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月三年三月。

　在瓊斯離開龍之巔的幾個小時後，傑勒米再次降臨。

　一如裡奇所決定的那樣，他強硬地拒絕了來自天堂的建議，沒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於是，二十四小時後，十二個天使軍團降臨了。與十二個天使軍團同時抵達的，還有十一個惡魔軍團。

　這是自一萬多年前天使和惡魔按照停戰協定撤離凱爾特斯大陸之後，第一次同時將如此規模的軍力投放在凱爾特斯。

　以巫妖王格雷之死為起點的亡靈北伐戰爭，最終演變成了有史以來最大規模的軍事對峙，將幾乎所有你所想得到的強大勢力，天使、惡魔、巫妖、龍族，全部都卷入其中。

　按照裡奇最開始的計劃，應該是惡魔幫他頂住天使軍團，他自己，則統領亡靈，繼續爭分奪秒挖垮龍之巔。如此一來，不管最終戰爭的結果如何，黑龍一族必定要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然而，事情並沒有按著他所期待的方向走。

　惡魔確實在他的前方鋪開了一道防線，卻並不積極作戰。天使軍團繞後，黑龍直接卸除魔法陣，在天使軍團的接應下順利撤離了龍之巔。

　在長達數月的圍攻之後，亡靈，隻得到了遍地的，被燒焦的屍骸。

　除了聖靈的直接介入，天使軍團獲得巫妖們所難以匹敵的力量之外，造成這種局面的還有其他許多原因。例如惡魔們並沒有如他們所承諾的那樣積極作戰，例如金龍沒有給出第一時間的支援。

　惡魔、金龍、亡靈之間的三方同盟無比脆弱，甚至比天使和黑龍之間的同盟更加脆弱。

　對此，裡奇無比地憤怒，可是憤怒之余他又能怎麽樣呢?

　在天使軍團強大的壓力面前，他已經被捆綁上了惡魔的戰車。錯過了與黑龍和談的時機之後，他將不再有任何下車的機會。

　為了對抗天堂，他需要地獄的支援。可笑的是另一方面，地獄的支援對他來說又似乎聊勝於無。

　身為食物鏈最頂端的永生種族，天使和惡魔更加珍惜自己的生命，他們拒絕任何冒險的策略。當雙方都將自己的棋子擺上桌面之後，剩下的，便只有對峙了。一如他們過往無數次戰爭那樣，看誰先犯錯。

　如果沒有人犯錯，那麽真正的戰爭將永遠不會發生，不會有任何人取得勝利。各方只能在冰天雪地之中一直對峙，直到永遠。

　想要打破僵局，裡奇必須統領亡靈充當先鋒。但這顯然是不可能的。如果他真的這麽做，聖靈們和魔主恐怕做夢都會笑醒吧。

　與此同時，當裡奇所能掌握的力量全部被牽製在北方山脈之中，陷入一場仿佛沒有盡頭的對峙的時候，凱爾特斯大陸上正在發生著許許多多看上去微不足道，實際上卻更加深遠的變化。

　大後方，各種勢力正如雨後春筍一般紛紛冒出。得到天堂支持的舊教廷，得到惡魔支持的邪惡信仰。

　雙方勢力?

　不，遠不止。不然就不會用“雨後春筍”來形容了。光送到裡奇桌面上的，他所知道的，由天堂所控制的勢力就有十三派，由地獄控制的勢力有十六派。

　這些勢力快速崛起，互相競爭著，同時又互相配合，蠶食著白骨聖光教廷留下的權力真空，一個接著一個地推翻親白骨聖光教廷的領主，或者強迫他們改弦更張。

　農田被荒廢了，城市被點燃了，戰爭幾乎充斥了每一個角落。

　凱爾特斯大陸上呈現出的混亂超出了以往任何已知的時期。造成的苦難，堪比煉獄。

　種種的壓力，全都壓在了裡奇這位年輕的巫妖王身上，令他憤怒，令他瘋狂。

　大概是不想裡奇崩潰，進而做出什麽極端的事情來吧，天堂和地獄不約而同地繞過了鹹魚港。或者說，繞過了雪萊，以及格魯格魯家族。

　沒有人願意觸碰這個裡奇心中的禁忌。

　與此同時，巨蛇城成了人們心中僅次於鹹魚港之外的樂土。甚至更準確地說，在一定時間之後，它遠遠超越了鹹魚港。

　獲得一部分巫妖的支持，對九頭蛇騎士瓊斯來說無疑是一次質的騰飛。

　瓊斯購買了更多的領地。一方面接納從各地來的難民，另一方面，他努力地利用巫妖們魔法上的優勢，建立起了屬於自己的，涉及整個大陸的商貿網絡。

　幾乎必然地，他的舉動極大地引起了血族元老會的注意。新的機會正在等著他。

　……

　“所以，天堂和地獄到底有多強的實力?我是說，究竟有多少聖靈，有多少天使軍團，有多少魔主，有多少惡魔軍團。”異次元空間中，格雷坐在已經修複過來的草坪上問觀察者。

　風輕輕地從身旁刮過，揚起了觀察者的衣袖，壓低了野草。

　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觀察者輕聲說道:“聖靈有三千多個。”

　聽到這個數字，格雷、骨馬、黑貓都驚呆了。薇薇安、凱瑟琳則一臉的平靜。

　“具體我也不是特別清楚，畢竟，隨時都可能演化出新的聖靈，凱爾特斯的消息並不靈通。天使軍團大概有兩千多個吧。這個變化就更快了。不只會增加，還可能會減少。在一些爭鬥激烈的位面，一整個天使軍團全軍覆沒也並不是不可能的事。”

　“聖靈不會減少嗎?”格雷問。

　“聖靈……嚴格來說不會。聖靈是永生的，但可以被轉化。聖靈可以墮落成魔主，也可以像我一樣，脫離天堂序列。當然，幾率非常低。據我所知，在凱爾特斯，還沒有任何一位聖靈墮落成為魔主，而我則是唯一一位脫離天堂序列的聖靈。”

　“魔主呢?有多少個?”

　“這我就不知道了，三百個?也許更少。魔主的產生比聖靈要更難一些，雖然他們渠道更多。為什麽忽然問這個?”

　格雷呆呆地望著觀察者，好一會，才輕聲說道:“我只是想知道自己的對手有多強大而已。”

　觀察者笑嘻嘻地問道:“你現在知道了，是不是感到非常絕望?”

　“有點。”格雷輕輕點了點頭:“畢竟，我連十九位聖靈，哦不，十八位聖靈，以及一位魔主都對付不了。”

　“你不需要太擔心，孩子。”觀察者眺望著遠方地平線上模擬出來的夕陽，輕聲說道:“形勢並沒有那麽讓人絕望。唔……怎麽說呢，有些情況，跟你所想象的可能完全不一樣。應該怎麽跟你解釋呢……嚴格來說，無論聖靈還是魔主，都不是生命。”

　“不是生命?”

　“對，不是生命。”

　黑貓連忙舉起爪子來。

　觀察者端著茶杯瞧著黑貓，親切地說道:“你問。”

　“額……我有一個概念上的問題想請教一下。”黑貓輕聲說道:“貓算生命嗎?”

　“算。”

　“那我呢?一個幽靈。”

　“也算。”

　“格雷呢?巫妖算生命嗎?”

　“當然算。”

　“薇薇安和凱瑟琳呢?”

　觀察者故作神秘地答道:“也算。”

　黑貓都聽懵了:“所以，聖靈和魔主到底是什麽?如果他們不是生命的話。”

　“哈哈哈哈，你是一隻聰明的黑貓，我就知道你會問。讓我來告訴你吧。”觀察者蹙著眉頭說道:“有意識，有生，有死的才稱之為生命。有意識，卻不死不滅的，稱之為‘法則’。聖靈、魔主，都是意識演化而來的法則的結合。也許他們曾經是生命，但現在不是了。聽懂了嗎?”

　觀察者望向了格雷。

　格雷呆呆地搖了搖頭:“不是很懂。”

　“不懂也沒關系，有一天你會懂的。在那之前，懂不懂其實問題不大。”摸了摸自己的長胡子，觀察者接著說道:“我們回到上一個問題吧，關於天堂和地獄的實力。無論是天堂還是地獄，實力都非常強大。但這種強大，跟你一般理解的強大並不一樣。首先，各個位面的聖靈與魔主，並不存在互相隸屬的關系。這跟一般熟知的勢力結構又有所不同。雖然同屬一個陣營，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們會互相幫助。”

　“不會互相幫助?”

　“是的。給你打個比方，比如人類的領主。如果你的領地治理得不好，你會讓隔壁的領主來幫你治理嗎?”

　“如果外敵入侵的話……”

　“不不不，沒有外敵，從來就沒有外敵。在天堂看來，來自地獄的挑戰，是治理領地的一部分。而在地獄看來，來自天堂的挑戰，同樣是治理領地的一部分。別忘了，無論是聖靈還是魔主，都是不死不滅的。他們只能被轉化，無法被毀滅了。長期以來，各個種族在看待天堂和地獄的時候都有一個巨大的誤區，那就是把他們當成跟自己一樣的生命來看待。其實他們並不是生命。”

　格雷都聽糊塗了:“我……還是不懂。”

　“好吧，沒事。總之，你只要知道理論上，你只需要擊敗凱爾特斯的十八個聖靈，一個魔主，你就可以完成你的夢想了。不會有任何人支援他們。也許會有其他位面的聖靈或者魔主因為好奇而跑過來看看，總結一下他們失敗的經驗教訓，但僅此而已。”

　“理論上?那實際上呢?”格雷接著追問道。

　“實際上情況可就多了，如果你在這個位面完成你的夢想之後，你還試圖將手伸到其他位面去的話……那麽，對不起，你可能會面對所有位面聖靈和魔主的聯合絞殺。還有其他許多許多種特殊的情況，但都是發生幾率微乎其微的。基本上，約等於零。至少我認為是不會發生的。當然，還有一種可能，那就是……你最終變成了他們。變成了聖靈或者魔主。”

　“我不會的！”格雷連忙說道。

　“呵呵呵呵，我知道不會，只是說說而已。”

　“我是說我不會變成聖靈或者魔主那樣。”

　“額……”觀察者似乎想到了什麽，不由得乾咳了兩聲緩了口氣:“好吧，不管怎麽樣。在你在這個位面獲得最終的勝利之前，你的敵人都將只有這個位面的聖靈和魔主。在那之前，想必我能幫上你的還是挺多的。雖然這條路會非常非常長……長到，我都不知道什麽時候能看到終點。當然，這不是重點。多少萬年，我都這麽度過了。因為路很長，要做的事情還很多，所以，你更加需要在這裡安心地提升自己。對正義的求索，比對力量的提升更加艱難，我希望你在這條漫長的道路上，不至於絆倒在最不應該絆倒你的石頭上。不要過度地想念凱爾特斯，要把精力放在提升自己上。懂嗎?”

　格雷重重地點了點頭:“懂。”

　風輕輕地吹著，異次元世界中那一方虛假的土地，依舊美好得如同夢境一般。

　……

　銀月三年，當被認為已經從這個世界徹底消失的第一代巫妖王格雷還在某個異次元空間裡努力提升著自己的時候，凱爾特斯大陸正在發生著翻天覆地的變化。

　隨著天堂與地獄的大軍正式降臨凱爾特斯， 銀月紀元，正在緩緩展露它真正的面貌。那是一片摻雜了夢想、血淚，硝煙彌漫的星空。各個種族，哪怕是強大的龍族都需要在苦難的汪洋中奮力掙扎的時代。渺小的人類，就更是如此了。

　旋渦的中心，正是巫妖王格雷的兩個孩子——二代巫妖王裡奇、九頭蛇騎士瓊斯。

　身為公認的，格雷的繼承人，二代巫妖王裡奇依舊執著地要為格雷復仇，同時為應對新的局面而疲於奔命。

　身為巫妖王格雷的養子，九頭蛇騎士瓊斯則已經決定用自己的方式開創一片新的天地。也許會創造奇跡也說不定。

　唔……我們似乎還忘了誰?

　哦，對，我們的傭兵團團長血精靈安德魯。他正帶著手下的傭兵們走在趕往龍之山谷，趁機營救克裡斯汀娜的路上。請原諒他的短視，畢竟，並不是每一個人都會立志改變整個世界。在他的眼中，身邊觸手可及的人，更為重要。

　《邁向克裡瑪莎第七卷:孤獨的遠行者》【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