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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奮鬥在五代末》第63章 不應以今度古
  時間回到八日前,也就是苗三剛逃出開封的那日。
  李延慶一早起床,得知劉從義已經帶隊出了朱雀門,去堵截向南逃竄的苗三一夥。
  “吩咐劉從義組建督察部也過去快一個月了,這次算是督察部的第一個任務,希望劉從義馬到成功吧,不過他必須要成功才行!那可是四車錢啊......”
  “出朱雀門...那苗三很懂啊,他應該是欲圖去南平逍遙法外,這次劉從義要想得手,恐怕得進南陽地界才能做到了。”
  思緒起伏間,李延慶的腦海裡,浮現出了開封到襄陽一路上的地形地貌。
  未穿越前,李延慶在工作之余,喜歡打開谷歌的衛星地圖,看看自己所住的大城市、看看家鄉的小城、或是隨便放大一個感興趣的地區,這樣能夠有效地緩解工作壓力。
  算了算開封到南陽的大概路程,李延慶心想:“這樣的話,應該會耗時半個月左右,目前只能靜待消息了。”
  李延慶收拾妥當後,便離家趕往國子監。
  進入學齋,抄了一陣子書後,李延慶發覺老師尹季通今天給人的感覺,有些不太對勁。
  放在以往,尹季通見三名學生到齊後,隨便說兩句就會離開學齋。
  而今日,已經過了有小半個時辰了,尹季通依然正坐在案後,絲毫沒有離去的意思。
  這還不算什麽,最可怕的是,李延慶在抄書的這半個時辰裡,發現尹季通雖然表面上是在看書,但大部分時間其實都在注視著自己!
  這放在從前,是絕對不會出現的情況。
  尹季通以往也許會瞥一兩眼李延慶,但絕不會像今日這般,目不轉睛地注視李延慶良久。
  “什麽情況?尹季通這絲毫不加掩飾的注視究竟是什麽意思?”
  李延慶有一種讀高三時,被語文老師兼班主任凝視的錯覺。
  乘著尹季通的視角移開,李延慶偷偷地抬起頭,卻發覺尹季通的視線轉移到了趙匡義的身上。
  李延慶趕忙低下頭,繼續抄起書來。
  “古怪,今日的尹季通實在是太古怪了......”
  李延慶邊抄邊想:“是不是因為我昨日向呂端提及過九經,所以尹拙加強了對我的監控,吩咐尹季通監視我?”
  “若是這個目的,那尹季通的監視技術真是爛得可以,和呂端隨風潛入夜般的監視比起來,簡直就是雲泥之別......”李延慶在心裡默默吐槽自己的老師。
  “不,那也不對啊,那他看趙匡義又是什麽個意思?趙匡義怎麽看現在都只是個爭強好鬥、沒什麽心機的半大小子......”
  李延慶搖了搖脖頸,百思不得其解。
  兩個時辰後,隨著一陣悅耳的銅鈴聲,尹季通放下手中的書籍,默然起身,離開了學齋。
  察覺到壓在自己身上的視線冰消雪解,李延慶放下筆,長松一口氣,這種被長時間注視的感覺可太難受了。
  若是一名秀麗的美人含情脈脈的凝視,那還好說,可這尹季通,卻是一位長須飄飄、面容嚴肅的中年男子。
  李延慶與司徒毓結伴出了學齋,在去食堂的路上,如昨日一般,又“湊巧”碰到了呂端。
  呂端笑著問道:“今日出去吃飯嗎?我做東。”
  “為什麽不呢?”李延慶還以微笑:“大郎你都吃了我好幾頓了,我肯定得吃回來一些。”
  “哈哈,好說好說,今日我可是帶足了錢,隨便點。”呂端拍了拍腰間鼓囊囊的褡褳,發出一連串清脆的銅錢撞擊聲。
  李延慶出門,一般只會在身上帶二、三十枚銅錢,以備不時之需。
  靠著尊貴的節度使之子身份,李延慶可以在各大飯店裡記帳,掌櫃派人去李府上取就行了。
  呂端顯然沒有這個特權,想要請客,就只能隨身帶一大串銅錢了。
  李延慶昨日請呂端和司徒毓的那一頓肥羊古董羹,花了一百文零五文,折算成銅錢,差不多有七兩重了。
  將一串重達七兩的銅錢放在腰間的褡褳裡,著實有些不太方便。
  當然這只是李延慶的個人看法,對於習慣了腰間掛著重物的呂端來說,就算再加一百文,那也沒什麽不方便的。
  至於司徒毓這樣的窮小子,那更是想承受這份重量而不得,一路上他時不時地就會瞥一眼呂端的腰間褡褳。
  呂端今日挑選的請客地點,是一家名為桑氏的正店。
  傳聞這桑氏正店,是後晉朝宰相,桑維翰的親屬所創立的。
  當時桑維翰作為石敬瑭的掌書記,在石敬瑭建立後晉朝過程中立下了汗馬功勞,乃是後晉排名第一的開國功臣。
  石敬瑭登基後,為表彰桑維翰的功績,讓桑維翰身兼宰相、樞密使、翰林學士承旨三大要職。
  一時間,桑維翰權傾朝野,去他府上行賄的人絡繹不絕,桑維翰毫不客氣照單全收,甚至還嫌不夠,公然向進京述職的地方官索取賄賂,不給的就直接調職撤職。
  經過數年不遺余力的斂財,開封城內四萬間各色樓屋,其中八成都成了桑維翰的個人資產,開封城內的住戶們幾乎都是在為桑維翰打工。
  自那之後,開封城內就多了不少以桑氏來命名的樓宇和街道。
  李延慶三人進店後,要了個最好的三樓雅間。
  進了雅間落座,呂端拉聳著臉說道:“三郎你這是要吃窮我啊。”
  “不至於吧?”李延慶抿了口熱茶,語氣輕松:“大郎平日不著官服時,不也是便身羅綺嗎?還差這點錢?”
  呂端自是不差這點錢的,他雖然官是最下等的從九品,每月的俸祿微乎其微,但他早逝的老爹還是很留了一筆家產給他和弟弟呂胤兩人。
  “這都是為了裝點門面,打腫臉充胖子罷了。”呂端裝作哭窮的口吻。
  “得了吧,你的絲質外套一天一個款,裝給誰看呢?”李延慶笑著放下茶杯。
  見謊言被輕巧地戳穿,呂端攤開雙手:“好吧我不裝了,我承認我就是個富人,這頓飯的花銷全由我來出。”
  “這才對嘛。”李延慶轉頭看向吃貨司徒毓:“聽到沒有?今日你放開肚子吃就行了。”
  司徒毓面露喜色,連連點頭:自己剛進國子監一個月,就交上了兩個富人朋友,天天進酒店,自己倒霉了十多年,難道要時來運轉了?
  又等了一陣,見菜還沒上來,李延慶對司徒毓說道:“四郎你去看看,怎麽飯菜還沒上來?”
  司徒毓應了一聲,起身離開了雅間。
  等到門被司徒毓帶上,李延慶微微傾身,湊到了呂端的耳邊,小聲問道:“你就實話實說吧,你是不是在九經裡賺了錢?現在司徒四郎不在,你可以放心地說。”
  “咳、咳。”呂端環顧了一眼雅間,壓低聲音:“實不相瞞,我確實從中得到了收益,不過並不多。”
  “就那麽一點點。”呂端伸出右手,搓了搓拇指和食指。
  “哦。”李延慶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這種時候,將一點點的看成是“億點點”就好了。
  呂端其實並沒有從九經裡獲得哪怕一文錢的收入,作為管帳的主簿,他按照尹拙的命令,替尹拙做假帳,事後尹拙則會在呂端的官階升遷上給予回報。
  在昨日被尹拙訓斥一通後,呂端轉變了思路,決定主動透露給李延慶一些關於九經的真假信息,以套出李延慶的真實目的。
  所以,為了順著李延慶的話往下說,哪怕呂端並未從中獲取收益,也要裝作確有其事的樣子。
  “真的只有一點點,也就是買點絲綢的錢,真的不多。”呂端為防李延慶誤會,又解釋了一句。
  李延慶坐正了身子,笑著說道:“我懂你的意思。”
  提起茶壺,李延慶替呂端滿上一杯:“這九經如此好賣,讓人看了著實眼紅,大郎你覺著,這生意我能不能摻一腳?”
  終於露出你的狐狸尾巴了?呂端若有深意地看了李延慶一眼:“三郎家室貴不可言,還差這點小錢?”
  “這你就會意錯了,我家中兄弟五人,阿爹最中意的又不是我,雖然現在他養著我,但我總歸要未雨綢繆吧。”
  其實,李延慶也不知道父親李重進到底最重視哪個兒子,李重進在幾個兒子面前甚少真情流露,李延慶只是臨時編了個借口。
  “可惜,這你就問錯人了,我就是個做帳的,上面的人吃撐了,我從他們吃剩下的碗裡揀點殘羹冷炙,僅此而已。”呂端不為所動。
  “那大郎覺得,我應該找誰問這件事呢?”李延慶不依不撓。
  “這我不方便說。”呂端輕輕搖了搖頭:
  “透露給三郎我自己的情況,這沒什麽要緊,畢竟我們也相處這麽久了,三郎為人穩當我是清楚的,可我不能、也不敢說出背後的主使,畢竟這關系到我的官身,還望三郎體諒。”
  呂端的推脫在李延慶的預料之中,他裝作愣了愣,微微一笑:“我懂,好了這個話題打住不聊,也該吃飯了。”
  李延慶已經聽到了屋外傳來的腳步聲,不止一人。
  司徒毓一去催促,精美可口的菜肴就如流水般呈了上來,三人此番都吃得很是盡興。
  飯後三人結伴回國子監,一路上李延慶與呂端談笑風生,半句都不再談及九經。
  兩人的目的都已達到,呂端得知了李延慶的真實目的:李家依然對九經有所欲求。
  李延慶也證實了心中的一些猜測:“呂端應該與尹拙關系密切,他作為國子監的主簿,替尹拙做假帳,好讓尹拙肆意挪用國子監的賣書款。
  而自己的父親李重進之前曾表現出對九經的興致,引起了尹拙的警覺,正巧自己入學國子監,他就派呂端來監視自己。
  而尹拙歷仕五朝,在朝中的關系盤根錯節,呂端若是背靠尹拙,也許就可以解釋,為何在歷史上,呂端區區一個非進士出身的官員,升官速度如此飛快。”
  回到書齋之後,李延慶繼續未盡的抄書事業,在抄書的時候,李延慶就開始思考起尹拙與呂端來:
  “不,我之前的猜測有點問題,賣書也好,做假帳也好,都是些寒磣的活計,愛惜名聲的儒學家應該不願意做這樣的事情,聽說這尹拙尤其好名,為官幾十年從來都是以清白示人......”
  “為了販賣九經的這筆巨款?這倒也有可能,這國子監曾經雖然沒有什麽油水,但自從去年先帝郭威頒布詔令,讓國子監擁有了印書販書的權力之後,這國子監就有點起飛的意思了......”
  “所以,為了這筆巨款,尹拙放棄了來之不易的名聲,畢竟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尹拙也就是這麽個貨色了......”
  抄了一陣子,李延慶心中又覺察到了一絲不對勁,自己不應該以今人之思維來揣度古人。
  “尹拙苦心經營了幾十年的好名聲,他會為了這筆賣書款,而自壞名聲嗎?”
  若是放在後世, 多得是官員為了錢而知法犯法。
  李延慶心中思考一番,覺得尹拙卻不太可能為了錢而放棄名聲。
  “所以,有沒有另外一種可能?這尹拙其實只是個馬前卒,他背後也許另有主謀,這位主謀能夠讓尹拙心甘情願地放棄積攢幾十年的名望,貪汙挪用國子監的賣書款......”
  “若是這個猜測正確,那麽這位主謀恐怕是朝中的某位大人物......”
  “而且,尹拙看起來應該並沒有很龐大的勢力,要不然,他為何會淪落到國子監這等閑散無權的衙門來撈錢?在政事堂、在三司,想撈錢不比國子監容易便捷得多?哪還用費盡心思地賣書、做假帳呢?”
  “所以,這個猜測是很合乎邏輯的,這個大人物在朝中擁有龐大的勢力,尹拙這樣的國子監祭酒都只是他手中的一環,這位大人物通過尹拙,來攫取販賣九經的大部分收益,同時還可以讓呂端這個沒有出身的官員飛速升階......”
  “那麽,若是真的存在這麽一位大人物,那麽他是誰?自己又該如何證實這個猜測呢?”
  李延慶腦海中靈光一現:“書鋪!”
  “前些日子開封城裡不是多了幾家賣九經的書鋪嗎?也許是嫌國子監賣得不夠快,來錢太慢,又多弄了幾個賣九經的書鋪出來......”
  “順著這幾家書鋪去查,也許能查出些蛛絲馬跡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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