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奇在芒吉斯的駐扎地，是一座古老的城堡。在百余年前就已經被廢棄了，直到鹹魚港之戰後，格雷決定北伐，才重新修繕啟用。

　說是修繕，其實也就是稍微整理一下而已。畢竟亡靈，包括統帥在內，對駐扎的要求並不高。

　佇立在山崗上的黑色城堡就仿佛一個蒼老的巨人一樣，塔樓、城牆，各處都有著數不清的破損。有的地方牆壁甚至整塊垮了，只是用木料稍微休整了一下。

　不過，即便是如此，依舊可以通過輪廓看出曾經的輝煌。

　山腰處，山腳下，是密密麻麻的亡靈的海洋。面積之大，看上去城堡就好像汪洋之中的一座孤島一樣。

　在非戰鬥狀態，並且沒有命令的情況下，這些亡靈或一動不動地站著，或一動不動地坐著，就仿佛一座座的雕塑一般。所以，這又是一片寂靜之海。

　一邊是被風吹動的樹林，另一邊則是仿佛凝固了一般的亡靈之海，這畫面看上去，是如此地詭異。

　天灰蒙蒙亮的時候，一身戎裝的依琳便已經帶著艾比羅伯斯騎著馬來到了亡靈之海前。遠遠地，她看到了聚集在城堡對面山丘上的其他領主。班尼迪克二世也在其中。

　不只是班尼迪克二世，還有艾倫國王巴奈特三世、菲德斯國王亞瑟、卡蜜拉的父親伯特大公吉恩二世，以及其他許多位南方的大領主，浩浩蕩蕩的。他們全都是南方聯盟的成員。

　掉轉馬頭，依琳騎著馬朝著那小山坡奔了過去。

　見到依琳到來，其中幾個領主一下迎了上來，也顧不得什麽形象了，直接伸手就拽住了依琳的韁繩。其中就有艾倫國王巴奈特三世，劈頭蓋臉就是一句:“你見過巫妖王殿下了嗎?”

　依琳都有些懵了:“怎……怎麽啦?”

　“你見過他了嗎?”身材肥胖的巴奈特三世跑了幾步，已經喘得不成樣子了，卻還是蹙著眉頭接著追問。

　“還沒，發生了什麽事嗎?”依琳下了馬。

　班尼迪克二世也走了過來，扶著劍柄一臉憂慮地說道:“他們不讓我們進去。以前可從來沒試過這樣。昨天晚上巫妖王殿下剛到的時候，我就已經求見了，被拒絕。今天我們直接過來，依舊不肯讓我們進去。”

　“以前從來沒有試過這樣。”吉恩二世插嘴道。

　神色陰沉的亞瑟開口說道:“按照之前的計劃，他們應該是在至少十天之後才抵達這裡的。但現在他們提前了，在沒有通知我們的情況下。之前這些亡靈軍團都是駐扎在其他地方，保持著對古斯塔夫的壓力的。現在全部抽調到這裡來了。我覺得肯定是出了什麽事了。”

　巴奈特三世小聲嘀咕道:“巫妖王殿下可千萬別出什麽事呀，他還沒把我變成巫妖呢。”

　環視了周圍焦慮不安的領主們一眼，班尼迪克二世望向了依琳。

　準確地說，此時此刻，所有的領主都在盯著依琳。

　以實力來說，貝希爾公國在南方不算強大，但依琳，是所有人類當中唯一直接得到格雷宣誓效忠的。那份誓約依舊有效。這一點，就連身為南方聯盟議長的班尼迪克二世也比不上。

　除了格雷的妻子雪萊之外，依琳應該算是跟格雷最親密的人類了。

　然而，此時此刻，依琳卻是一臉的茫然，比在場的眾多領主更加茫然。

　“你有得到什麽消息嗎?”班尼迪克二世問。

　“沒……沒有。”依琳只能支支吾吾地答道:“我今天一早才知道格雷已經到了芒吉斯。”

　“他連你都沒通知?”

　“也許只是他突然改變主意了呢?或者他跟金龍一族談判順利，做出了戰略調整?你們用不著那麽擔心，這種事情不是很正常嗎?格雷沒有通知大家，肯定是因為覺得沒必要那麽早通知。沒有接見，肯定是因為有什麽更加重要的事情在忙。巫妖王有很多事情在做，不是每天都在等著見我們的，不是嗎?”

　話是這麽說，然而，領主們依舊一臉焦慮地看著依琳。

　尷尬地笑了笑，依琳翻身上了馬，輕聲說道:“我帶你們進城堡去吧，到城堡裡去等。格雷忙完了，會見我們的。不要呆在這裡了，這裡連個坐的地方都沒有。”

　“那真的太好了。”巴奈特三世特意湊過來，拉住依琳的手，親吻依琳的手背，然後認真地說道:“你知道的，這幾年發生的事情，都太奇妙了。就算是我們的先祖也從未經歷過。還好有你在這裡，你就是我們與巫妖王之間最好的紐帶。”

　其他的領主們也紛紛松了口氣。

　帶著一眾領主以及他們的隨從，依琳騎著馬，沿著蜿蜒的道路緩緩地朝著城堡的方向走去。

　很快，他們來到亡靈軍團最外圍的崗哨。

　兩隻幽靈從崗哨裡飄了出來。從他們“服裝”的樣式來看，這兩個似乎生前是人類士兵。

　依琳勒停了馬，等他們飄到自己面前，微笑著說道:“你們好，我想見一下巫妖王殿下。”

　“抱歉，巫妖王殿下暫時不能見你。”其中一隻幽靈答道。

　“暫時不能見，他在忙嗎?那我們到城堡裡去等他忙完。”

　“抱歉，我們沒有接到可以讓人進入城堡的命令。”

　場面頓時有些僵了，領主們一個個睜大了眼睛面面相覷，依琳也是尷尬無比。

　頓了頓，依琳小聲問道:“你們……知道我是誰嗎?”

　“知道。”另一個幽靈聳了聳肩說道:“您是依琳·貝希爾。貝希爾公爵殿下。巫妖王宣誓效忠的人類領主。身為一個合格的哨兵，我們至少應該能辨別對方的身份。”

　這個回答，比說“不知道”還讓人尷尬。依琳都愣神了。

　猶豫了一下，依琳接著問道:“既然你們知道，還不讓我們進去嗎?”

　“是的，我們沒有接到命令。”

　“那可以幫我通報一下嗎?我相信格雷肯定不會把我攔在門口。”

　“抱歉，我們接到的命令沒有將來者區分對待的部分，並不會因為你是貝希爾公爵殿下而有所不同。所以，我們也不會幫你通報。”

　兩隻幽靈睜大了眼睛望著依琳，仿佛並沒有覺得這個回答有什麽不妥似的。

　依琳都懵了，只能尷尬地回頭看了看領主們一眼，然後輕聲說道:“那……我們在外面等著?”

　“我覺得你們最好先回去。”

　說著，兩隻幽靈已經輕輕飄走了。

　依琳的臉火辣火辣的。

　擦了把汗，依琳隻好騎著馬走開了。

　……

　還是那個山坡，還是那片綠地，區別是，這一下，領主們更加焦慮了，一個個坐立不安。

　“我的天，他居然連依琳都不見，這不正說明發生了什麽事嗎?”

　“如果是其他人出現這種狀況，我會覺得他肯定病危了。當然，我們都知道巫妖王不可能病危，但也夠嚇人的。”

　“我似乎感覺到了一些不好的東西。”

　“什麽東西?”

　“說不清，但總之肯定是不好的。巫妖王從來沒有拒絕見我們，現在他拒絕了所有人。這麽大規模的調動，居然都沒事先通知我們一聲。昨天晚上我的士兵們還以為是敵襲呢。如果不是對面沒有亡靈軍團的話，他們可能都已經跑了。”

　“你們覺得能出什麽事情呢?”

　“不知道。他們跟我們不是一個維度的。魔法、時空、位面……太多東西我們理解不了了。”

　“那……我們會不會輸?”

　“額……?你是指什麽?”

　“還能指什麽?古斯塔夫，黑龍族呀，還能是指其他的?”

　一大幫的領主聚集在一起，嘀嘀咕咕地瞎聊著，越聊越焦慮。某種恐慌正在蔓延。

　毫無疑問地，格雷就是主心骨，沒有了格雷，許多事情都會出現巨大的變數。甚至，絕大多數的事情都會變。那是一種足夠令所有人都恐懼的變化。

　依琳在一旁靜靜地聽著，都不知道應該說什麽了。畢竟，她剛剛才被打臉。

　猶豫了好一會，依琳忽然騎上馬又是朝著城堡的方向奔了過去。

　這一次，領主們只是伸長了脖子看，沒有直接跟上去。

　……

　“我想見卡爾，可以嗎?”

　“不可以。”兩隻幽靈直截了當地答道。

　“那我要見棒槌呢?”

　“不可以。”

　“那我見裡奇，我記得這次出使金龍，他是跟著去的。”

　兩隻幽靈一下猶豫了。這一瞬間的猶豫，被依琳敏銳地捕捉到了。依琳緩緩睜大了眼睛。

　片刻之後，兩隻幽靈微笑著答道:“不行，我們沒有接到命令。實在抱歉。”

　“好的，我明白了。”依琳還以微笑，掉轉馬頭，沿著來時的路往回走。目光不禁開始閃爍了起來。

　“依琳小姐……您覺得，是真的有什麽問題嗎?”走在身旁的艾比羅伯斯小聲問。

　“我希望沒有，但恐怕，真的是出事了。以我對格雷的了解，他不會下這樣的命令，不可能把我拒之門外。而且那兩隻幽靈明顯有問題。亡靈跟其他種族可不一樣，他們無法反抗召喚者，必須全身心地服從。所以，這說明他們的召喚者有問題。”

　“那……”

　“什麽都不要說，什麽都不要問。就假裝我們什麽都沒發現，等著就好了。格雷肯定能解決的，就像以往的任何一次一樣。”

　“好……”

　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著，直到傍晚時分，一位亡靈騎士騎著馬從城堡裡跑了出來。一路馳騁，直到山坡上，一眾領主的面前，恭敬地行了個禮。

　“巫妖王殿下邀請各位進去。”

　領主們都愣神地看著他，包括依琳在內。

　“格雷……邀請我們進城堡?”

　“是的。”亡靈騎士恭敬地說道:“巫妖王殿下邀請各位進入城堡。今天有些事情在處理，實在有點忙。特別是貝希爾公爵殿下。讓你們等這麽久，實在非常抱歉。”

　一下子，領主們紛紛松了口氣，甚至都笑出來了。

　“沒事就好，哈哈哈哈，沒事就好。我早說巫妖王殿下不可能有什麽事的，他又不是我們人類。”

　“你早說?你剛剛可不是這麽說的。”

　“我剛剛說了什麽嗎?”

　“你說了很多，都叨叨了一天了。”

　“好了，我們去面見巫妖王殿下吧。”班尼迪克二世騎上了馬。

　所有的人都在笑，唯獨依琳沒有笑，那臉上，依舊布滿了陰霾。

　……

　火紅色的夕陽斜斜地照著。

　在亡靈騎士的帶領下，他們走過了蜿蜒的道路，路過了一個個的亡靈族崗哨，路過了密集而擁擠的亡靈之海。盡管經歷了一年多的時間，這些領主多多少少，對亡靈還是有些恐懼。面對數量如此龐大的亡靈，就更是如此了。

　這一次，再沒有亡靈出來阻攔他們了。無聲無息地，亡靈們都仿佛當他們不存在的一般。

　城堡的吊橋緩緩放下，領主們下了馬，一個個步行進入陰暗的城堡之中。

　走在前面的亡靈騎士隨手操起了一根懸掛在牆壁鐵架上的火把，點燃，用來照明，然後帶著他們一點一點地往裡走。

　亡靈是不需要照明的，如果不是領主們的到來的話，他們甚至不需要火把。

　整個城堡靜悄悄的，四處都充滿著破敗的氣息。

　借著火光，領主們可以清楚地看到幾乎每一個角落都有亡靈士兵戍守，不過，他們也如同外面的亡靈一樣沒有任何的動靜。

　沿著環形的階梯，他們一步步地走上了城堡的主樓，直到高處，透過窗戶，才再次見到陽光。

　在亡靈騎士的帶領下，領主們終於來到了頂層一扇巨大的木門前。

　側過身， 握著火把的亡靈騎士讓到了一旁:“請進。”

　說完，亡靈騎士就不再動了，就好像其他的亡靈一樣，靜靜地站著。他甚至都沒把門打開。

　領主們一個個面面相覷。

　依琳的眉蹙得更加緊了。

　猶豫著，班尼迪克二世走向前，伸手推開了大門。

　一個破敗，陰暗的大廳出現在了他們面前。

　沒有任何的裝飾，地面上甚至都還有碎石。整個大廳裡，唯一的光源是正中擺放的盆。

　火光搖曳著，以至於照在石柱上映出的影子，充滿著某種恐怖的氣息。

　一下子，領主們都不由得屏住呼吸了。

　正中的王座上，靜靜地坐著他們準備覲見的巫妖王——“格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