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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奮鬥在五代末》第20章 我馮吉隻想過平靜的生活
  “見過馮少卿。”
  “少卿來了。”
  “馮二郎用過早餐了嗎?”
  ......
  卯時剛過,馮吉穿著大紅色的官服走進太常寺內,一路上太常寺裡的大小官吏,無不對馮吉拱手行禮。
  當然,視官階的高低,以及與馮吉的相熟程度,不同的官吏對馮吉的稱謂不盡相同。
  不過有一點是相同的,那就是他們對馮吉都是恭恭敬敬的。
  因為馮吉是已故文臣領袖馮道的親兒子,自身又文采斐然,譽滿京城。
  太常寺內的官吏們大多受過馮道的恩惠和提拔,對於馮吉的恭敬都是發自內心的。
  即便馮吉在太常寺內光領薪俸不乾活,也沒有任何人提出過異議或是憤懣不平。
  太常寺本就是個閑散的養老衙門,一年之中往往只有正月會稍微忙碌點,就算馮吉不乾活,也不會加重其他官吏的負擔,反正他們每日就是在太常寺裡閑聊混日子。
  同時太常寺裡也沒有什麽特權和油水,內部幾乎不存在勾心鬥角,寺內的官吏們也樂得日日清閑,反正每個人都是拿一份固定的死薪俸。
  向大小官吏一一還禮後,馮吉走到了太常卿田敏的門前,輕輕用手背叩了下門。
  “進來。”暗紅色的木門內傳出老者的聲音。
  馮吉推門而入,太常卿田敏坐在木案後,正享用著一份金黃酥脆的素餡烤餅。
  “馮二,你來了啊?”田敏抬頭瞄了馮吉一眼,語氣略顯驚訝,隨即就低下頭,繼續消滅案上的早餐。
  田敏左手抓著裝烤餅的油紙包,右手則握著一根潔白的瓷杓,舀起一杓山藥枸杞栗米粥,輕輕吹了吹便吸入口中。
  馮吉抽了抽鼻子,雙眉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田老丈,你又在屋裡吃韭菜烤餅,還有山藥粥了。”
  “哈哈,老了嘛,就喜歡故土的味道,老夫就愛這一口。”田敏一笑,剛剛吸入口中的粥,竟有兩滴掉到了田敏的花白長須上。
  田敏祖籍山東鄒平,今年已是七十四歲的高齡,在朝中任職也已有四十余年,與已故太師馮道相熟多年,兩人亦是知己密友。
  馮吉年少時,就與經常上門拜訪自己父親的田敏很是親切熟絡。
  “我來。”馮吉不慌不忙地從袖中掏出潔白的繡帕,走到田敏的面前。
  田敏坦然地靠坐在座椅上,見馮吉擦乾淨了自己的白須,擺了擺手,示意馮吉退後一步:
  “馮二啊,幾天前王相推薦你進翰林院,你沒答應嗎?老夫還以為你已經不在太常寺了。”
  田敏因為年老,以及還兼著刊印九經的職責,得到了郭榮的特許,除了正月,他一般每半個月才會來太常寺裡露個臉。
  前些天開封文壇裡盛傳,說是馮吉得到了宰相王溥的舉薦,將進入翰林院擔任翰林學士,替陛下起草詔令。
  還有人說已故太師的兒子終於能夠子承父業成為宰相,一門兩相實在是羨煞旁人。
  因為翰林學士不但替皇帝起早詔令,還是皇帝的殿前顧問,成為翰林學士者,十有八九最後都能成為宰相級的高官。
  這消息自然傳到了田敏的耳中,他以為馮吉已經不再擔任太常少卿一職,早已青雲直上進翰林院了。
  田敏還著實為已故的老友馮道高興了一陣子,以為老友的兒子終於能進入中樞了。
  “王相公確實向朝廷舉薦了我。”馮吉冷然一笑:“可范相公如何會讓我進翰林院呢?”
  “說得也是。”田敏聞言一拍腦門:“唉,人一老就容易忘事,還有范質那小子在政事堂,他確實容不下你。”
  馮吉的太常少卿一職,就是范質安排的,范質不願馮吉擔當任何實權要職。
  作為交換,范質給馮吉安排了高官厚祿,所以馮吉年僅三十五歲,就已官居正四品的太常少卿,代價就是馮吉只能在太常寺這樣的閑散衙門裡了卻余生。
  因為馮吉的父親馮道乃是四朝宰相,曾經的文壇領袖,執掌中樞長達三十余年,門生故吏、親朋好友遍及天下。
  承馮道恩情的地方實權官員不知凡幾,受馮道提拔的高級京官遍布朝堂。
  馮道昔日的密友同黨,如田敏、尹拙等人也都個個身居高位,只是如今都被范質以年歲過高為由,調去了閑散部門。
  若是讓馮吉擔任翰林學士這樣的要職,馮吉毫無疑問能夠如魚得水,輕易就能積累下足夠的功勳。
  屆時即使是郭榮也無法阻擋馮吉封相,那時候范質的首相位置也會岌岌可危。
  “這也無所謂,我正好在太常寺裡清閑自在。”馮吉不以為意。
  田敏下頜上揚,長須抖動:“你啊,也不看看這太常寺是什麽地方?這除了你,哪個不是須發皆白?”
  說著田敏撐住扶手,豁然起身:“你還年輕,不應在太常寺裡蹉跎余生,老夫現在就去面聖,老夫的面子陛下還是要給的!”
  若說馮道是前任文壇領袖,田敏則是當今的文壇領袖。
  刊印九經之事雖由馮道主持,可校對九經的人正是田敏,國子監賣出的每一本九經上,都印著有田敏的大名。
  在周朝境內的讀書人心中,田敏是眾望所歸、名副其實的儒學領袖。
  郭榮即位之後為讓文人歸心,還曾賜詔書給田敏,誇讚田敏是儒學之宗師,薦紳之儀表。
  馮吉連忙扶住田敏:“田老丈就莫白費功夫了,范相公的意思,就是陛下的意思,你去宮中,只會讓陛下難堪罷了。”
  范質對馮吉的安排,正是郭榮的意志。
  郭榮不願意再見到一個權傾朝野的權臣,更何況,上一個這樣的權臣正是馮吉的父親馮道。
  馮吉對此亦是心知肚明,對於宦途他早就沒有了追求。
  說罷,馮吉就想將田敏按回座位上:“田老丈你都年逾古稀了,不應輕易動氣,還是快坐下吧。”
  馮吉心中所想,田敏如何不清楚呢?他只是咽不下這口氣罷了。
  密友馮道為了天下蒼生的安定付出了畢生的精力,為何朝廷要像防賊一樣防著他的兒子呢?
  自己,還有尹拙他們,為了儒學的複興努力了一輩子,到頭來卻被朝廷扔到了太常寺、國子監這樣的閑散衙門,不聞不問自生自滅。
  田敏一巴掌推開馮吉的手:“老夫年老身不老,身體還健朗著呢!”
  “倒是你。”田敏瞪著馮吉臉頰上凸顯的顴骨:
  “年紀輕輕的,就瘦得像具骷髏,面色還白得嚇人!你是不是夜夜笙歌去了?令尊的教誨你莫不是全然忘了?”
  馮吉乾笑著摸了摸自己的右顴骨:“怎麽會呢?家父的教誨我是一刻都不敢忘記,只是最近夜間有些失眠,身子清瘦了些。”
  “你啊...”田敏長歎一聲,搖了搖頭,顯然是不相信馮吉的說辭。
  馮吉只能尷尬地撓了撓後腦杓,田敏這些年每次見到馮吉,就要因為馮吉身體清瘦而數落他一番。
  所以馮吉自五年前身體開始變得削瘦後,就不太願意見到田敏了。
  不過今日馮吉抱著目的,掐準了田敏來太常寺例行巡查的日子,特地來見田敏一趟。
  田敏一屁股坐回座位上,繼續吃起早餐來:“說吧,你今日來太常寺,所為何事?”
  “沒事我就不能來看看田老丈嗎?”馮吉將繡帕折疊起來,收入袖中。
  “瞎扯。”田敏氣得將瓷杓丟在碗中:“老夫就任太常卿也有半年多了,這半年裡老夫可曾有一次,在太常寺見到過你?”
  將盛著栗米粥的碗粗暴地推到一邊,田敏抓起裝烤餅的油紙包,狠狠地咬了一口:“哼,你就直說吧,沒必要在老夫面前藏著掖著。”
  聞著飄散開來的濃鬱韭菜味,馮吉嘴角抽了抽,輕聲說道:“我今日來見田老丈,是為九經之事而來。”
  “九經?你想做甚麽?”田敏陡然警覺起來,刊印九經可是田敏一輩子的心血。
  馮吉清瘦的臉上浮現出一抹笑意:“我想獲得國子監刊印九經的專營權。”
  “此事你去國子監找尹祭酒就行了。”田敏低頭吃著烤餅,漫不經心地說道:“老夫只是負責校對九經罷了,經營販賣那是國子監的事情。”
  在今年四月馮道離世後,田敏就成了刊印九經的實際總負責人, 只是當時工程已經到了收尾階段,郭榮並未特別給田敏安排一個差遣。
  馮吉自然清楚內情,臉上依舊掛著淺淺的笑容:“尹祭酒已經同意了,若是田老丈也能認同由我來專營九經,我想事情會更方便些。”
  ......
  出了田敏辦事的公房,將門輕輕闔上,馮吉邁著輕快的步伐行走在太常寺內。
  一旁破舊的房門忽然被推開,一名與馮吉相熟的太常寺博士從房內出來,見是馮吉,略有吃驚。
  “這不是馮二郎嗎?今日是什麽風把你給吹來了?”
  “心血來潮,想來看看罷了。”馮吉微微一笑:“秦博士,多日不見更顯矍鑠了。”
  秦博士撫著頜下長須,呵呵笑道:“對了,馮二郎你聽說今早軍巡院的變動了嗎?”
  “聽說了。”馮吉點了點頭:“有三名官員被左遷至西北靈州去了。”
  秦博士感慨道:“還是我們太常寺好,每日要麽喝茶聊天,要麽下棋彈琴。”
  馮吉轉身欲走,秦博士忽然扯住馮吉的衣袖:“我聽說馮二郎你已當上了翰林學士?以後成了宰相,可得關照關照我啊!”
  “哪裡,我目前仍舊是太常少卿。”馮吉不著痕跡地收回衣袖:“翰林院有些太過嘈雜了,我不喜歡。”
  在秦博士吃驚的注視下,馮吉頭也不回地離去,隻留下一句:“太常寺很好,我隻想過平靜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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