒台不過區區數年前的事情啊!”
“傻小子,我騙你的!我被關在這裡,不過三四年時光罷了!”諸葛臥龍似乎被他的小白模樣氣笑了。
“東林諸位賢達上位之時可謂眾正盈朝,怎得在前輩口中,卻成了亡國之兆?”寧采臣雖說經受一段時間百家學說熏陶後,三觀被扭轉許多,但骨子裡依然對東林黨頗為認可,驚訝過後,便氣憤的質問起來。
“眾正盈朝?呵呵,哈哈,可笑,可笑,可笑至極!”諸葛臥龍大笑起來,“楊漣、左光鬥等六君子主導東林黨時,雖說東林黨也是嘴炮黨,但好歹風骨不損,尚有可稱道之處。他們一死,東林黨剩下的就只有跳梁小醜了,攻訐政敵,打擊異己,大興黨爭;貪贓枉法,損公肥私,禍國殃民,他們個個是裡中好手,可論到禦敵平亂,富國強兵等治國安邦之策,他們有一個算一個,全是廢物,還不如魏忠賢麾下一乾閹黨!如今,大明外有女真強敵窺伺,內有豫陝亂匪蜂起,怕是要不了十年,這花花江山就又該淪為異族牧馬放羊之地了!傻小子,今日去死,看不到這人間慘事,未嘗不是一種幸運啊!你且先行,待老夫將這《人間道》著完,便下去陪你!你我忘年交,正好在陰曹地府相聚,勝過苟活於腥膻之世!”
“呃,前輩,女真的金國已經沒了!”寧采臣沉默良久,接著抬起頭來,目光灼灼的說道。
“沒…沒了?”終於輪到諸葛臥龍這位淡定哥不淡定了。
寧采臣雖然被關押這裡許久,也隨他一起侃天侃地,學了不少新知識。但礙於心中齷齪,並不曾談及夏躍出道後做出的豐功偉業,再加上諸葛臥龍性格原因,牢中獄卒們也不曾提起過此事,反倒讓其此時方才知道外面發生了翻天覆地的劇變。
接下來,寧采臣簡要的將夏躍做下的事情道出,諸葛臥龍聽完之後,雙目泛光,原本死寂的心怦然而動,“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領風騷數百年!夏公,真人傑也!百姓有幸,大明有幸,天下有幸!”
他敬稱夏躍為公,作出如此高的評價,寧采臣反倒是沒有詆毀之心了,聽過見過遇到過如此複雜的經歷後,思想似乎得到了升華,隱隱覺著諸葛前輩的評價毫無誇大之嫌,夏公確實當得如此美譽!
諸葛臥龍起身,拿起石塊,將自己的名字從石壁上劃掉。然後,俯身將已經寫好的著述全都整理打包。
唰!
只見他拂開積草,抽開一塊木板,地面上露出一個黑黢黢的大洞,“傻小子,老夫本已心灰若死,打算在此了盡殘生,沒意想你所說的夏公,卻是讓老夫這顆死寂的心又活了,此生若不能識得如此人傑,豈不白來世間走了一遭!走,這條地道通向城外,你我攜手,會會這位夏公去!”
見狀,寧采臣傻眼。
合著我要是沒說這番話,您老就打算看著我去死啊!?
但,他沒時間糾結了,趕忙當先鑽進地道。
二人說了這麽會兒話,外面已經響起獄卒來提人的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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