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不是龍傲嬌 ()”
杜七會彈琴,也會經常練琴,這院子裡的姑娘都聽過她的琴聲。
可像這樣,姑娘們專程聚起來一起聽著她演奏的次數很少,似是石閑,一直以來都沒什麽時間聽杜七彈琴,只知道她在淮沁和十娘、和那一眾淮沁的姑娘學了不少。
七姨的琴房中,石閑抱著貓兒坐在角落裡,注視著正中央在琴前坐下的姑娘。
一旁,翠兒和嬋兒咬著耳朵,對著杜七竊竊私語。
白玉盤和明燈都睜著眼睛,期待的瞧著杜七,等待著她的演奏。
只有安寧一切如常,盤腿坐在地上,瞧著自己的手,想著她這些時日琴藝的進度。
安寧想要與翠兒姐炫耀一下自己這些時日的長進,可此時顯然不是一個好時機,便安靜的坐著。
石閑捋起耳邊的碎發,看著安寧的方向,輕聲道:“安寧?你隨十娘學琴怎麽樣了?”
安寧眼睛一亮,偷偷瞥了一眼翠兒的方向,果然……因為杜七仍然在調音並未開始演奏,所以翠兒的注意力被她吸引了過來。
安寧怯生生的說道:“回石姐姐,先生說我進步的很快,可以自己挑一些雙律的曲子練習了。”
“雙律?這才過去多久啊,看來你的天賦還是可以的呀。”石閑驚詫的看著安寧,旋即笑著說道:“我的琴也是十娘手把手教的,學到雙律,差不多用了快一年。”
石閑一笑,翠兒下意識就跟著一起笑。
因為石閑的誇讚,翠兒看著安寧的眼神也有幾分稱讚,這幾分柔軟的感情就讓安寧身子一軟,靠在了白玉盤的身上。
白玉盤察覺了什麽,勾起嘴角,隨手勾住了安寧的腰。
“……”
翠兒和石閑見到丫頭們的關系這麽好,心情也很好。
石閑深吸一口氣,看著台上那個帶著面紗的杜七,方才因為她說想要聽一下杜七的曲子,瞧瞧她學的怎麽樣了,在杜七答應後,她們就一同來到了七姨的琴房。
至於說杜七為什麽戴著面紗,純粹是因為她今個太好看了,若是不遮住一些,姑娘們包括石閑自己一定都會去看她的臉,而忽略了她的琴聲。
實際上,因為杜七學習的時間不長,所以石閑並沒有對杜七有多麽高的期望。
只要能完整彈曲子就行了。
石閑本來給杜七準備了淑女的琴服,但是因為杜七今日穿了一身黑白色的長裙實在是合適。不會失了禮節,看上去也有一股子玄奇的韻味,所以沒有要求杜七強製換上琴服。
“姐姐,我開始了。”杜七抬起頭,臉上的面紗泛起一陣子漣漪。
“嗯,開始吧。”
杜七看著石閑和一眾姑娘們,屈身行了一個琴禮之後坐下。
杜七沒有第一時間勾動琴弦。
她瞧著自己的這一身黑衣,心道今個一定要尤其的掌握分寸,不能讓姑娘們從她這兒悟出什麽來。
要克制自己,還要最大化發揮自己的琴藝,對杜七來說可能是一件稍稍有些困難的事情。
一指落下,迅速的接上了第一階的旋律。
美妙的聲音從杜七指尖瞬間傾瀉而出,好像一汪清泉潺潺流淌,又好像林間鳥兒的呢喃,一折連著三歎。
安寧手指輕輕打著節奏,點點頭。
七姑娘的水平很好……這一首曲子她平日裡也有在聯系,杜七對力道和節奏的把握已經到了她能做到的極致……看得出來,這首曲子杜七絕對練習過很多次了。
白玉盤和明燈眼神迷離的看著杜七,她們對於音律的美沒有什麽概念上的印象,隻覺得好聽,
而因為是七姑娘演奏的,所以就更好聽了。“翠兒,七姑娘是不是又有長進了。”嬋兒抱著翠兒的一隻手,驚訝的合不攏嘴。
“自然,也不看看是哪家的姑娘。”翠兒一臉驕傲的說道。
嬋兒啐了一聲:“你驕傲個什麽勁,姑娘是人明燈的小姐,又不是你的……”
正說著,嬋兒身子一顫,腰上一陣劇痛,她回過頭就見到了石閑惱怒的模樣。
“小姐……”
“閉嘴,多聽少說話。”
“是。”
嬋兒便不敢說話了,她察覺自家小姐的情緒有些不對。
小姐太認真了。
七姑娘的琴聲雖然好聽,可嬋兒也是從小聽石閑的曲子長大的。在她的耳中,七姑娘是妥妥的初學者,許多的細枝末節處理的不夠細致,雖然聽起來意外的有感情和韻味,不至於乾巴巴的,但是一定是差了很多的。
小姐這是怎麽了?
嬋兒一開始不明白,她看著翠兒,卻發覺翠兒露出了一抹了然之色。
翠兒盯著正在撫琴的杜七,心想七姑娘和十姑娘真的是越來越像了,字跡上有九分相似,現在連演奏時候的小動作都如出一轍,簡直就是十姑娘的翻版。
若是能見到杜十娘的影子,那麽石閑會這般態度也再正常不過。
翠兒一明白,嬋兒也明白了能讓她的小姐在短時間這般認真的……世上只有一件事,就是十姑娘。
嬋兒坐正了一些,聽著耳邊的琴聲,心想七姑娘那麽喜歡十姑娘,可她們也沒有血緣,不知道以後會不會與自家小姐爭?
想了想,又覺得小姐才不會與七姑娘爭,小姐就是嘴硬的人。
“……”
曲清婉,黑白衣裳貼在姑娘身上,古色古香的琴聲色流轉。
石閑耳邊是溫和的音色,恍惚間,眼中是喜歡的姑娘,只要伸手就可以觸摸到。
她很快就回了神。
她可不能去觸摸十娘喜歡的姑娘。
杜七真的進步了很多。
石閑忽的一怔。
是了。
這也表明,時間過去了很久。
因為杜七的存在,她的十娘變了太多,可這份變化即使是石閑也挑不出一個不好來。
她忽然對杜七很不滿。
杜七演奏的姿態以及琴曲的韻味……實在是太像杜十娘了,閉上眼睛,石閑還以為前方為她演奏的是七年前、琴藝尚未熟練的杜十娘。
她都學不出來十娘的韻味,杜七卻可以,所以她不高興。
石閑取出一條淺藍色的耳墜扣在耳垂上,歪著頭,耳墜輕輕晃動著。
她已經聽不進去曲子了。
杜七那仿佛來自年輕了六七歲的杜十娘的調子似是一柄一柄重錘砸在她的心口,讓她心生苦悶的同時,思緒也回到了對她來說又懷念又厭惡的年代。
曾經的秋水樓是西苑最繁華的小樓,那裡有最美妙的琴聲,有最美麗的姑娘,可自從祝平娘下了台後,一切都急轉直下,直到她的十娘的出現才重新好起來。
石閑閉上眼睛。
她是愛十娘的。
比所有人都愛,她有這個自信。
就好像十娘對這一點也有同樣的自信一樣。
既然杜十娘能夠為了她而放棄人生,那麽接受了十娘人生的石閑就一直按照十娘期望的活法活下去,成了九苑裡排行第四的姑娘。
其實石閑也可以為了杜十娘放棄自尊,放棄現在的安穩,放棄她忍耐的性子從權勢手裡賺來、數量龐大的銀子,只要十娘高興,她什麽都願意去做。
石閑知道自己一直是冷漠的姑娘,不易於人相處,從進城開始,願意與她在一起並保護著她的就是杜十娘。
說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幾年前的她和杜七興許沒有什麽分別,她在某一個階段,也是有將杜十娘當做娘親看的……和如今隻想爬上杜十娘的床不一樣的是,那時候她還是很清純、乾淨的。
石閑聽著耳邊的琴聲,面色逐漸陰沉,她低下頭,不讓在場的姑娘們看到她壓抑的眸子。
十娘和七年前相比……還是同一個姑娘嗎。
石閑腦海中閃過了一個身穿藍衣,脊背筆直,無論什麽時候都站在她面前,喜歡拿著酥餅逗弄她的姑娘。
拳頭逐漸收緊,指甲嵌入了肉中。
不一樣。
這些年,她看著自己喜歡、尊敬、愛慕的姑娘的脊梁逐漸被壓彎。最後遇人不淑,連僅剩的一點風塵都淪為笑柄。
她看著姑娘引以為傲的曲藝逐漸變成了讓姑娘痛苦的東西。
看著因為清紅之別而刻意疏遠自己的姑娘。
一直到現在,一切重新好起來
十娘這些年變了很多,多到每一次變化她將其記了下來,本子已經塞滿了整個床頭櫃。
曾經,石閑認為該是不會再有機會見到那個佇立在橋頭,一顰一笑都讓她心動的杜十娘了。
再青春、再乾淨的人似她這般,也回不去以前。
“……”
石閑睜開眼,陰鬱消散不見,她面上起了一個梨渦,瞧著杜七笑著。
當看著十娘從天望海邊背著這傻姑娘回來的時候,十娘的世界就亮了。
十娘弄丟了這些年拿尊嚴、韶華換來的百寶箱,這一定是一件極為倒霉的事情,因為其中有一大半的銀兩是她已經贖了身,卻依舊和帳上劈帳而得到的積蓄。
丟了積蓄,卻得到了對她來說是救贖的姑娘。
石閑說不上這筆買賣是不是賺的,因為丟的東西也很重要,可是從結果上來看,這真的是一筆值的不能再值的買賣。
石閑手指敲在自己的小腿上,發出有節奏的聲響。
隨著杜七的琴聲逐漸減弱,石閑想起了今個杜十娘的不對勁,因為杜十娘的不對,導致連帶著杜七的心情也不好,琴藝的發揮逐漸失常。
琴之一道的“奇”“古”“透”“靜”,在杜七手裡她就看見了一個靜。
關於這一點石閑也不意外,她甚至都知道杜七為什麽靜不下心來。
因為一天下來,十娘很明顯的在疏遠杜七……這對於杜七來說,該是一種整個天都塌下來的無助。
又是這樣。
石閑輕輕歎息。
十娘真是一點都沒有變,這種疏遠像極了當初她同樣經歷過的東西。
因為是紅倌人,所以最好不要接近她這個九苑的姑娘。
她有時候真的弄不明白十娘腦子在想什麽,她就不能正常一些,自私一些,多為自己想一想嗎。
若非是十娘總是這份付出的性子,她也不至於被李孟陽傷的這麽深。
那時候的李公子只是個庶子,無權無勢,空有一身才華無處施展……十娘裡裡外外不知道幫著張羅了多少事兒,耗費了多少銀子才有了李公子殿試的機會。
這就好像杜十娘犧牲了自己的人生將石閑抬上九苑,結果卻被自家姐妹背刺一樣,怎麽能不崩潰。
當然,石閑除了嘴硬一些,她寧願拿刀戳自己的心窩子,也不會背刺杜十娘的……她雖然享受了十娘的好,可她也不是自私的姑娘。
石閑睜開眼,一把將翠兒拽入懷裡,在翠兒驚詫的視線中,在她耳邊說了一句話。
翠兒眼睛瞪大了一些,隨後看了一眼台上的杜七,小聲說道:“姐姐,我也不知道。”
翠兒此時隻覺得自己的小心臟都要跳出來了。
和姑娘們朝夕相處她雖然也想過七姑娘會不會戀慕十姑娘這件事,可當這件事從石閑這個一直追求杜十娘的姑娘口中說出來,就讓她一陣脊背發涼。
姑娘們的關系不會因為這個而產生裂縫吧。
翠兒猶豫了一下,正要說什麽,便聽到石閑低下頭,在她耳邊說道:“安心。”
石閑隻說了這兩個字,翠兒就冷靜了下來,她瞧著石閑乾乾淨淨的眼神,旋即放松身子躺在石閑的懷裡。
懷疑姑娘們之間的感情,她也真的是昏了頭。
“……”
石閑的手在翠兒小腹處圍了一圈將她箍在懷裡,嗅著翠兒身上和杜十娘相似的麝香氣息,石閑埋下頭。
她給十娘的一直都是痛苦,杜七則相反,若是真要讓十娘挑一個姑娘……無論讓誰來選都是很簡單的。
所以,十娘不能再這樣疏遠姑娘了,有些事情她想不清楚,那就自己來幫她想。
石閑有了主意。
今天的晚宴就借著酒勁和十娘說清楚罷,無論她是怎麽看待杜七的,既然喜歡,那就要遵循本心,即使是要自己退出,也不是不可以。
至於說這件事裡面最重要的人……
杜七太乾淨了。
石閑就像是杜十娘肚子裡的蛔蟲。
如果能讓杜七變得不那麽乾淨……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