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匆匆流逝,一眨眼已有月余。
春夏交替,禦花園裡的百花也到了凋謝的時候。
皇宮內廷,紫宸殿。
一身明黃色龍袍的蕭徹正伏於案前,在大臣們遞上來的奏章上書寫著,神情十分專注。
蹬——
蹬——
有腳步聲從殿外傳了進來,聽上去便知腳步聲的主人刻意壓低了腳步。
“陛下。”
聲音響起,是常年侍立在蕭徹身旁的黑衣老太監。只見他身後跟著兩個小太監,手裡各捧著一個紅木方盤,高高舉過頭頂,目光不敢直視坐在龍椅上的蕭徹。
“北原昨個兒進貢了十余株雪蓮,臣已按照陛下吩咐,將雪蓮分發給了后宮各宮的娘娘們。還有好些剩余呢。所以臣特意讓禦膳房中午做了雪蓮湯,給陛下消消暑。”
“陛下嘗嘗?”
蕭徹聞言抬起頭,看了黑衣老太監一眼,又低下頭奮筆疾書,同時道:“嗯,先放這兒吧,朕等會喝。”
“好嘞。”
黑衣老太監一揮手,他身後那兩名小太監誠惶誠恐的將盤中鑲了金玉的瓷碗放在案桌上後,躬下身子立在一旁。
蕭徹又提筆寫了幾句批注,而後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抬頭問道:“王總管,朕問你,禮部向百姓們傳授‘不詳’的知識後,有沒有引起什麽騷亂?百姓們都有什麽說辭和態度?”
“這……”黑衣老太監猶疑片刻,小心翼翼的道:“臣正要向陛下說道此事。陛下於月前下旨,令禮部傳授各州郡百姓們如何預防‘不詳’。”
“按理說此時已經令及全國,但據臣從觀星台得到的情報來看,陛下的這道聖旨,並沒有走出幽州。甚至除了咱們皇都之外,幽州各郡都在消極執行政令。大多數百姓們,到現在尚不知‘不詳’為何物。”
“放肆!”
隨著黑衣老太監的話語說出,蕭徹的臉色越來越沉,終於忍不住起身,一掌拍下,將這張堆滿奏章的沉木桌案直接拍成了兩截。
“是誰這麽大的膽子,敢對朕的話陽奉陰違?”蕭徹面色鐵青,怒氣盈滿胸膛,“朕還向趙先生保證過,後方之事盡管交給朕,他們怎敢,怎敢讓朕失信於先生?”
黑衣老太監從懷中摸出了一本紋繪著金邊的奏折,雙手呈上遞給了蕭徹,道:“這是觀星台的統領諸葛鐵牛送來的折子,陛下請看。”
蕭徹伸手接過,打開稍稍掃了幾眼,便狠狠將奏折投擲在了地上,破口大罵:“黃瀾,好一個左相,他該死!”
“去,立刻派人宣黃瀾來見我。”
“諾!”
……
約莫半個時辰左右。
紫宸殿外。
一位穿著黑紅色朝服的老者,在小太監的帶領下,邁著大步的走了進來。
老者看上去大約六十歲上下,臉上滿是褶皺,已經不再年輕,雙眼狹長,臉龐瘦削,看得出曾經也是儀表堂堂。
一走進大殿,老者的目光下意識的看向了高座在龍椅上的蕭徹,目光平靜,似乎早就知道蕭徹叫他來的目的。
“參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蕭徹冷著一張臉,將他從頭到腳細細打量了一遍,漠然道:“你還知道,朕是皇帝?依朕看,這位子不若讓給你黃左相坐好了。”
黃瀾抬起頭來,看著蕭徹,道:“臣絕無二心,陛下何處此言哪?”
“何出此言?”蕭徹從椅上起身,踱步走到黃瀾身前,“黃大人真是好大的官威!竟能讓朕的政令都出不了幽州,朕可真是小看了你黃瀾啊!”
黃瀾並沒有辯解,而是直言道:“陛下的聖旨若為對,臣下自然會不遺余力的執行。但陛下的聖旨不僅不對,還要毀了我武朝,臣隻好出此下策。”
“臣記得,曾和諸位同僚在朝堂之上,勸諫過陛下,但陛下不聽良言,如之奈何?”
蕭徹怒極反笑,情不自禁提高了聲音:“嘿,聽黃大人這意思,朕的是非功過,居然得由你來評說?”
“黃瀾,你想死麽?”
看著面前一臉平靜的黃瀾,蕭徹內心的怒意上升到了極點。
這是他從繼位以來,第一次對一個人,還是一個大臣,動了如此強烈的殺意。
黃瀾的眼中浮現了一絲譏諷的神色,道:“陛下要殺老臣?臣有何罪?”
“陛下可知,陛下的這道聖旨,會將我武朝的路帶向何處?帶向滅亡!陛下不會不知道,這個世界,真正的統治者是‘不詳’。而在尊貴的‘不詳’眼裡,人類都只是食物。陛下,不過是這群‘食物’的管理者罷了。”
“武朝之所以能夠存在,你們蕭氏之所以能夠存在,是因為高貴的‘不詳’們需要一個穩定的場所,一個能夠源源不斷繁衍出食物的場所。”
“懂麽?‘不詳’們要的是,‘穩定’!不能亂,否則會影響食物的繁衍數量。”
“卑賤的人類為什麽能存活在世間,你蕭徹又為什麽能當上武皇,這一切的背後,都是‘不詳’默許過的。可你在做什麽?你居然想傳授這些食物,如何防范‘不詳’?恕我直言,你,才是在找死!”
“食物就該有食物的自覺,你不會真的以為,自己是武皇,就能和高貴的‘不詳’們平起平坐吧?”
看著他嘴角的冷笑,譏諷的神色,蕭徹原本盈於胸口的怒氣突然間全都消失不見,變得心平氣和了起來。
他原以為,此人是為了自己的私利而阻攔他的政令,於是還想好好問問,此人到底是怎麽想的?腦殼進水了麽?
現在聽了這些肆無忌憚的話,蕭徹才明白,面前這人,就是個徹頭徹尾的人奸。以前在朝堂上只知道唯唯諾諾,現在也不知道投靠了哪一方勢力,居然敢梗著脖子在他面前大放厥詞了。
想清楚了這點,蕭徹臉上重新出現了笑容,看著他問道:“你,是什麽成分?”
黃瀾聞言不禁一愣,道:“什麽‘什麽成分’?”
蕭徹和顏悅色的耐心解釋著:“我的意思是,你主子是誰?你敢這麽跟我說話,肯定是狗仗人勢,說吧。”
“你……”黃瀾大怒,本想就此發作,但考慮到人在屋簷下, 於是狠狠地瞪了蕭徹一眼,辯解道:“我沒有什麽主子,只是見不得你帶著武朝的百姓走上絕路罷了。”
蕭徹微微一笑,低聲道:“沒有主子?那你就真的是在找死了。”
“你說什麽?”
既然已經與蕭徹撕破了臉皮,黃瀾也不再顧忌什麽,甚至連尊稱都去掉了,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
蕭徹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擺手道:“沒什麽,黃大人,你可以走了。”
“告辭!”黃瀾譏諷一笑,拂袖轉身就走。
半晌。
殿中隻留下了蕭徹一人,被籠罩在陰影當中,面色陰沉。
“去查,查他有什麽依仗,查出後,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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