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石仙子看著好友端著碗吃飯的樣子,覺得很怪異,卻有些移不開眼神,半晌後隻得歎息一聲。
“桐君,你……”
“我?”祝平娘放下筷子,端起粥準備下樓,回頭道:“有些冷了,我去熱一熱。”
倚石仙子盯著她的背影。
說起來,桐君從以前開始就是這幅模樣,應該也沒有什麽好奇怪的。
祝平娘熱了飯菜後端著上樓,重新坐下拿起杓子道:“你要說什麽,說。”
“桐君,你吃個東西還用鍋去熱?這氣象之身……我時間有限的。”倚石仙子無奈。
“乾我何事,你知道時間少還那麽多廢話。”祝平娘喝了一口清粥,眼睛眯成了縫,瞥了面前的女人一眼,便覺得她永遠體會不到自己這般生活的意義。
“你還在生我的氣?”倚石仙子問。
“你說呢。”祝平娘反問,其實說什麽生氣也不至於,如這女人所言,道宮也不是她一個人闖的進去的,硬要說態度冷淡,實在是一個人自由慣了,懶得去摻和這南荒、東玄的渾水。
“我……”
倚石仙子還要說什麽,卻被祝平娘打斷,提醒道:“我飯吃了一半了,你遇到的好事呢?”
“……罷了。”倚石仙子解釋道:“福兮禍所依,說是好事,也有不少麻煩的人,比你想的還要麻煩一些。”
“再麻煩還能有那老鬼麻煩?”祝平娘問。
倚石仙子搖搖頭:“和道天君是比不了的。”
禪子也好,那青蓮也好,總歸還要次一些,卻已經是現今天底下最大的麻煩。
祝平娘吃下口中食物,小口咀嚼,待完全咽下後抬頭說道:“死都死了,就別一口一個道天君了,他可是沒少佔我便宜。”
倚石仙子身子一僵,眸子縮成一點,抬頭盯著她。
“假的。”祝平娘平靜的拿著筷子在空中劃過一條弧線:“開個玩笑,只是奏了幾首曲子。”
倚石仙子松了一口氣,道:“你就別逗我了。”
祝平娘看著她略顯蒼白的臉色,放下碗正色道:“很麻煩?”
倚石仙子點頭:“旋渦中的大機遇也有,只是越是這樣就越是讓人心亂,桐君……你真不能來幫我?”
“……”
祝平娘沉默,她很少見到友人這幅愁雲慘淡的模樣,看起來壓力真的是很大。
想來也是,自己若也還是梅花庵主,只怕肩上的壓力也輕不了多少。
她看著面前的女人和飯菜,便覺得即使是有好消息,這晚食也吃不下了。
“什麽麻煩。”她問。
倚石仙子眼睛一亮,隨後輕聲道:“最小的事兒是,絕雲祖師神像碎了,仙力斷絕。”
祝平娘抽了抽嘴角。
“後面還有……”倚石仙子繼續道。
“停。”祝平娘打斷了她,呼吸稍稍有些亂。
這第一個消息就差點驚掉了她的魂。
“祖師神像碎了……還只是最小的事?”
“嗯。”
得到了倚石仙子的確認,祝平娘需要冷靜一會兒,片刻後問道:“還有呢。”
“桐君也不用為我太過憂心。”倚石仙子笑了笑:“雖說禁地毀於一場天劫,可神像中出了一塊青石碑,單說挺立結界的能力該是不弱於仙器。”
祝平娘抬頭看著她:“這不會就是你說的好事吧。”
倚石仙子點頭。
祝平娘歎息,問道:“絕雲宗裡都覺得是好事?”
“那能怎麽辦。”倚石仙子拿起祝平娘的筷子,夾了一些素菜吃著。
“也是。”祝平娘覺得也的確沒有什麽好的辦法。
別說那青石碑只是可能有仙器的強度,就是它真的是仙器,與絕雲宗老祖留下的神念相比也什麽都不是。
這南荒慣有隱仙遊歷,東玄頂尖之人不斷輪換。
即便是當世有仙人出世,絕雲宗這般上古之地卻依舊安守寶地,靠的可不是一兩件壓箱底的仙器,而是那一縷真仙劍意。
未來是個大爭之世,加之妖族大聖在側,絕雲宗想要守住這一片淨土……其中的難度無法想象。
祝平娘看著眼前的女人,多少能想象到那細肩上扛著的是怎樣的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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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明月高懸,一副月明風清的景象。
屋內一片安靜,只有玉碗中的清粥緩緩散發著熱度,直至徹底回歸冰涼。
祝平娘輕輕搖頭,道:“阿淺,我幫不了你。”
倚石仙子輕輕嗯了一聲。
她知曉的。
有心無力,能有心便已經是讓她高興的事兒,倚石仙子認真道:“你若是有空就來找我說說話,別再到處亂走。”
“好。”祝平娘這次沒有拒絕,幾首減壓的曲子她還是做得到的。
“對了桐君,你認識的老家夥多一些,有個事情需要你幫我。”倚石仙子道。
“你都說的那麽慘了,我還能拒絕?”祝平娘搖頭:“說吧。”
倚石仙子倩然一笑,這般也是計策,她就知道這個女人心軟,即便是知道了自己的無助模樣多是裝的卻依舊心軟。
“這半面碑文是青石碑上拓下來的,你瞧瞧有沒有人認識。”倚石仙子遞過去一個卷軸。
祝平娘立刻明白了這碑文的意義,稍稍看了一眼後,搖頭:“這文字只怕是經歷了幾次文統斷代了,你不要對我有太多的期望。”
“若是你也沒有辦法,我就真的不知該怎麽辦了。”倚石仙子婉然道。
“行了,少來,我最受不了你這樣。”祝平娘撇撇嘴:“我抽空幫你問問。”
“好。”倚石仙子微笑,隨後想起了什麽:“桐君,你在這春風城待了多久了?”
“有些年頭了,一直忙著樓裡的事情,沒關注外頭的事兒。”祝平娘問:“怎麽了?”
倚石仙子指著天上那月光下斑斕的靈力旋渦,問道:“關於這個靈脈,有沒有什麽頭緒。”
祝平娘搖搖頭:“也是慢慢聚起來的,看著不像是龍脈轉移,倒像是什麽仙草聚集而來……可我沒什麽發現。”
“天劫呢?”
“那日我睡下了。”
“……別鬧。”
“沒頭緒。”祝平娘歎息,認真道:“那劫雷很可怕,攜天威,是真正的天威。”
倚石仙子問:“有沒有可能是又一位大聖出世。”
那於南荒踏著漫天雷電而出的妖族大聖已經君臨世間,若是妖族又出了一位,只怕當下就是妖族大興之世,到時候麻煩就真的大了。
“我瞧著不像。”祝平娘道:“沒有妖氣,也沒有靈氣,具體原因誰知道呢,也許只是老天爺生氣了,隨便劈著玩。”
“你呀。”倚石仙子面露無奈,不過友人的話和推測她都聽進去了。
“桐君,知道春風城不安定,怎麽還不走。”
“我往哪兒走。”祝平娘搖搖頭:“我走了樓裡的丫頭怎麽辦?再說了……我若是不動用靈力,誰知道我在這?”
倚石仙子點點頭,若不是她正巧也在保護明燈,對友人的氣息過於熟悉也不可能發現。
就算是一些認識的人當面看到她,也不可能想到堂堂祝仙子在青樓做一個小班主。
她想起了禪子和一些人,便歎息道:“這春風城還真是臥虎藏龍……”
“是嗎。”祝平娘表示自己什麽都不知道。
倚石仙子忽的道:“你兩耳不聞窗外事,我這有一些近期梅花庵的消息,要聽嗎?”
祝平娘想了想,隨後搖頭。
“隨她們去吧。”
“流水無情便是你了。”倚石仙子感歎道。
“你哪來那麽多廢話。”祝平娘看著已經涼透的晚食,不滿的將其收回食盒,隨後道:“好消息呢?你說了那麽多都是讓我心煩的。”
“師承發現了一個好苗子,就是你今日看的那個小丫頭。”
“就這?一個弟子值得你一直看著?我說我怎麽暴露的那麽快,原來是撞你眼皮底下了。”祝平娘不以為意,一個弟子而已,天賦得高成什麽樣子才能在當前情況下稱得上好消息?
“比你想的還要好一些。”倚石仙子提醒道。
“我就不懂你們這些練劍的木頭,一個小丫頭能有多好的天賦?再好還能比得上那魚丫頭?”
“你說魚行舟?她不行。”倚石仙子道。
祝平娘一愣:“你是認真的?魚行舟的天賦可是……”
“她還不夠看。”倚石仙子認真道:“我見了那明燈,就魚行舟來說遠遠不夠。”
祝平娘知曉友人不會無的放矢,便驚訝:“那倒真的算是好消息了。”
“是吧。”倚石仙子輕笑,她的時間不多了,卻還有許多想要說的。
“桐君,你這兒有酒嗎?”
……
……
一夜安穩。
天亮之後,翠兒於門前抱著杜七不撒手。
“七姑娘,我覺得身子輕松了許多,那艾灸之法真的很舒服。”
“翠兒姐喜歡我們今晚再做就是了。”杜七無奈的看著左右抱著自己的一大一小:“我要去醫館了。”
翠兒松開手,紅著臉笑了笑。
明燈則完全沒有要動的樣子,最近小姐白天都見不到人,小丫頭很是想念。
“撒手。”翠兒道。
明燈便松了手。
杜七看了一眼家中的姑娘,點頭後出了門。
待杜七的背影完全消散,翠兒這才回過神,捏了捏明燈那光滑的小臉:“也不知那先生是看上你哪一點了?怎麽……我對你不好?非要粘著七姑娘?”
明燈不敢說話。
“回屋歇著去,外頭冷。”翠兒拍了拍明燈的腦袋。
“嗯。”
隨著小丫頭聽話的離開,翠兒上了樓,來到杜十娘的書房,敲了敲門,片刻後杜十娘的聲音傳出。
“進來。”
“十姑娘。”翠兒端著熱茶進門,站在一旁。
杜十娘放下毛筆,抬頭:“有什麽事?”
“也沒什麽大事。”翠兒笑了笑,眼裡多了幾分憂色:“昨兒那常管事找姑娘……是有什麽事兒。”
“你這丫頭。”杜十娘笑著起身,拿起翠兒手裡的茶水喝了一口後放下,捏了捏翠兒的臉。
事實上家裡愛捏人臉這一點就是從杜十娘這裡傳出去的。
“怎麽?怕我把你丟下?”
“……”翠兒低下頭,小聲道:“我是怕常姐姐按著規矩教姑娘搬出去。”
“那不至於。”杜十娘搖頭,再怎麽說她現在也是有靠山的姑娘,倒不如說那姐姐找自己的要求讓人奇怪。
“她讓我教一個丫頭練琴。”杜十娘面露疑惑。
翠兒一怔,松了一口氣後目露了然:“店裡都知道常姐姐找了一個好苗子。”
“那得多好看。”杜十娘知曉那個管事的風格,要她上心成這樣……只怕該是個天仙模樣。
“我沒見過,聽嬋兒說是叫安寧。”翠兒說著,歪了歪頭。
安寧……安寧……
這個名字有一股微妙的熟悉感。
“安寧?應該是個好看的姑娘。”杜十娘道。
翠兒搖頭:“再好看還能有七姑娘好看?”
杜十娘敲了敲翠兒的腦袋:“這話可別讓杜七那妮子聽去,不然尾巴不得翹上天。”
翠兒笑了笑,不再有壓力,隨後問:“姑娘同意了?”
杜十娘搖頭:“我說是考慮幾天。”
“考慮幾天?”翠兒很驚訝,她還以為杜十娘會當場拒絕,畢竟連七姑娘要學她都沒有立即同意。
“你這丫頭,問那麽多做什麽。”杜十娘將翠兒趕出了房間,隨後坐下。
提筆寫著什麽。
她其實本想要直接拒絕的。
可那姐姐給的銀子實在是太多了。
家裡正是缺銀子的時候,便容不得她不仔細思索。
……
……
杜十娘為了銀錢而發愁,杜七則是一想到今日出診便有銀子拿,欣喜不已。
橋頭,馬車早就停在了那兒。
“姐姐早上好!”杜七對著車夫少女揮了揮手。
車夫少女先是驚奇杜七為何這麽高興,隨後冷哼一聲:“你還知道來?”
“?”杜七眨了眨眼,不知道自己哪裡做錯了。
“上車。”車夫少女揚起馬鞭。
“麻煩姐姐了。”杜七提裙進入車廂,車輪滾滾前行。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今日的路似乎格外難走,杜七緊緊抓著窗欞,坐在馬車一邊被晃得東倒西歪。
“駕——”
巷口處少女嬌叱,伴著駿馬嘶鳴,車廂來了一個垂直的飄逸身法,車輪在青石板上留下清晰的弧形印記。
隨著一聲清脆的斷裂,杜七看著手上那一小塊木頭,眨了眨眼。
失去了扶手的姑娘便在車廂內滾了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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