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時三刻,時間算不上晚,正是春風城一天最熱鬧的時候,姑娘們簇擁著在街上玩鬧,歡聲笑語從未斷絕。
酒樓之上,祝平娘舉起酒碗一飲而盡,歪頭看著下方那些許姑娘們的歡顏,輕輕一笑。
倚石仙子問道:“就是她們讓你留在這裡?”
祝平娘眨眨眼,那白皙玉手晃動著玉碗,隨著晶瑩濃稠的酒水逐漸平靜,她說道:“大概吧。”
倚石仙子小酌一口。
“大概?”
祝平娘攤手,說道:“這樣也沒有什麽不好,我蠻喜歡。”
倚石仙子放下酒盅,認真問道:“比那梅花庵還要讓你舒坦?”
祝平娘沒有猶豫的點頭。
倚石仙子便不說話了。
“阿尋,你是不是有什麽事要與我說。”祝平娘說道。
“有還是沒有呢。”倚石仙子輕輕歎息,說道:“與道宮的人見了一面後知道了一些不大好的消息,只是與桐君你關系不大,你就老老實實在這春風城做自己的小班主罷。”
祝平娘不知倚石仙子說的是不是氣話。
倚石仙子說的不是氣話。
桐君寧願封印了修為都不願意摻和修仙界的事兒,她又何必非要拉她趟那渾水。
可是。
倚石仙子說道:“若是南荒不太平了呢。”
“你是說春風城?”祝平娘看著那陰暗天空,她此時雖然見不到,卻清楚的知道那可怕靈力旋渦的存在。
倚石仙子搖頭說道:“我是說南荒,春風城前有天劫、今有龍脈,早晚會亂。”
暫時有禪子定著,所以還算安穩,不過早晚還是會出事,只需要一個契機。
比如妖族。
南荒勢力最大的總歸還是妖族,它們可不認得什麽禪子。
“少嚇我。”祝平娘說道。
“我不是嚇……”倚石仙子說著,看著祝平娘那平靜的眼神,稍稍一愣。
“桐君,我有時候真的不知道你腦袋裡在想什麽。”倚石仙子說道。
“我是很膽小的人。”祝平娘捧著酒碗,笑著道:“現在不是還沒亂嗎。”
倚石仙子看著祝平娘那晶瑩玉手。
這雙手很好看。
因為杜七都覺得好看,所以興許不只是好看。
倚石仙子心道她這幾日見到的桐君是老鴇模樣,差點忘了這姑娘原本的修為。
“桐君,你可不是妖聖的對手。”倚石仙子道。
祝平娘眨眼:“我只是一個鴇母,自然不是妖聖的對手,你說什麽呢。”
“你以為我說的是一般的妖聖?”倚石仙子無視了祝平娘的裝傻,提醒道:“南荒是無天大聖的老家。”
提起這位傳奇,祝平娘臉色微沉。
那踏著漫天雷電自南荒出世的妖聖究竟有多強,只怕這世上還沒有人知道,雖說這兩年那大聖銷聲匿跡,但誰也不知道這南荒會不會一瞬間便淪陷。
絕雲宗失去了仙人神念守護,到時候若是直面妖族帶來的龐大壓力,只怕會第一個被毀。
所以,倚石仙子甚至有將絕雲整個搬走的想法,之前是舍不得老祖神念,現在禁地被毀,便再無一絲顧慮。
她將自己的想法與祝平娘說了,後者沉默後說道:說道:“有那麽強?他還能比那老不死強?”
倚石仙子搖頭。
“道天君暴薨本就是一個謎,實際上他即便還活著……”
祝平娘打斷了她,說道:“我沒見過那妖聖,你是想說那老不死不是對手?”
“……”倚石仙子點頭。
作為絕雲掌門,她直面過那道身影,自然明白那是怎麽樣的壓力。
道天君雖當世無敵……那也是大聖出世前無敵。
倚石仙子甚至覺得他死的時間很對,畢竟還帶著一個當世無敵的名號不知原因的死去,若是再等幾年,直面了妖族那人,以道天君的性子,只怕會吃大虧。
只能說還好那大聖沒有什麽野心,不然自己哪裡還有心情在這和桐君聊天。
“桐君,每個斷代前都有天道寵兒,前有始皇、道祖、佛祖、後有我絕雲祖師,靜月居士……”倚石仙子認真道:“這一次,只怕是輪到那妖聖了。”
“有那麽誇張?”祝桐君咽下酒水,隨後輕笑。
“你想那麽多做什麽,妖族大興也不是你我攔得住的。”
“行吧。”
倚石仙子心道她和現在的桐君聊不到一起,便放棄了與她討論大勢。
輕松一些就輕松一些。
“喏,那七姑娘來了。”倚石仙子努了努嘴。
祝平娘視線順著窗子落下,便瞧見了那裹著白色披風的姑娘。
杜七正牽著明燈的手往家走,忽的感覺到了什麽,抬頭看了一眼酒樓。
揮揮手。
離開。
酒樓上,倚石仙子笑道:“這杜七興許會是個修煉的好苗子。”
“我也覺得。”祝平娘第一眼見到杜七的時候便認為若是杜七生在梅花庵,定是被姑娘們捧在手心裡的寶貝。
“我要帶她和那明燈上絕雲,你沒意見吧。”倚石仙子問。
祝平娘奇怪的看著她:“你是不是問錯人了,與我何乾。”
倚石仙子一愣,隨後說道:“也是。”
祝平娘將倚石仙子的酒盅拿起,玉手翻覆,看著那淋漓而下的酒水,嗔道。
“你擱這養魚呢,得虧你不是我手下的姑娘,那些丫頭要是敢這麽吃酒,看我不打她屁股。”祝平娘將那酒盅丟開,換了個瓷碗滿上酒水後推向倚石仙子。
“喝。”
“……”
倚石仙子無言。
人變起來是真的快,桐君幾百年都是一副清冷模樣,而這次不過幾十年不見,卻完全變了性子。
罷了。
她拿起酒碗,決定陪她喝個盡興。
畢竟,以後都不知道有沒有機會以真身坐在一起吃酒。
總的來說,這次下山找到了桐君,體驗了一次艾灸,認識了連韻那般投緣的孩子,作為最後的休閑時間已經遠遠超出了她的預期。
大爭之世已至,絕雲沒有悠哉的時間可以浪費了。
……
……
杜七與明燈走入巷子,隨著她們深入望海店住宅區,周遭逐漸安靜。
黑暗花徑,只聽到那清脆的腳步。
“小姐,你走慢些,別絆著了。”明燈說道。
“嗯。”杜七奇怪的道:“明燈,這世道要亂了嗎?”
“小姐,你說什麽呢。”明燈一臉的疑惑。
“她們總說世道不太平,我有些不大明白不太平在哪兒。”杜七說道。
明燈心道小姐又在說她聽不懂的話。
不過,要說這世道是不是太平,明燈有自己的理解。
她是差點死過的人。
也經歷過一些不為人道的殘酷。
即便生活殘酷,卻也有那像永夜中一道破曉般的人支撐、守護著她。
哪怕那人現在不在身邊,她還是有了小姐可以依靠。
明燈鼓起勇氣,說道:“我覺得只要有小姐和十姑娘、翠兒姐在,對我來說就是最好的了。”
杜七聞言,停下腳步,驚訝的看著明燈。
小丫頭面容逐漸發燙,不一會便紅到了脖子,小聲道:“小姐,你別這樣看著我……”
“你說的對。”杜七點點頭,外面再怎麽亂也和她沒有關系。
她只要和十娘在一起就可以了。
大不了和朋友一起找一片竹林住下。
杜七希望春風城可以一直這般安定下去,不要出什麽意外,最好那什麽妖聖也不要來。
姑娘不知道妖聖是什麽概念,她只是從旁人口中知道對方可能會很麻煩,便有些不太歡喜。
杜七偶爾也會欺負花瞳,比如捏著她的七寸將她丟出去這些事情也是做過的。
在她眼裡,那妖聖也是妖,是小家夥。
那什麽無天大聖的名頭聽著那麽駭人,若是嚇著十娘,她定要那什麽妖聖好看。
“……”
“?”明燈看著杜七的表情,有些疑惑。
“小姐,你怎麽了。”
“沒什麽。”杜七捏了捏明燈臉,邁開腳步往家走。
明燈緊跟了上去。
杜七繡鞋落在青石板,濺起些許灰塵。
家就在前面,杜七已經看到了門前的那一棵巨木梧桐。
她方才笑是因為她真的變了許多,若是以前,那般念頭絕不會有。
入世原來真的會不一樣。
杜七走進園子,穿過翠兒打理過的草木小路,望著屋內燈火,推開小樓的門,同時說道:“十娘,我回來……”
話還沒說完,杜七有些奇怪。
只見房間中,杜十娘坐在那兒盯著她看,面上是有些駭人的嚴肅。
翠兒則站在杜十娘身後,給她使了一個愛莫能助的眼神。
明燈跟著進來,還未開口便感覺兩道視線落在自己身上。
杜十娘和翠兒。
她最怕的兩人。
明燈頓時動也不敢動,站在門口像是做錯事的孩子……雖然她不知道自己哪兒錯了,可每次翠兒姐這般模樣都是要訓斥她。
“十娘,你這是怎麽了。”杜七走過去。
她不害怕杜十娘,只是不想讓十娘不高興,有限的壽命中總是出現不快很不值得。
“七姑娘,你今兒去哪了?怎麽才回來。”翠兒說道,擠了擠眼睛。
“翠兒姐,你眼睛不舒服?”杜七道。
杜十娘回頭瞪了一眼翠兒。
翠兒尷尬一笑,低下頭。
杜十娘便說道:“讓你帶著明燈去吃晚食,怎麽磨蹭到現在,也不看看什麽時辰了。”
“聊天聊的久了些。”杜七說道。
“我有沒有與你說過不要與男人走的太近。”杜十娘問。
“有。”杜七點頭。
“你晚上去哪兒了。”
聽著十娘的話,杜七明白了,她才知道錯在哪裡,原來都怪那白龍。
她因為海棠的緣故與白龍說了許多話,讓十娘不高興了。
可那人是海棠的夫君,她一時間便沒有想那麽多。
“十娘,我錯了,你別生氣,我下次不理他就是了。”杜七說道。
杜十娘一愣,不敢置信的道:“你這妮子還真和男人……”
雖然她不相信杜七和那人做了什麽,不過總歸是給她提了個醒,畢竟在杜十娘看來能起到警示作用便好。
她也的確有些生氣了。
不只是杜十娘,翠兒也很愣在那裡,眼中是震驚與不敢置信。
七姑娘不打自招了?
她本以為是一場誤會,這才給杜七使眼色叫她想清楚了再說話,誰知道杜七直接承認了自己與男人鬼混的事實。
還帶著明燈……
翠兒狠狠的瞪著明燈。
自己是怎麽教她的,就這麽讓七姑娘與不知道哪來的野男人親近?
翠兒還愣著,杜十娘已經站了起來,走到牆角拎起那手臂粗細的木棍,掂量後還算趁手。
“十姑娘,給我一根。”翠兒道。
杜十娘指了一下角落,翠兒走過去。
明燈見狀,嚇的一哆嗦。
翠兒可不像是杜十娘那般溫柔,她平日裡被翠兒調教,也算是沒少挨打。
說是挨打,卻多是誡訓為主,不過明燈覺得今兒的翠兒姐是真的很生氣。
她和小姐做錯什麽了……
明燈小腦瓜想破了也想不明白。
……
杜七將一切盡收眼底,想到了一些不好的回憶。
“十娘,你不是要打我吧……那東西很疼的。”杜七說道。
“和男人鑽小巷子怎麽沒感覺疼?”杜十娘冷笑道。
“和男人?鑽小巷子,我什麽時候做了。”杜七瞥了一眼杜十娘手裡的棍子,心道十娘可從不憐惜她,是真的會用力的。
“十娘,你從哪兒聽的消息,我沒有啊。”杜七不知道是誰在十娘面前說自己的壞話。
杜十娘盯著杜七,說道:“店裡的不少姑娘都見到你與一個男人在街上動作親密,後來還一起離開。”
“小姐,是不是……”明燈想起了什麽。
“你給我閉嘴。 ”翠兒走過去。
“……”明燈搓了搓脖子,將剩下的話憋了回去,看著杜七的背影。
這家裡果然還是十姑娘說的算。
即便是小姐,對著十姑娘也得唯唯諾諾,都不敢大聲說話。
杜十娘走到杜七身邊,問道:“是與那景天公子在一起?即便是他,你也得注意一些,別與他走的太近。”
杜十娘心道杜七這傻姑娘不清楚她自己的魅力,又掌握不好分寸。
“我有些時候沒見到他了。”杜七說道:“十娘,我今兒是與男人說話了,不過不是景天。”
杜十娘聞言,握著那木棍,橫在杜七的腰後,微微敲打著,低頭在杜七耳邊小聲道:“是誰?”
“……”
杜七不知道怎麽介紹那白龍。
說名字十娘該是不認識的。
海棠的夫君?
也不太好。
杜七想著十娘提起白景天,便有了主意,解釋道:“是和景天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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