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正收拾藥箱的杜七忽的停下手上動作,抬頭看向玄關處。
姑娘眼神靈動,像是嗅到了肉腥味的貓兒。
杜七小心翼翼走到牆角,探頭去看那玄關,興趣滿滿的看過去,緊接著歪了歪頭。
那男人身材魁梧,一身普通棕色衣物,長相說不得英俊卻讓人十分的安心。
是一個很能給人安全感的男人。
杜七眨了眨眼。
這個男人她在白景天那兒見過,好像還是一個說話有幾分分量的,大概是侍衛統領的級別。
有一些時日還是他帶著人跟著自己,說是保護。
當初在那紅衣小姑娘被那王公子欺負時,便是他帶著人幫著收拾了那群家丁,所以杜七對他的想象比較深刻。
他與紅吟姐姐是什麽關系。
杜七很感興趣。
……
……
“這銀子……”魁梧漢子不知所措的拿著那繡花錢袋,眼中露著窘迫。
“蜜餞我便收下了,這些許銀子是大哥該得的。”紅吟拎著包裹說道。
“……”
魁梧漢子片刻後無奈道:“多了。”
“就當是紅吟請大哥吃酒了。”紅吟平靜的說道。
“不是,我不會喝酒。”男人連連擺手。
紅吟看了一眼門外那逐漸滂沱的雨,若有所指的說道:“今日大雨,我聽說城邊的提月酒在雨天別有一番滋味……”
魁梧漢子立刻道:“我這就給你買一些來!”
“噗。”
就在這時,廳裡突然傳來姑娘的笑聲,紅吟和漢子同時轉過頭,見到的是一抹青色衣角。
紅吟面色一紅。
魁梧漢子則不知為何松了一口氣,看了一眼紅吟那略微凌亂的長發,撓撓頭道:“那姑娘是?”
“藥房先生。”紅吟說道。
男人點頭,說道:“提月酒……”
紅吟聞言很是頭疼,她是在暗示這個男人去城邊喝酒不要來自己這兒,怎麽他就是聽不明白。
罷了。
紅吟按下了酒水的事情,說道:“紅吟今日有客人就不留薑大哥了,今日綠綺出台,薑大哥可以去瞧瞧,那丫頭最近琴藝見長。”
“嗯……嗯。”魁梧漢子點頭,他就是再蠢也知道這是在下逐客令。
不過他卻很高興,因為相比於以前的油鹽不進,今日的紅吟至少收下了蜜餞。
這還是她第一次收下自己送的禮物——雖然也給了錢,但總歸是一件好事。
這可都要歸功於杜七先生。
他平日裡見杜七蜜餞不離手,便覺得姑娘家都會喜歡這般甜食,所以今日就去杜七最喜歡的蜜餞店買了一些,沒想到果然有效。
魁梧漢子拱手道別,真的去給綠綺捧場了。
……
……
見男人離開,紅吟總算是松了口氣,抬頭看著那愈發猛烈的大雨,隻得歎一聲世事無常。
她拎著蜜餞走入屋子,看到的是乖巧正坐的杜七。
“我不是故意笑出聲的,打擾姐姐了。”杜七認真的道。
“你這丫頭……”紅吟無奈咬牙,這妮子說不是故意笑出聲,卻是故意偷聽的?
紅吟歎息一聲,道:“雨忽的急了些,暫時是出不了門了。”
計劃永遠是趕不上變化的,本來急著走也是想要躲開這個男人,現在倒是沒有必要了。
至於說那瓢潑大雨,來的的確不是時候。
世界上有姑娘越高興那雨便下的越大,這般事情說出來也沒有人會相信。
“……”
杜七坐在那兒,嘴角噙著笑意。
她覺得那男人傻乎乎的,很有意思。
“姐姐,剛才……”
“姑娘吃蜜餞。”紅吟打斷杜七,將蜜餞袋遞過去,雖然下雨可蜜餞並未有受潮,看得出是用心了。
“不好吧,這是那人送給姐姐的。”杜七搖頭。
“什麽叫送,我給了錢的,還多給了不少。”紅吟盯著杜七,這妮子也不想想她是為了誰買下這蜜餞的。
“姑娘不吃的話,我可就只能扔掉了。”紅吟提醒杜七自己是不吃甜食的。
“別,我吃就是了。”杜七解開袋子,取了一顆青梅入口,隨後眼睛眯起,軟綿綿的道:“這是連韻姐那兒的蜜餞。”
“連丫頭?”紅吟驚訝於杜七連這也吃的出來。
“連韻姐的手藝很好的,姐姐真的不嘗一嘗嗎。”杜七感受著口中酸甜,笑吟吟的道。
因為有喜歡的東西敞開在眼前,那窗外的厚重水雲一層壓著一層,仿佛天空即將塌陷,清澈雨水像千針萬線,把天空密密實實縫合。
雨水灑在水面,平靜的水面上泛起陣陣漣漪。
落雨聲音真的很好聽,杜七十分喜歡,她取出一顆糖梅子置於掌心,遞向紅吟。
紅吟猶豫了。
她捏了捏自己手臂,那猶豫便徹底消散,認真的道:“七姑娘還是自己吃吧。”
杜七嗯了一聲,將梅子丟入口中,趴在桌上,踮著腳尖瞧著面前的姑娘。
杜七發現紅吟在這一點上也和十娘十分相似。
紅倌人都是這般討人喜歡的嗎。
杜七繡鞋微微打著旋兒,隨後問道:“紅姐姐,剛才那個男人是誰?”
“吃的都堵不住你這個妮子的嘴。”紅吟歎息。
不知不覺間,她與杜七的關系親近了許多。
“是不能說的?那我不問了。”杜七道。
“行了,姑娘就別臊我了,不是什麽不能說的事兒。”紅吟瞧著杜七泡泡魚一樣那鼓起的半張臉,解釋道:“薑大哥是這春風城的侍衛。”
“侍衛?”杜七想起那個幫自己拎藥箱的疤臉少年,繼續道:“普通的侍衛是不能進入望海店的。”
“我也知道這個規矩。”紅吟躲開杜七的視線,她也知道那男人該是比自己想的地位要高一些。
“她喜歡姐姐?”杜七問。
紅吟已經習慣了杜七這般口無遮攔,搖搖頭平靜道:“什麽喜歡不喜歡的,我不過是秋水樓的姑娘,按照規矩侍奉人罷了。”
杜七搖頭:“可我認為他是喜歡姐姐的。”
“小丫頭知道什麽是喜歡。”紅吟捏了捏杜七的臉,嗔道:“這些話姑娘還是再長大一些再說。”
“……”
杜七揉了揉臉,心道她的感覺應該不會出錯的。
紅吟見到杜七雙眼依舊有著奇怪光燦,便問道:“七姑娘對這些很感興趣?”
“有一點點。”
“我看著可不像是一點點。”
“姐姐怎麽看那個男人?”
“怎麽看……用眼看,難不成還用心?”紅吟緩緩搖頭。
杜七覺得她話中有話,正要開口卻忽然想起了祝平娘與她說的,問道:
“去年花下客,今似蝶分飛?”
紅吟一愣,接著點點頭:“就是這樣,姑娘既然看得清,又何必臊我。”
這話是杜十娘留在秋水樓門前的,加上杜十娘用親身經歷告知這些姑娘們不守規矩的下場是怎樣。
紅吟喜歡杜十娘,又怎麽會去做第二個不守規矩的人。
她看向杜七,歎息道:“關於男人這種東西,姑娘還是要防著一些的好。”
“那薑大哥是壞人?”杜七眨眼。
“壞人算不上。”紅吟搖頭,在她眼裡這男人只是一個拎不清的人,慢慢的自然會放棄她。
杜七說道:“登台掃蛾眉,下台卸花妝,姐姐守了紅倌人的規矩,他卻想要讓姐姐不守規矩……所以,他是不規矩的人。”
“不規矩?”紅吟覺得這話聽起來怪怪的,因為那男人手腳還算乾淨,相對而言不乾淨的是她這個紅倌人。
可杜七說的也是事實,她自始至終都是做好了一個青樓姑娘的本分,從有情到無情皆是榻上榻下的本分,只是男人走不出來。
紅吟歎息:“不規矩的話姑娘還是不要說了,我雖然對他沒有男女之情,卻還是敬重的。”
至少在這樓裡有人照拂,她也有許久沒有做自己不喜歡的事兒了。
“是嗎。”杜七咽下蜜餞。
男女的感情果然錯綜複雜,教人摸不著頭腦。
只是姐姐若是不喜歡提,她就不說了。
在白景天那兒能見到這個男人,她有空問問白景天那人是不是好人,白景天應該是知曉的。
……
……
杜七吃了一些蜜餞,窗外雨小了許多。
因為二人都是喜歡杜十娘的人,所以話題便永遠不會斷層,時間也過的很快。
“好了,不許在吃了。”紅吟看著那少了一截的蜜餞,將其重新系上,怪異的看著杜七:“姑娘在家也是這麽吃的?”
杜七點頭:“只要是我自己買的,十娘現在就不管。”
生活了這麽久,發現杜七不會吃胖,身子也健康……杜十娘也就懶得管。
“吃不胖,真是讓人嫉妒。”紅吟起身捏了捏杜七的臉,隨後道:“我送姑娘回藥房。”
她與杜十娘一樣都喜歡捏杜七的臉,杜七也差不多習慣了,跟著站起身道:“嗯,我們走吧,趕在日夕戌時前還能給姐姐做一下灸法。”
“你還記得呢。”紅吟笑著,她認為做不做都可以,今兒有著姑娘陪著說話,當真是幾年來最舒坦的日子。
“這些蜜餞姑娘拿回去吃。”
“謝謝姐姐。”杜七欣喜不已,要知道她已經沒錢買蜜餞了。
“跟我還客氣什麽。”紅吟取了錢袋,想了想今日取得藥材,便又多帶了一張銀票。
轉過頭,便看見杜七戴上鬥笠,圍上披風後將一身青衣遮的乾淨。
“遮擋的這般嚴實,我走在外頭都認不出了。”紅吟道。
“先生要求的,好了我們走吧。”杜七說著就要去拿藥箱,卻被紅吟搶先一步:“我來就好,姑娘拎著你的蜜餞,別讓雨水打濕了。”
“嗯。”杜七也不客氣。
紅吟雖然身子有不適,可在力氣上比她要強上太多,杜七現在已經會接受旁人的好意,這也算是比較大的變化。
二人撐傘出門。
小雨落傘面,紅吟瞧著前面帶路的杜七。
衣裳裹得掩飾,走路姿勢怪異。
紅吟想了想,覺得杜七是在保護懷裡的蜜餞,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七姑娘……真是可愛。
……
“姐姐,前面就到了。”杜七回頭道。
“嗯。”紅吟點頭,跟著杜七進了醫館。
“先生,我回來了。”杜七摘下鬥笠,對著前台那正研究古文字的師承道。
師承放下筆,瞥了一眼在杜七身後的紅吟,微微蹙眉:“這就回來了?出診了幾處?”
“一處。”
“嗯?”師承以為自己聽錯了,杜七就算再笨,有著那般對醫理的理解,也不該只見了一個人。
“一處。”杜七說道:“我在西苑亂跑,十娘可能會不高興……先生,還是與十娘說一聲吧。”
“……”師承又看了一眼紅吟,有些摸不著頭腦。
可惜他的印記被洗的乾淨,不知杜七身邊遇到了什麽事情。
“這是?”師承問杜七。
“紅吟姐姐。”杜七接過紅吟手中藥箱,踮起腳尖在藥櫃中取了一些艾餅,轉頭道:“先生,姐姐有肋弦不順,我來這兒給她做灸法。”
灸法?
師承又是一怔。
“師、先生……”紅吟十分緊張的看著那藥房的老人。
杜七可沒說她的先生是師承。
這可是傳聞中尊上都要小心對待的人。
紅吟覺得心跳的很快,腿上像是灌了鉛,連行禮都不是那般順暢。
師承深深看了一眼紅吟,真氣在她身上一掃而過,發現氣血充盈,偶有鬱結卻總的還是健康,就像是……剛做了針法。
是杜七嗎?
“先生,我去裡屋忙了。”杜七拎著準備的艾餅,拉住紅吟的手說。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在杜七握住紅吟之後,她便不緊張了。
“啊,好。”師承表示自己知曉了。
“對了先生,那左排的銀針我用過了,你要用記得清洗。”杜七提醒道。
“嗯。”
杜七便拽著紅吟進裡屋。
……
……
隨著杜七帶著紅吟進屋,一陣悉悉索索後,師承便嗅到了一股艾草燃燒的味道。
他還有些沒有反應過來。
杜七是說她給這丫頭做了針法?
她會使銀針?
師承打開藥箱取出針卷,發現的確有使用過的痕跡,歎息後愈發埋怨那天上靈力旋渦磨去了他的靈力印記。
他似乎錯過了很多有趣的東西。
以及,若是杜七真的會銀針,只怕那通曉醫理便不止是杜七聰穎,多少與這丫頭的過往有關。
“醫道世家的丫頭?”
想著杜七的氣質,師承覺得這是很可能的事情。
他收起了正研究的古石碑刻印,準備去看一眼杜七灸法的手段是否純熟,已經錯過了有趣的,師承自然好奇的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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