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約魔死去的身軀漸漸化為一灘粘稠的泡沫，從某種意義上說，他也算是獲得了解脫。

如果不出任何意外，在九十九年之後，納門·秉燭會在巴托九獄的某一處完全復活。

而那時他也即擺脫了蛇蠍魔的束縛。

小小的將旗被氣泡包裹著，從其殘余的屍骸中緩緩飄到了少年藍龍面前，仿佛任其裁奪。

“這具魔鬼的屍體交給我處理。”

見奎斯收起了將旗，蒸汽朋克半巫妖適時地詢問道，並且得到了毫無意外的許可。

所以契約魔的死亡過程遭到了扭曲，不知該說是幸運還是不幸，他最終還是沒能死成。

或者說，沒能獲得理想的解脫。

作為一名精通死靈學派法術的傳奇施法者，斯內德禁錮了這頭魔鬼的靈魂，將其收入囊中。

“去接管這裡的巴托守軍，然後讓城市之腸再次準備開動，消化這座……罪業城。”

瀏覽了一下剛剛從將旗裡獲取的信息，奎斯拿出一個磚頭大小的無線電通信器，下達了命令。

原本還想著轟炸這座城寨的牽引城，霎時間偃旗息鼓，而罪業城上的巴特祖守軍亦刀劍入鞘，主動打開了城門，解除了戒備。

這些舉動，看得那些墮落學者一愣一愣的，他們由於並非巴托一方的勢力，所以並沒有被史迪姆的將旗所影響，亦因此感到不知所措。

“那些魔鬼怎麽……投降了?”

某個正叼著煙鬥一邊吞雲吐霧，一邊計算彈道參數的墮落學者，不由的詫異地問道。

只是回答他的不是言語，而是背後倒鉤魔火炮手的刀柄——輕輕一敲，將這個多嘴的巴佬砸倒。

煙鬥被墮落學者壓在了身下，等到其再次回醒過來的時候，他就失去了精心打理過的胸毛。

當然，那是之後的事情了，此時的罪業城已無暇他顧，所有人都在忙著盡快撤出此地。

嗷嗷待哺的新繁榮鎮再次積極開動，化身為了八腳巨蛛，將罪業城“吞入”了城市之腸內部。

有了上次的經驗，城市之腸中那些場院和工廠的效率提高了許多，沒多久就消化完罪業城。

奎斯也有了片刻的空閑，得以觀看半巫妖斯內德的實驗，看他如何擺弄契約魔的殘軀。

眾所周知，下層界絕大多數生物都是“靈肉合一”的存在，其靈魂和肉體無法被外力分割。

斯內德禁錮了契約魔正在消亡的靈魂，其屍體的泡沫化進城亦因此被強行中止。

由於頭顱被少年藍龍摔爆，半巫妖最先做的工作就是為這個家夥添加了一個頭顱。

取材非常講究，斯內德拿出其收藏的九頭妖龍一個副首——這種副首沒有大腦，所以沒有辦法獨立地思考和記憶，其內部只有一部分腦乾和灰質，可以用來控制九頭妖龍的身軀活動。

“這是一個非常有趣的實驗，契約魔的靈魂和肉體是統一的整體，但是將其肉體組成換為其它生物的血肉之後，到底會出現什麽狀況，之前很少有記載流傳下來過……”

見圍觀的眾人還不甚了解，他繼續解釋道:“巴托之前那個老鬼婆領主，曾創造過一種全新的巴特祖魔鬼，名字叫作縫合魔，她將不同的魔鬼肢體縫合在一起，完成了自己的造物。”

“縫合魔並不是那些肢體生前的任何一種魔鬼，而是一種獨立的巴特祖，這說明了那種被創造出來的生物產生了自我認同。”

“而我現在做的，就是嘗試用凡物的血肉，融合進魔鬼的那與其靈魂糾葛在一起的身軀，查看創造出來的新物種，到底是怎樣一種生物。

”斯內德雖然盡力解釋了一番，但是像食人魔三兄弟這樣的旁聽者還是聽得雲山霧罩，絲毫不能理解這其中的重大意義。

可是奎斯就不同了，當聽到“自我認同”這個詞匯，少年藍龍就陷入了一陣遐思之中。

他聯想到了自己的穿越。

即便對於前世有著無比深刻的記憶，可是奎斯仍舊心存疑慮:他真的還是原來的自己麽?

如果說縫合魔種族的誕生，其實就是一種自我認同的體現，那麽他們的靈魂肯定與之前迥異。

在奎斯的記憶之中，古希臘有個名為“忒修斯之船”的一連串著名悖論:

雅典人為了紀念殺死米諾陶斯的王子忒修斯，保留下其前往克裡特島所用的黑帆船。

隨著時間的推移，帆船的木板不可避免地發生著腐爛，於是不得不年年對其進行翻修。

到了最後，忒修斯之船上面竟然沒有一塊材料沒有被更換過， 整艘船與原先的材料完全不同。

那麽這艘船還是“忒修斯之船”麽?

有好事者搜集了所有被更換下來的材料，並且用這些材料重新打造了一艘一模一樣的帆船。

那麽這艘新打造的船隻，和換了所有材料的船隻，到底哪一個才是真正的“忒修斯之船”?

曾經的奎斯思考過，他認為之所以會產生這個問題，就是因為“忒修斯之船”沒有自我認知。

所謂的“忒修斯之船”，也只不過是別人對於其進行的命名，這艘船只在其觀察者眼中存在。

陷入沉思許久，奎斯的心中突然有所明悟——“今日之我已非昨日之我”。

雖然只是喃喃自語，但在其心中卻不亞於黃鍾大呂突然響起，宛如醍醐灌頂一般。

無論是人類還是巨龍，今日的奎斯都與昨日有所不同，亦會和明日存在些差異。

那麽又何必執著於誰是誰的問題，奎斯不是那艘朽爛的忒修斯之船，其存在的本身就是擁有自我認知的最好證明。

他突然聯想到了凡人崇拜神明，那些凡人豈非就是觀察者，而神祗就像是“忒修斯之船”。

代表多元宇宙各種抽象概念的神職領域，尚未誕生出自我認知，所以神祗才會發生更迭改變。

驀地，奎斯想起了一個傳聞。

據說曾經在死亡領域走得最深入的神祗——遠古死神耶格就主動剝離過自己的神職，贈與其它新晉升的死神——這可與其它排他性嚴重神祗的選擇截然不同。

“或許，並非是所有概念尚未誕生自我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