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平娘從柳青蘿那裡知道準備讓她來做保師的時候,自然十分樂意,自家孩子收徒弟那可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大事,所以為了今天,她連和倚石仙子約好的茶會都推了。
要知道雲淺作為絕雲宗的宗主,平日裡是絕對不可能抽出空來參加她的茶會,也就是因為知曉呂少君在淮沁,所以雲淺特意與宗裡的各位長老說來淮沁洽談,騰出了一日的空子。
明裡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商議,實則……只是單純為了偷得一天的空閑。
就在這麽重要的一日裡,祝平娘放了雲淺的鴿子,來給秋水和柳青蘿做一個保師。
祝平娘作為一個散漫慣了的女人,看起來不守規矩,可那是在牽扯到春風城之外的事情上。
修仙界的事情她可以毫不在意,哪怕知道安寧就是禪子,也依舊沒有去看過一眼。
可秋水樓……那可以說是她最重要的地方,真正意義上傾瀉了心血的。
別看她自那一夜來到淮沁之後就沒有回去,可事實上秋水樓的事務她都已經安排的妥當。
可現在……
祝平娘猛地站起身,對著跨過門檻、那正提著紅裙的姑娘大聲道:“你怎麽來了?”
紅吟放下裙子,走到廳堂正中央,說道:“青姨要收徒弟了,我還不能過來瞧瞧?”
秋屏心想紅吟是出身淮沁的姑娘,當初是被祝平娘要過去的……現在知道青姨收徒這麽大的事情,怎麽想都會過來看一看。
秋屏正要說話,卻見祝平娘臉都青了,她走到紅吟面前,平視著她,咬牙問道:“我讓你幫我看著,你這丫頭跑淮沁來了,那現在樓裡的事務是誰幫襯著?”
“樓裡?”紅吟隨口說道:“我讓姑娘們先歇息著了。”
“關了?”祝平娘不敢置信。
“嗯,關了。”紅吟平靜點頭。
祝平娘眼角微微抽動,她已經很久沒有這般失態了。
“紅吟,我已經四年沒有教訓你了,可是皮癢了?”祝平娘說著,目光在堂內四處亂灑,似是在找合適的棍狀物體。
“平娘,你發脾氣也挑一挑日子,別衝了喜慶。”紅吟提醒她。
祝平娘:“……”
紅吟望著祝平娘那難看的臉色,心想雖然平娘將所有的雜活都推到自己身上很過分,可她畢竟是自己的姐姐,自己不能和她一樣過分,便牽住了她的手,說道:“姑娘們忙了這麽久,趕上這麽冷的天,歇息個小一旬也沒什麽吧。”
“你說是這麽說,還有妮子就指著這個吃飯呢。”祝平娘嚴肅的道。
“沒事。”紅吟擺擺手:“我讓她們先搭夥了。”
紅吟想了想,又小聲在祝平娘耳邊說道:“平娘,我從春風城出發的前一天,殿下已經到了,陸續還有鄰國的世家公子。”
她口中所提起的殿下不是別人,正是南離太子朱儒釋。
祝平娘一愣,旋即說道:“若是這樣,那關了就關了罷。”
紅吟見她面色終於緩和,松了一口氣,走到秋屏面前給了她一個狠狠的擁抱:“好久不見。”
“也沒有太久。”秋屏面帶笑意。
紅吟的視線旋即放在流螢身上,衝著她俏皮的眨眨眼。
她和流螢雖然有著年齡差,可都是杜十娘教出來的姑娘,互相了解的很。
她們都喜歡杜十娘。
而且都是求而不得的那種。
“紅姐姐……”流螢輕輕的喚了一聲。
“等會兒再和你聊,你新做的曲子我從七姨那兒看到了,很好聽。”紅吟給了流螢一個相同的抱抱後回身說道:“十娘呢?”
“一來就問十娘。”秋屏歎息一聲,傾聽著園中姑娘們的吵鬧,說道:“應該還要一會,要點妝的。”
“我也不急著見到她。”紅吟好奇的問道:“那個叫秋水的姐妹……好看嗎?什麽性子?”
秋屏想了想,說道:“很乖,很好看。”
“你這不等於沒說嗎?”紅吟指著外頭那些帶著鬥笠在小雪之下打鬧,如若黃鶯的姑娘們,理所當然的說道:“咱們這兒的姑娘都是這樣的。”
秋屏語氣一滯,點點頭:“那這麽說吧,她定要比你想的要看不少。”
紅吟心想再好看也不會比杜七更好看就是了。
“就你一個人來了?”祝平娘問道。
“咱們樓裡就我一個。”紅吟說道:“綠綺也吵著要來見青姨,不過那丫頭這幾日身子不大舒服,我沒帶她來,反正……過年青姨會回城,也不差這一會。”
“就說別人能行。”祝平娘說著,似是隨意問道:“綠綺怎麽了?還沒到她的月事……”
“沒事,就是吃了不乾淨的東西。”紅吟打斷了祝平娘,無奈的對著秋屏說道:“平娘就是愛操心,什麽都要問上一問。”
祝平娘:“……”
秋屏笑著:“這不好嗎?”
“我覺得不好,因為一天下來,會很累。”紅吟說著,活動活動僵硬的肩膀:“平娘走後,我試著像她那樣去管樓裡的事情……別說了,身子都要散了……哎呀,我可真想杜七那妮子的艾灸。”
秋屏眼睛瞪大了一些:“七姑娘還會這個?”
“那是自然。”
眼看著兩個姑娘洽談,祝平娘的不滿盡數化為無奈,她看了一眼躍躍欲試想要加入話題的流螢,輕輕一歎,看向東方。
梅花庵是個好地方。
若是日後姑娘們不願意隨她走,那就直接抓回去。
……
……
院子中,雖有小雪卻完全不能落了姑娘們的興致,觀看拜師禮對於多數姑娘們來說只是一個契機,她們要的是這麽一個能將大家都聚在一起的地方。
庭院熱熱鬧鬧,做什麽的都有。
魚行舟望著修長食指交叉,托著臉看著來來去去姑娘們的呂少君,無奈說道:“師父,咱們說好去春風城,這已經耽擱了好幾日了。”
客棧內的事務積攢了許多,師父也不讓她處理,只是讓放著,魚行舟多少有些心急。
“你急什麽?我都不急。”呂少君呵呵一笑,指著不遠處那些玩鬧的女兒家說道:“趕上這麽熱鬧的時候,不跟著瞧瞧豈不是虧了?”
魚行舟微微沉默。
她不得不承認師父說的是。
這一場小宴看起來只是一場關於戲曲的收徒宴,放到春風城外面,這事兒若是讓人知道了,定會打心裡不屑。
因為是女戲子收徒,收的也是個女人。
青樓勾欄的事情上不得台面。
可越是這樣,魚行舟便越是覺得無法接受……因為收徒的人是祝桐君的學生,而那隱仙此時就在中心的閣樓中與一群丫頭們膩在一起。
她倒是忘了,她師父也不是善茬,而她作為九華劍主之一,卻也在淮沁整日不做正事。
“行舟,還有銀子嗎?”呂少君問。
“師父,這次出來的急,沒有帶多少銀子……咱們這次在淮沁花了不少了,還有……這麽多。”
魚行舟將荷包打開給呂少君看了一眼。
呂少君伸了一個懶腰,說道:“都取出來罷,算是給桐君的賀禮了。”
“銀子?賀禮?”魚行舟歪著頭,長發垂至一側,說道:“師父,我身上還有幾道竭海符篆。”
“符篆?”呂少君看著魚行舟,問道:“這東西她們拿去做什麽?就是當草紙都嫌硬。”
魚行舟想了想,發覺師父說的是。
這些可是被祝桐君庇護的姑娘,哪能用得到符篆。
“那我就去交銀子了。”魚行舟說道。
“去吧。”呂少君點點頭,指著不遠處傳來劈裡啪啦的清脆響聲,問道:“那桌丫頭在玩的是什麽?好像挺有意思。”
魚行舟看了一眼,說道:“巧牌,姑娘們拿來消遣時間的東西,算是一種……賭具?”
呂少君起身:“我去瞧瞧,給我一張銀票,二十兩。”
“……”魚行舟心想銀子雖然對於修仙來說幾乎沒有什麽用,可她還真的沒有多少,取了二十兩遞過去,旋即說道:“我去交銀子了。”
“去吧去吧。”呂少君攥著銀子,擠進了人群。
雖然她帶著面紗,可興許是這些時日她沒少在淮沁泛舟、聽戲,所以在場的姑娘們有不少都認得她。
“這不是呂姐姐嗎?也來了?”
“嗯,來瞧瞧。”呂少君饒有興趣的看著一張張精致木牌,問道:“這怎麽玩?”
“姐姐不會?簡單的很,我來教姐姐。”
“呂姐姐,我們是算銀子的,只是玩的不大。”
“我帶了銀子。”呂少君取出那二十兩銀票往桌上一拍。
她年輕時候也是個愛玩的姑娘,只是因為遇到了一個書院的先生,所以為了避免閑話,姑娘家的樂趣一丁點都不會。
酒不能喝,戲不能唱,牌……那更是沒玩過了。
現在已經不在意旁人的眼光,自然是滿滿的興趣。
“二十兩……還不是咱們春風城發的銀鈔。”有姑娘眨眨眼,旋即對視,覺得玩鬧就是玩鬧,不要銀子也可以,圖個熱鬧嘛,便開始教呂少君怎麽玩牌。
本來玩銀子的場子,因為呂少君的到來而變成了“貼紙條。”
……
於是當倚石仙子踩著雲彩落在庭院上空的時候,看到的是很奇怪的一幕。
那八方客棧的乖戾女人此時被姑娘家圍著,臉上貼滿了紅色、喜慶的紙條。
“再來一把,我已經會了。”呂少君說著,呼吸讓面上的紅條微微顫動。
“你們也是,也不讓著姐姐一些。”
“沒事,不用讓我。”呂少君說著,抬頭看了一眼倚石仙子的位置,呵呵一笑,不理會她。
一個被桐君放了鴿子的女人,理她做什麽?
倚石仙子的視線落在廳內,只見她的桐君穿著豔俗,正慵懶的躺在躺椅之上,用寵溺而無奈的笑容望著面前正扎堆聊天的姑娘們。
那個叫做柳青蘿的丫頭她也是第一次見。
她四處找了一下,沒有發現杜七的影子,一個閃身自雲上消失,出現在魚行舟面前。
此時的魚行舟略顯狼狽,她剛交了銀子後被一群姑娘們碰上,糾纏了許久才逃出來。
“雲、雲宗主……”魚行舟看著面前的倚石仙子,一時間沒有回過神來。
她雖然是八方客棧的人,照理說該是與絕雲宗勢不兩立,可那是對一般弟子來說,作為呂少君的親傳弟子,她雖然不太理解老一輩的恩怨,這幾日卻沒少從師父口中得知她們南荒出身的三個女人之間的過往。
一定不是敵人,要不然……師父和夫子的女兒怎麽會成了絕雲宗的弟子、師承的師姐。
魚行舟的驚詫隻持續了一刻,大概是沒有什麽能比祝桐君就在裡面讓她更驚訝的。
她屈身行禮。
倚石仙子受了這一禮,想著方才在天上見到的,聽到的,發覺她這次來的急了。
雖說桐君辭了茶會,可恰逢柳青蘿收徒,她可不能空手來。
她沒有少從桐君那聽到,柳青蘿對她似乎沒有什麽好感。
倚石仙子有些無奈,明明她和柳青蘿都沒見過,也不知道對方從桐君口中了解的她都是什麽樣子。
事實上,柳青蘿對祝平娘口中的“阿淺”是沒有什麽好感。
誰讓她動不動就“出賣”祝平娘。
……
“魚行舟,你身上有銀子嗎?越多越好。”倚石仙子問。
魚行舟看向不遠處那滿臉條子的自家師父, 問道:“雲宗主也要玩巧牌?”
“?”
倚石仙子是想著來上一份見面禮,而對於姑娘家來說除了充滿心意的手工禮物,最喜歡的就是銀子了。
她這樣的人,身上怎麽可能有銀子?
總不至於去當鋪把這一身“碧霞雲紋聯珠對雀衣”當了吧。
“回宗主,我一文錢都沒了。”魚行舟亮了亮自己那乾癟的荷包。
“嗯。”倚石仙子說著,又消失不見,大概是去找銀子了。
魚行舟一個人站了一會,最後輕聲歎息。
絕雲宗宗主專程跑過來向她借銀子……這般荒唐事,說出去誰會信?
這場小宴真是奇怪,什麽樣的人都有了。
從最普通的青樓姑娘到那隱仙祝桐君,偏偏無論是怎麽樣身份的姑娘來到這都能完美的融入進去,反倒是她成了格格不入的人。
魚行舟看著不遠處有一桌打牌的姑娘,好奇的走過去。
真的很有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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