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風樓,高樓當此夜,明月傾瀉銀光一片,風纖纖,雪瀟瀟。
雅間。
有侍女姿態優美,輕輕在桌前灑下香料之後離去,火焰之上的烤肉滋滋作響,散發著誘人的香氣。
“小姐,不一起嗎?”常平憐問道。
秦淮笑著搖搖頭:“你帶著丫頭賞玩,我可不是沒有眼力勁的人。”
常平憐歎息,看著自己身側那一襲白衣、盯著烤肉發呆的安寧,轉身說道:“不願見到十娘?要不我幫你說說她……”
“不了不了。”秦淮連連擺手,“憐姐可別給我添麻煩,我就是過來問問那石嬰的事兒,既然都解決了,我就回去了,正巧趁著這個時候去見見四閑……”
“嗯。”常平憐點頭。
秦淮多看了一眼安寧,在心中將其與杜七做了一番比對,莞爾一笑後出門。
“常姐姐,她笑什麽?”安寧問。
“小姐的事兒你也敢管?”常平憐敲了敲安寧的臉,拿起刀子割了一塊烤肉放在她的盤子中,說道:“吃吧,十娘還不知道什麽時候來呢。”
“……”安寧瓊鼻微動,眼睛盯著那滋滋往外冒的油水,閉上眼。
默數三聲後睜開,說道:“姐姐,我想吃些素齋。”
常平憐柳眉一橫,嗔道:“平日裡我就慣著你整天素齋,女兒家總是吃素怎麽行?你看看你的身子,一點沒有女兒家的線條……就這樣,出了台哪有人會買你的帳?”
安寧小聲道:“可是……只有素齋……我……”
常平憐一拍桌面,平日裡當管事的氣勢便自然上身:“素齋素齋,你這丫頭就知道素齋,你是哪兒的尼姑?不能沾葷腥?”
“……”安寧說道:“和尚也是不能吃葷的。”
“呸。”常平憐啐了一口,隨後盯著安寧看。
她也知道安寧平日裡都很乖,可安寧不過十四五、正是長身體的時候,總是吃素齋定然是不好的,所以她要糾正一下安寧的口味。
這件事誰來說都不好使,小姐都不行。
“吃吧,你若是不願吃肉,我就送你去那金剛寺上當尼姑。”常平憐威脅道。
安寧眨眨眼,下意識伸手摸了摸自己那一頭秀發,說道:“常姐姐,金剛寺不收弟子吧。”
常平憐就是隨口一說,卻沒想到安寧對金剛寺也了解,心道也不知道是從那個死丫頭嘴裡聽說的,頓時面上有些掛不住,嗔道:“我讓你吃你就吃,哪來那麽多話?討打是不是。”
“……”安寧薄唇一抿。
罷了。
一個要接客的姑娘,她也沒有什麽破不得的戒。
只是……常姐姐有時候和那杜十娘挺像的,又像是那翠兒姑娘口中說的那般。
不講理。
安寧也不生氣,因為常姐姐不是和尚,不是尼姑,不是佛門,所以她不是常姐姐的道理,也就沒有道理可講了。
在常平憐滿意的視線中,安寧夾起烤肉放入口中。
她覺得,女孩子是拒絕不了肉的味道的。
事實也是如此。
……
……
秦淮出了雅間感應到一股子奇怪的視線,轉頭看過去,卻見一個房間半掩的門後,有男人對著她招了招手。
秦淮忽的不能控制自己,抬腿走過去。
那大門便這麽關上。
白衣人拿起酒杯一飲而盡,旋即道:“在下臥松雲,見過白姑娘。”
秦淮低頭看了一眼自己那平坦的胸部與一身男裝,哼了一聲:“原來你就是父親說的松雲道長,見面不如聞名,原來是一個登徒子。”
事實上對於臥松雲的身份白龍也不知曉,只是從師承那裡聽說是道宮的人,具體並不了解。
孤男寡女,臥松雲也是一怔,隨後說道:“白姑娘這就誤會在下了……”
“你有什麽事兒?”秦淮問。
臥松雲問道:“聽白城主說姑娘對道教典籍有興趣,有差人尋找道教神君名號,可有此事。”
“有。”秦淮點點頭,說的是杜七對元君感興趣的時候的事情。
“我觀白姑娘天庭飽滿、地閣方圓……”
“且慢。”秦淮打斷臥松雲的話,問道:“松雲道長原來是一個相師?”
臥松雲搖頭:“非也,相師算的是七七面數,在下算的是九九命數……我觀白姑娘有慧智靈心,根骨上器。曾有幸於東玄九華山瞻仰過太陰聖後的石刻,聖後之顏與白姑娘有八分相似,想來……白姑娘該是與我道宮有緣。”
“我以為有緣兩個字只有和尚會說,原來道士也會。”秦淮冷笑:“讓松雲道長失望了,秦淮的面容是娘親給的,與你說的命數無關,再說了……秦淮一介女妓,也做不得那坤道之行。”
臥松雲心道秦淮果然對道士有所了解,他沒有選錯人。
秦淮後退一步,行禮說道:“秦淮告退。”
說著,轉身離開。
臥松雲摸了摸下巴,不知道自己是哪兒得罪了這個姑娘,至於收秦淮入道宮那也是再三思慮之後的選擇。
這般精致的面容與太陰元君相似,本就是有緣,加之那還不錯的天賦,他都做好了親自與絕雲宗溝通的準備,卻不想就這麽被拒絕了。
這春風城的姑娘,怎麽一個個都那麽排斥仙門?
臥松雲百思不得其解。
罷了,也強求不來。
這些時日他發現春風城有許多好苗子,所以也不差秦淮這一個……
這春風城真是個神奇的地方,除開那明燈、杜七、秦淮,還有許許多多天賦異稟的姑娘,這些在東玄宗門靠著天賦都能受寵的姑娘在這春風城竟然隨處可見……做著紅倌人的勾當,他很難理解。
隻當是發現了一個寶地,趁著絕雲宗還未動手,能收幾個算幾個。
臥松雲喝下酒水後,消失在原地。
……
……
小巷上,秦淮面色陰沉的走在路上。
她很生氣。
受製於人,這是其一。
她不喜歡旁人叫她白姑娘,這是其二。
最重要的是……這張面容是娘親給予的,並非是什麽聖後,因為一座雕像而來找自己,這是其三。
秦淮自然沒有想過娘親與東玄道教有什麽關系。
至於那太陰聖後,她覺得有一些耳熟……可一時又記不起來。
當然,最重要的是臥松雲給了她登徒子的印象,男人用樣貌眼熟來做蹩腳的理由,她見得多了。
……
“十娘。”杜七停下腳步,指著路旁。
“怎麽了?糖葫蘆?要吃的話回去給你買。”杜十娘說道。
“不是,秦淮。”杜七指著那大步流星走過去的男人。
“淮竹姑娘?你說那個男人?”杜十娘問。
杜七應聲。
她覺得秦淮生氣了。
她大抵是護短的人,便想去問問。
杜十娘搖搖頭:“現在不是個好時候……”
可這時候,秦淮也看見了她們,稍稍一怔後收起怒火,朝著這兒走過來。
杜十娘見狀,站直了身體。
“十姑娘。”秦淮小聲道。
聲音婉轉輕柔,像是一陣風吹過杜十娘的面紗。
杜十娘心道這般點妝的手段,比她要強上許多。
“淮竹……姑娘?”杜十娘猶豫後小聲道。
“是我。”秦淮四處看著,發現沒有人看過來,說道:“這兒不宜說話,我長話短說,那石嬰的事兒店裡已經解決了,姑娘放心,當然……若是麻煩送她去醫館也行,全憑姑娘喜好。”
杜十娘愣了好一會才道:“姑娘上心了。”
“小事,本來憐姐也是要與你說這個,我想著早一刻讓十姑娘安心也好。”秦淮說完看向杜七,笑著道:“七姑娘今兒點了淡妝?那可真是太好了……果然,比起那安寧還是七姑娘更好看一些。”
杜七問道:“你不高興?”
“遇到個登徒子,也不是什麽大事。”秦淮對杜十娘道:“我去找四閑喝一杯。”
杜十娘點點頭。
秦淮大步離去。
杜十娘目送秦淮離開,這才怪異的說道:“她這幅模樣,遇到登徒子?怪了,好龍陽的公子來春風城……是不是找錯了地兒。”
“十娘,她身上有烤肉的味道,是金風樓的。”杜七說著,心想那登徒子是在金風樓?
杜十娘瞪著她:“你這個狗鼻子,還能聞出來金風樓的烤肉?”
“先生給我買過。”杜七如實道。
杜十娘平靜道:“師先生對你還真是好,怎麽,他都給你買過,我卻沒有帶你吃過,是不是覺得我不如先生?”
杜七說道:“十娘,你又來了。”
“哼。”杜十娘整理自己的面紗,看向前方的繁華,說道:“淮竹姑娘提起安寧,那我猜的沒錯……她果然帶了安寧。”
她說著,看向杜七。
“十娘?”杜七歪頭。
“呸,你也就長得好看了。”杜十娘牽住杜七的手,直奔金風樓而去。
……
薄霧清寒上層樓,有金風如柳。
小雪似柳絮飛揚,鋪滿了金風樓,也多了幾分寧靜。
兩姑娘坐於金風樓單間,窗外是春風城的內湖,上有畫舫數十,流光溢彩。
“常姐姐,來了。”侍女推開門,說道。
“帶十娘上來。”常平憐說著,奪下安寧手上的筷子,取出手絹擦乾淨她嘴角的油脂,嗔道:“別吃了,你這妮子,要吃素齋的是你,吃的那麽難看的也是你……等會十娘來了,你把我與你說的記好了。”
安寧輕舔嘴唇。
常平憐歎息,確認安寧回歸了那般乖巧的形象,這才讓人準備上菜。
隨著一陣輕巧的腳步聲,杜十娘與杜七進入雅間那充滿香氣的屋子。
“姐姐。”杜十娘屈身行禮。
“十娘,坐。”常平憐說道。
“謝姐姐。”杜十娘松開杜七的手。
“七姑娘,我們不是第一次見了。”常平憐笑著道:“女先生的名號,也算是如雷貫耳了,我替丫頭們謝謝七姑娘。”
杜七疑惑道:“我行醫是收了錢的。”
杜十娘見狀輕輕拍了拍杜七的大腿,對著常平憐說道:“好了,姐姐你就別往這妮子臉上貼金了,我還不知道她?見到銀子就走不動路。”
常平憐轉頭去看安寧,說道:“那也比安寧這妮子好吧,一個清弦五音,到現在也沒個頭緒。”
杜十娘道:“再過些時日會好一些的。”
“但願吧。”常平憐歎息,旋即道:“十娘還沒吃?我教人上菜了……方才是安寧貪嘴,我先要了烤肉。”
杜十娘聞言,瞥了一眼杜七,發現杜七的視線並未放在誘人的烤肉上,滿意道:“全憑姐姐做主。”
“那最好。”常平憐心想七姑娘真是好看……果然比安寧這妮子要強不少,從樣貌到身材上都是。
不過她早就知曉這一點了,也不失落。
隨著菜肴緩緩上來,一場安靜的晚宴正式開始。
這兒都是望海店的姑娘,有一個還是管事,所以那食不言的規矩被應用到了極限。
杜七和安寧十分斯文,只是仔細去看……她們兩個幾乎都是在吃肉,並且雖然看起來斯文,可在量上卻一點都不少。
反觀常平憐與杜十娘吃的很少,前者無心,後者帶面紗總歸不方便。
不過美色可餐就是這個意思了。
常平憐看著杜七小口吃飯的樣子,心癢癢的。
杜十娘視線落在安寧身上,心道這孩子雖然比杜七還要小隻一些,可更加的乖巧,也比傻乎乎的明燈要可愛,正是她心目中最合適的侍女人選。
……
窗外的雪又大了一些,沙沙打在窗欞。
時間過去許多,一桌子菜少了一半。
杜十娘掐了一下杜七的大腿,杜七心領神會,放下筷子,乖巧的坐在那兒。
安寧見狀,也跟著放下筷子。
“七姑娘這就是吃飽了?”常平憐問。
杜七點頭,她雖然沒有吃飽,可是吃了不少貴的菜,自然是高興的。
各懷心思的一頓晚食,以所有人皆滿意落下帷幕。
安寧可能不太滿意,因為沒有見到翠兒姑娘,可能與杜七這個翠兒的小姐這麽接近已經很幸運了。
常平憐讓人來收拾了屋子,隨後帶著杜十娘去了另一個乾淨的房間坐下,要說一些正事。
杜七這個帶來的丫頭自然與安寧被安排在隔間, 以免打擾了大人的對話。
小屋裡,燭火灼灼燃燒。
杜七和安寧兩人獨處,氣氛說不出的壓抑。
杜七看向安寧發亮的嘴唇,眨了眨眼。
安寧想著與杜七接近一些,便主動開口道:“七姑娘,可吃飽了?”
“嗯。”杜七點點頭。
“……”
一陣沉默。
安寧忽的發現自己並不會與女兒家聊天,雖然她也不是第一次與杜七見面,可因為石嬰見面的那一次,她們也沒有說上話。
“我能問嗎?你的事。”杜七道。
“姑娘說就是了。”安寧欣喜,心道正巧不知應該與普通少女聊什麽呢。
杜七疑惑問道:“我記得和尚是不吃肉的……是我記錯了?”
“……”
安寧挽起自己一頭秀發,映著燭火,平靜看著面前的杜七。
這倒是意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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