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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奮鬥在五代末》第10章 滁州內風雲起
經歷戰亂的滁州城瘡痍滿目、百業凋零。
 城中近一半房屋毀於周軍與南唐軍的巷戰,居民中的三成也逃離了滁州城。
 戰爭過去都快一個月了,街道上還依然殘存著不少瓦礫木塊。
 位於滁州城西門,朝天門旁的豐泰糧鋪,鋪門大開,其內一片狼藉,一應事物都被砸了個稀爛。
 這豐泰糧鋪並非毀於二月底的兵禍。
 因為傳聞這豐泰糧鋪是周朝人所經營,早在去年十一月中旬,當周朝侵略南唐的消息從壽州前線傳來時,憤怒的滁州市民就提著各式器具衝進了豐泰糧鋪。
 不過豐泰糧鋪當時早已是空空如也,其內既無人,也無糧,只有一些搬不走的笨重糧櫃。
 市民們便將怒火發泄到了無辜的糧櫃和木門上,甚至就連地上的青石地板都未能幸免,被砸得到處是坑洞。
 天色昏黑,一名頭戴鬥笠、身穿褐衣的壯實男子緩緩經過糧鋪門口,轉頭瞥了眼字跡模糊的糧鋪門牌。
 抬頭看了眼半圓月盤,鬥笠男子就著月光穿過一條條蕭瑟昏暗的街道,來到了位於滁州城西北的一處四進宅邸旁。
 繞到宅邸後門,鬥笠男子張望一番四周,抬起手,輕敲三下房門。
 門內傳來一句:“何人?”
 鬥笠男子壓低聲調:“寄跡小園中,忽有烏衣至。”
 後門悄然打開,鬥笠男子閃身入內。
 李延慶吃過晚飯,正在屋內翻閱囚犯們的名冊。
 房門忽然被敲響。
 “郎君,滁州辦事處隊長鄧二求見。”
 聽到是李石的嗓音,李延慶將名冊收入抽屜,回了句:“帶他進來。”
 片刻之後,鄧二走入屋內,摘下鬥笠,露出一張飽經風霜的滄桑臉龐,躬身道:“屬下鄧二,見過郎君。”
 李延慶雙手十指交叉抱拳,撘到桌上,微笑著問道:“鄧二,前年還是我做主,將你調到南邊來,南邊的菜式還吃得慣吧?”
 鄧二憨然一笑:“回郎君,剛來淮南時,屬下還不太吃得慣這邊的菜式,經常腹瀉,那會路都走不穩,現在倒也慢慢習慣了。”
 “那便好。”李延慶又問道:“去年十一月,你們辦事處遭受的損失大不大?正常的情報工作是否有受到干擾?”
 烏衣台在淮南地區的辦事處,有兩處遭到了當地人的圍攻,那便是壽州和滁州辦事處。
 鄧二面色一肅:“當時情況凶險,不過好在上頭提前下發通知,所以並未有人員損失,只是豐泰糧鋪遭到了搶掠,我們滁州辦事處的八個弟兄全都安然無恙,目前全員待命,郎君隻管吩咐便是。”
 “很好。”李延慶輕輕點頭:“你們現在與揚州、江寧府兩地辦事處的聯絡情況如何,還能快速傳遞情報嗎?”
 鄧二低頭回道:“與江寧府辦事處的聯絡已經無法定時完成,有時要三四天才能傳來一份情報,但與揚州的聯絡還能做到兩天一次。”
 “江寧府麽...”李延慶思忖片刻後說道:“這也沒辦法,想來南唐加大了對長江南岸,以及江寧城內部的管控力度。”
 “確如郎君所言,七日前,南唐朝廷已經禁止所有民間船隻穿行長江,江寧府辦事處仍能傳遞情報到滁州,靠的是方隊長遊過長江送來情報。”鄧二嗓音有些低沉。
 南唐朝廷的封江政策在李延慶的意料之中,不過方志和如此之生猛,確實超出了李延慶的想象。
 方志和實在太可靠了......李延慶吩咐道:“下次方志和再來滁州傳遞情報,帶他過來見我。”
 鄧二欣然應道:“是,郎君。”
 “目前有一件事要你們去做,去滁州各地,找到原來在官衙裡做胥吏的人,不要驚擾到他們,給我一份名單就行。”
 李延慶打算在恢復滁州秩序上盡一份自己的能力,這樣也能減輕自己這個滁州推官的負擔。
 ......
 第二日一早,司徒毓卯時剛過就爬起床來,這還得多虧了隔壁街公雞的幫助。
 穿著白色常服進到院中,李延慶已經在練習揮刀了。
 李延慶聽到身後開門聲,並未停下手頭動作。
 司徒毓伸了個長長懶腰:“三郎,你府上這麽多壯如牛的護衛,還花功夫練習刀法作甚?”
 “感興趣,練著玩玩罷了。”李延慶收刀入鞘:“昨晚睡好了沒?今日你的任務可不輕。”
 “睡得還行。”司徒毓面色頓時垮塌下來:“你究竟給我安排了多少任務?”
 “不多,只是去調查二十名囚犯的罪證。”李延慶放下刀,拿起毛巾擦了擦汗珠:“這二十名罪犯皆是清流縣人,我給你規劃好了路線,你照著路線去找就行了。”
 李延慶的審訊規劃很簡單,自己負責審訊監獄中的囚犯,拿到他們的口供。
 司徒毓則負責趕赴這些囚犯的案發地點,結合名冊上的告官者姓名,確定這些囚犯的罪狀。
 然後李延慶將口供與罪狀對比核對,能對得上的,就按照罪狀進行判刑,對不上的,則征召告官者到州衙,讓兩方對簿公堂。
 這法子雖然還不夠嚴謹,但畢竟州衙能夠動用的人手實在太少,已目前是最實在的解決方法。
 一聽只有二十人,還都是清流縣人,司徒毓頓時放松下來:“二十人,小意思,今日我必能辦妥當。”
 “不用急著誇下海口,裡邊有八人犯的是死罪,你一定要謹慎分辨告官者的證詞,要徹查案發現場,還要收集周邊證人的證詞,工作量可著實不小。”
 說罷,李延慶走到司徒毓身旁,拍了拍他略顯僵硬的肩膀:“走,去吃早飯,吃完飯你就出發。”
 兩人的早飯是護衛去街上買來的素饃與稀粥,這已經是滁州街頭目前能買到最好的早餐。
 用完寡淡的早餐,李延慶吩咐李石去城裡打聽打聽,看能否聘用兩名手藝過得去的廚子。
 五十幾號人,總不能天天叫外賣吃。
 至於侍女,李延慶認為並無必要,自己雖然過了一年多富貴日子,但以往掌握的生活技能並未丟棄,該從簡時還是從簡為好。
 用完早餐,送司徒毓出門,李延慶換上青色官袍,帶上短翅襆頭,出門去往“滁州州衙”。
 原本的滁州州衙以及滁州子城,也就是滁州刺史府,早已隨著一場大火灰飛煙滅。
 李延慶此次去的州衙,是趙匡胤在城西征用的一處七進豪宅,目前滁州州衙包括清流縣縣衙的所有官吏,皆在此辦公。
 州衙門口,幾十名禁軍士兵全副武裝,其中有認得李延慶的,見李延慶到來,小跑著迎上來:“李推官,你來得正好,太尉有事找你。”
 李延慶點了點頭,跟著士兵走入州衙,七拐八拐,到了第五進。
 目前滁州知州雖然是馬崇祚,但滁州大權其實盡歸趙匡胤這位守將,他的公廨就在最大最豪華的第五進。
 李延慶進入寬敞的公廨:“下官見過太尉。”
 趙匡胤正在看一份公文,抬起頭:“李推官來了,請坐。”
 這趙匡胤全然不複昨日的氣急模樣,是想通了,還是故作平靜?李延慶心懷疑慮,坐在了士兵搬來的座椅上。
 趙匡胤關切地問道:“李推官昨日頭一次來滁州,可還睡得習慣?吃的習慣?”
 不對勁,這不對勁,李延慶頓時警覺起來:“還行,下官並不挑床,在哪都能睡得習慣,至於吃食,確實與開封城大相徑庭,不過只要假以時日,下官也是能吃得慣的。”
 趙匡胤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黃牙:“那便好,你不曉得,某向朝廷遞了多少份奏章,才求來你這位推官,你再不來,某這位武夫都要被迫去審案了。”
 目前淮南新收復的七個州,沒有一個州能擁有足額的官員,有的少推官,有的少參軍,有的還少縣令縣尉等縣官。
 譬如滁州州衙,目前就缺一名司戶參軍和一名錄事參軍,下轄的三個縣,則都缺縣主簿和縣丞。
 李延慶並不接這個話茬:“下官記得,咱們滁州的高判官,也曾當過推官,再不濟,也有他能審案啊。”
 “哎呀,別提高判官了。”趙匡胤一拍大腿,提高嗓門:
 “高判官他忙得很,李推官你剛來,還不曉得,咱們這滁州州衙,本來有一百三十名胥吏,現在就剩下十二名,大部分公務都難以正常開展,連三縣有多少畝耕地都還沒弄明白,高判官這兩日跑動跑西,就是想勸一些胥吏回來當差。”
 “這麽多胥吏都不肯回來當差麽?”李延慶故作驚訝。
 胥吏不肯來新州衙當差的理由,李延慶基本也能猜出個二三來。
 無非是怕南唐朝廷反攻滁州,到時候周軍撤退,他們若是在周朝佔領滁州期間,給周朝當差,屆時難免不會遭到清算。
 而且胥吏們大多是本地有頭有臉的人物,替侵略者辦事,那妥妥的要被扣上叛徒的帽子,釘死在恥辱架上。
 所以,即便丟掉差事,這些胥吏大多也不敢重新回衙門當差。
 “是啊,沒幾個願意回衙門當差的,馬知州此番雖然是去來安縣視察搶種,卻也想權些胥吏回衙門,所以這一去便是兩日。”趙匡胤面露愁色。
 等等,自己不是昨日才讓烏衣台去搜集胥吏名冊?如果州衙有名冊,那豈不是白做工了?李延慶思緒如雷,當即問道:“那州衙目前可有確切的胥吏名冊?”
 趙匡胤搖了搖頭:“沒有確切名冊,只是城中百姓略微打聽到了一些名字,約莫有六十人的,但光州衙原本就有一百三十名胥吏,下邊三個縣衙,每個也有六十余名胥吏,這還差得遠。”
 沒有確切名冊就還行,烏衣台也不算白做工,不過這現有的十幾名胥吏,又是出於什麽想法回來當差的呢...李延慶想了想,問道:“現有的十幾名胥吏,是否有包庇其余胥吏,不願供出名字的可能?”
 “是有這個可能。”趙匡胤輕輕頷首;“某與馬知州也懷疑過,但決定不逼他們供出名字來,畢竟我朝剛克複滁州,正是收攏人心之時,這些胥吏皆是滁州富有名望之人,願意返回衙門當差已是難得,不能再去得罪他們。”
 這趙匡胤政治智慧還是有的,不愧是歷史上能造反成功的人...李延慶提出了一個昨夜就想到的疑問:“說起來,我朝對這些願意歸附的胥吏是否有優待?如果優待足夠,想來會有不少胥吏願意回衙門當差。”
 “優待有是有...”趙匡胤語氣有些猶疑:“但只有一些薪俸上的優待,某也向朝廷反應過優待不足,但至今沒有反饋。”
 “原來如此。”李延慶點了點頭:“正因為不能充分保障胥吏的安危,他們才不願返回衙門當差。”
 趙匡胤自然明白李延慶話中的深意,歎息道:“這也是無奈之舉,朝廷目前也很是拮據,拿不出什麽誠意來。”
 接著趙匡胤畫風一轉:“不過對願意歸順我朝的文人, 朝廷還是願意優待的,凡是在南唐有舉人以上出身者,只要願意出仕,皆可就地擔任本地縣官。
 馬知州手中有不少蓋有吏部印章的空告身,填上名字就可獲得正經官身,往後也可隨軍返回開封,李推官閑暇時可在出本地多走訪走訪,你是科舉出身,也許還能招攬到文人,某就沒這個能耐。”
 “下官明白,若有空閑,定會在滁州多加走訪。”李延慶應得很是痛快,替周朝招攬文人,那也就是在幫自己,州衙縣衙裡的空缺若是都能補上,自己往後的擔子想必會輕不少,也好騰出更多時間用來操心烏衣台。
 “對了,某還要為昨日之事向推官道歉。”趙匡胤坐在原位,微微低頭:
 “某只是一介武夫,對於審訊半點不通,本想將所有囚犯一並處斬,以正滁州風氣,但昨日聽推官一席話,某想通了,確實是某處置不周,這批囚犯,就由推官全權審訊,好還滁州一個太平,某對推官絕對鼎力支持。”
 好個趙匡胤,能屈能伸,不可小覷啊......李延慶心下凜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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