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漸漸走遠了,春回大地,萬物複蘇,山河解凍。
今日卻值暖陽高照,是開春以來難得的好天氣,或許是因為收獲不錯的原因,臨山城外的漁夫們臉上都掛滿了笑容。
只是,沒人知道,眼下這座繁華的小城背後隱藏著多深的暗流。
……
柳莊。
靜室內,趙廷正緊閉雙眼盤坐在一塊白色的蒲團之上,細細的感受著自己體內的戮晶自發從天地間吸收戮力的這一過程。
良久,他睜開了雙眼,眼中有淡淡烏光一閃而過,隨後隱沒不見。
“好奇妙的感覺,”趙廷似是有些回味,“這塊戮晶,像是在呼吸一樣,這種感覺好熟悉……跟我在夢中的感覺一模一樣。”
他心念一動,整隻左臂瞬間覆滿了冷冽的烏光,而後烏光又緩緩消散在了空氣中,似是沒存在過一樣。
收發自如,進退隨心。
經過幾天的反覆嘗試和熟悉,對於戮力和意念力的如何使用,趙廷已經完全掌握,不過他也隨之發現了一個“戮晶移植手術”的後遺症。
嗯,一個也不知是好是壞的後遺症。
趙廷發現,他對趙四送來的飯菜沒胃口了!
無論趙四送來的是什麽飯菜。
到現在為止,他已經有四五天沒進食了,這可把趙四急壞了,每天變著法兒的想花樣,想要讓趙廷吃點飯菜,可惜結果都未能如願。
不過趙廷自家人知自家事,他雖然這麽長時間未曾進食,但是他覺得,自己的身體倍兒棒,而且在戮力對身體每天潛移默化的強化下,他的精神一天比一天好,身體一天比一天棒。
他甚至覺得,自己已經可以肉身搏虎了。
當然,這也許是錯覺。
……
“咚咚咚……”
門外響起了敲門聲,同時趙四的聲音從門口傳了進來。
“大公子,薑家大少爺來了。”
趙廷聞聲從蒲團上坐了起來,道:“好,我馬上出來。”
片刻,青松迎客堂。
待趙廷走進來的時候,薑如海已經端著一杯熱茶在喝了,趙四站在一旁正陪著他說話。
“大公子。”
隨著趙四的問候,薑如海也抬起頭看向了趙廷,這一看之下,他的臉上頓時露出了驚訝的神色:“廷少?一段日子不見,你……你怎麽看上去成熟了這麽多?”
趙廷的變化太大,以至於薑如海第一時間都不敢確認他的身份。
“哈哈,”趙廷笑了笑,沒有多做解釋,“前段時間生了場大病而已。”
“你今天怎麽有空來找我啊?生意不做了?”
他隨口開了句玩笑,哪知薑如海卻立刻大倒苦水:“哎,別提了,這年頭生意難做啊。”
“我前些日子從南海郡倒了一批貨,本想著順水路運回臨山城,哪知這中途的水路被官府的人臨時給封了,害的我的貨不能按時到,哎!”
“我的拍賣圖冊都提前發出去了,現在貨卻沒到,這不是砸我薑某人的牌子嗎?”
“最可氣的是那閩安郡官府的官差們,他們給出的封路理由居然是“滄瀾河斷流了”!說是前幾天有一位白衣劍仙在滄瀾河上跟一頭黑色的烏龜打起來了,那頭烏龜光是浮出水面的半個身子,就堪比小山包大,它一鑽出來,河水頓時都淺了幾分。”
“那官差還說,這頭大烏龜還不算什麽,那位白衣劍仙才是真的厲害,他手中持著一柄泛著藍光的三尺長劍,
揮舞間劍氣如虹,劍芒長達十丈,鋪天蓋地,潑濺的到處都是。” “黑色烏龜別看個頭大,卻根本不是那位白衣劍仙的對手,不到半刻鍾便被斬了頭顱,鮮血流進滄瀾河中,一整片河道的水流都被染成了血色。”
“而前方的滄瀾河水道,也被兩者的戰鬥波及到了,河道被斬開,河水斷流,估計要些時日才能恢復。”
說著薑如海憤憤的道:“呵呵,廷少,你聽聽,這官差說的是人話嗎?”
“還小山包大的黑色烏龜,騙鬼呢?真當我薑如海沒見過世面?”
“……”
見他一臉不相信的神情,趙廷也不知道說什麽了。
過了半天他才憋出一句:“額……指不定人家說的是真事兒呢。”
“真事兒?呵呵。”薑如海擺了擺手,不想再多談此事,轉移了話題,“對了,還有個事兒。”
“就是從西嶺郡城下來的那些黑鱗軍,你說說,他們賴在咱們臨山縣到底要幹嘛?這都幾個月了,還不走,待在牛首村調查個案子調查的沒完了,也沒見他們調查出什麽結果來,反倒是吃的喝的問我們兩大家族要了不少。”
“每個月都要送出一大筆錢糧來養活他們,長久以此誰頂得住啊?真是請神容易送神難!”
“還沒走?”趙廷聽得也皺起了眉頭,“他們到底在牛首村幹嘛?”
薑如海攤了攤手:“誰知道呢?這不,我下午又得代表薑家去牛首村給他們送糧去,白吃白喝,哼,你說我們兩家冤不冤?”
“還有,黑鱗軍的頭頭還說他們已經調查出了些眉目,請我們兩家和臨山城縣衙一同出人出力,前去牛首村協助他們。”
“我相助他個錘子啊,聽他這口氣,顯然是又要白吃白喝許久了。但是要直接趕人的話又有些說不出口,畢竟我們都是有身份的人,哪能像他們這般沒臉沒皮?”
“相助……”趙廷喃喃自語了一句,臉上露出了沉思的神情,“這樣吧,我下午跟你一起押糧過去,看看他們到底在搞什麽鬼?”
薑如海點了點頭,道:“行,你整日悶在莊子裡也不是個事兒,出去散散心正好。”
……
……
臨山城外。
滄瀾河。
兩艘船身上刻著鮮紅大字“糧”的官府船隻正徐徐行駛在大江之上,前頭的船沒有載糧,因此行的輕快一些。
船艙裡除了四五個縣衙的捕快之外,便是趙廷、薑如海二人,還有縣衙的那位徐大人了。
徐大人是聽說黑鱗軍調查出了“牛首村被屠村”一案的眉目,因此特地帶上了縣衙的捕快們應邀前來相助。
“徐伯伯。”
“徐伯父好。”
兩人向徐大人問好之後,便老老實實的坐在了一旁。
今天刮的是西風,船隻順風而行,因此隻用了不到半個時辰便抵達了牛首村碼頭。
眾人下船之後,看著空落落的碼頭處無一人等候,薑如海頓時不樂意了。
“這什麽意思啊?叫我們來送糧,碼頭卻連一個等候搬糧的軍士都沒有,怎麽滴?還要我們親自送到他們營帳中不成?”
徐大人聞言轉頭瞪了他一眼,低聲道:“慎言。”
訓斥了薑如海之後,徐大人率先從碼頭走近了村口,遠遠的觀望著。
“誒,那邊有兩個崗哨,如海,去讓他們叫人來搬糧。”
“是。”薑如海一臉不情願的應了一聲,緩緩的走了過去。
“兄弟,糧食到了,麻煩叫人來搬一下。”
“兄弟?”
“兄弟?”薑如海在村口這兩名形如木偶的黑鱗軍崗哨眼前揮了揮手,“不是,你們兩個什麽意思啊?吱個聲啊!”
片刻,薑如海又返了回去。
“伯父,村口那兩個崗哨像是……有病,兩個人看起來都癡癡傻傻的,又聾又啞,實在溝通不了啊!”
聽了這話,徐大人和趙廷的臉色都在瞬間沉了下來。
沒等趙廷開口,徐大人已是率先發問了,聲音急促:“那兩人可是形如木偶,臉色鐵青?”
“誒,正是啊伯父,”薑如海詫異的點了點頭,“小侄叫了半天,那兩個哥們就跟木偶人一樣,毫無反應。”
徐大人心裡頓時咯噔了一聲,轉頭就走,一邊走一邊聲音低沉語氣急促的道:“出事了,快走,這裡不能呆了。”
“出事了?”薑如海一怔,“那這些糧食……?”
“別管了,快走……”
就在薑如海依依不舍,還有些猶豫的時候,一個冷漠的聲音已是響徹在了眾人的耳畔。
“急著去哪裡啊?”
薑如海轉過了頭,只見一個穿著黑色錦袍的魁梧壯漢不知何時出現在了眾人身後,而且離自己只有不到一丈的距離。
“嘶……”薑如海被這突然出現的魁梧壯漢嚇得倒吸了一口涼氣,“哥們兒你走路怎麽沒聲音啊?嚇鬼呢?”
魁梧壯漢看了他一眼,扯出一個皮笑肉不笑的僵硬笑容:“既然來了,就都進去坐坐吧,快到吃飯的時間了。”
“什麽快到吃飯的時間了?現在才剛過申時!”薑如海被他這句奇怪的話搞得有些莫名其妙。
這邊兩人在有一句沒一句的交談著,那邊原本已經快要走過碼頭的徐大人卻又折返了回來。
因為碼頭上不知何時也已冒出了兩個目光呆滯、臉上布著不正常的鐵青之色的黑鱗軍,兩人皆是身材雄壯,生的膀大腰圓,像是一面牆堵在了前面。
見到這一幕徐大人便知,走不了了!
他的臉色刹那間變得一片雪白,難看至極。
“進去坐坐吧。”
魁梧壯漢冷著臉又重複了一句。
話音剛落,碼頭處,村口,以及村子裡的那些傀儡黑鱗軍們都慢慢的朝這裡逼近了過來。
“進去坐坐吧。”
就在此時,一道聲音不合時宜的響了起來。
“好啊,我正好餓了。”
魁梧壯漢一愣,這才注意到薑如海龐大的身軀後竟然還站了一個人,一個熟悉的人。
“誒,怎麽是你?”魁梧壯漢說這話時瞳孔猛地放大了一倍,顯然是有些驚慌,“你……”
話說了一半,魁梧壯漢突然想起來,這次情況不同,自己已經不是當時那個被困在西廂房像是無頭蒼蠅一般的吳下阿蒙了。
自己有什麽好怕的?
這麽一想他的膽子才壯了幾分,緊緊盯著趙廷,臉上露出了示威般的神情。
趙廷笑了笑,上前兩步越過薑如海,來到了魁梧壯漢身邊,將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嬉笑著問道:“你要請我去哪吃飯啊?帶路吧。”
被趙廷這麽搭著,魁梧壯漢頓時感到一陣不適,他用力的掙脫了一下,結果卻是徒勞無功,趙廷的胳膊像是長在了他的肩膀上,任由他怎麽使勁都紋絲不動。
不止如此,他還感覺到,趙廷與上次見面時完全不一樣了,像是換了個人。
現在的趙廷體內潛藏著一股極為危險的氣息,像是,像是等階、修為都遠比自己高深的同類所帶給他的感覺。
“你……你要幹什麽?”魁梧壯漢驚恐到說話都不圓溜了,“我……我警告你,咱們兩個井水不犯河水啊,你別逼我。”
趙廷摟著他的脖子,強行將他壓得彎下了腰,同時附在他耳邊輕聲道:“別叫,正常一點,我也不想在這麽多人面前讓你沒面子。”
“趕緊老老實實的帶我進去,否則別怪我搞得你下不來台。”
“……”
見趙廷松開了自己,魁梧壯漢咽了一口唾沫,收斂了臉上驚恐的神色,顫聲道:“都……都進去坐……坐吧。”
趙廷身後的眾人看見這一幕,皆是面面相覷了起來。
尤其是那位徐大人,神色更是極為古怪。
“小廷,這……人,好像很怕你?”
趙廷笑了笑,道:“回伯父,不是怕,他這是敬重我。”
“誒,那個誰,你說是不是啊?”
魁梧壯漢連連賠笑著點頭:“對,敬重。”
“……”
在魁梧壯漢的帶領下,一行人順利的進入了牛首村,走進了扎在村子西頭的帥帳中。
“伯父,你們先在這裡歇一會兒,我和這位朋友還有點事兒要談,”趙廷指著面前的魁梧壯漢,對徐大人道。
徐大人奇怪的瞥了魁梧壯漢一眼,又回頭打量了趙廷一眼,這才輕聲道:“好,去吧。”
擺脫了眾人,來到了另一處大帳裡,趙廷好整以暇的坐在了帳內的金椅上,淡淡道:“說吧,你是怎麽出來的?”
“撲通”!
魁梧壯漢直接跪下了,哀求道:“大人,繞過我這一回吧,我保證,只要你放了我,我們父子二人立刻遠走高飛,絕不在西嶺郡作惡了,不,青州,絕不在青州作惡了,我們會跑的遠遠的,跑到再也撞不到您的地方。”
“哦,”趙廷微微頜首,“可是我很餓啊,我想吃了你。”
這話倒不是趙廷在恐嚇面前這魁梧壯漢,而是真的。
在剛剛看到這魁梧壯漢出現的一刹那,許久未曾進食的趙廷突然食指大動,胃裡泛起了一股壓抑不住的食欲,他察覺到,這魁梧壯漢體內藏著一隻「影魘」的本體。
而這隻「影魘」身上傳來的氣味,正如同世間最美味的珍饈美饌一般,在勾引著他肚子裡的食蟲。
他的腦海裡現在只有一個聲音,吃了它,吃了它!
趙廷有一種直覺,吃了這隻「影魘」應該會給自己帶來極大的好處。
是以他有些忍不住了。
……
魁梧壯漢被他這句話嚇得魂飛魄散,臉上強作出來的表情直接崩潰了,他一邊磕頭一邊哀求,鼻涕眼淚都流了出來:“大人,我真的不好吃,我很瘦,沒有肉,而且我……我長得也醜,我……”
生死之間有大恐懼,面對這種恐懼,他已經有些語無倫次了。
“行了行了,”趙廷鄙夷的看了他一眼,“老老實實回答我的問題,我就不吃你,不然……”
他的話還沒說完,魁梧壯漢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求生的水草,連連保證道:“大人您盡管問,我絕不敢謊言欺瞞。”
趙廷點點頭,道:“你是怎麽出來的?”
“我是被我兒子,哦,就是那個牛鐵放出來的,”魁梧壯漢不假思索的回答道,“我兒子是被這些兩腳羊……哦不,人類,我兒子是被駐扎在牛首村的這些人類的頭目給放出來的。”
“我兒子說,那個人類仗著自己手裡有一瓶「衝虛散」,想要收服它做打手,然後那個人類失敗了,我兒子就逃了出來,並且把我也放了出來。”
這些話聽得趙廷臉色頓時黑了下來,他走之前還曾千叮嚀萬囑咐,讓人不要靠近那兩處關著「影魘」的西廂房和地窖,可這個黑鱗軍的頭目就是不聽,真是作的一手好死。
自己作死倒也就罷了,因為趙廷也經常作死,但是這個小頭目的作死,卻是把同他一起駐守牛首村的其他黑鱗軍全都連累了。
趙廷敢肯定,這些個黑鱗軍,現在應該已經死光了,不然這兩隻「影魘」不會急於從外面騙人過來的。
沉默了片刻,趙廷又問:“那你兒子人呢?”
“我兒子……”魁梧壯漢猶豫了片刻,才道:“剛才我察覺到您的氣息之後,便立刻通知我兒子從村口南邊逃跑,現在應該已經不在此處了。”
趙廷從金椅上站了起來,伸了個懶腰,笑著道:“你倒是挺聰明的,那這麽說來,你已經沒用咯?”
“沒用……”魁梧壯漢偷看了趙廷一眼,惴惴不安的道:“大人您剛才答應了不殺我的,你不會說話不算數吧?”
趙廷咧嘴一笑,露出了一口整齊的白牙:“對不起,我是惡人,我剛剛開玩笑的。”
“……”
話音剛落,魁梧壯漢的屍體已經軟軟的倒了下來,一道黑影從其體內鑽出,貼在地上迅速的爬向了帳外,步伐如飛。
趙廷淡淡一笑,也沒有動身去追,反而像是在等待著什麽。
半晌。
“啊啊啊啊啊!怎麽又是這裡?”
大帳裡,牆壁上趴著的一道姿勢詭異的黑影嘴唇動了動,發出了絕望的怒吼。
趙廷從懷裡摸出了一個瓷白色小玉瓶,笑著道:“知道什麽叫“鬼打牆”嗎?”
說完他拔出瓶塞,玉瓶中的褐色粉末飄了出來,氣味幽香,很快便彌漫到了整座大帳中。
隨後,牆壁上趴著的黑影形體漸漸凝實,再凝實,最後顯化在了空氣中。
嗯,像一個黑色的紙人。
趙廷微微打量了一眼後,再也按捺不住內心的渴望,將黑色紙人從牆壁上摳了下來,揉成一團,朝已經大張開來的嘴裡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