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鳳自知作孽太多、陷得太深,等到了賈府傾倒的那一日她必定難逃一死。可為了女兒卻也不得不強打精神,竭盡全力要為女兒安排好這一生。
一生呵,何等漫長!
想要把女兒這一生都安排得妥妥當當、安安穩穩,即便是精明強乾如阿鳳,可也難如登天!
她把身邊的親人們一個一個都細細想了個通透。
第一個自然就是賈璉了,他是女兒的親生父親,尤他來照顧女兒自然是再穩妥不過的。可鳳姐兒不過略略一想便不再指望這個和她同床共枕數年、又一起生下了孩子的男人。
雖然他是孩子的親生父親,可是恐怕也是最靠不住的。
一來,等到賈府傾倒的那一日,她逃不掉一死,賈璉更別想著能逃脫了。夫妻數年,他幫著賈府做了多少孽她還不知道麽?
即便是賈璉無虞,她也決不放心把女兒留給賈璉。
賈璉是個什麽東西?!
他眼裡只有錢和女人吧,她好容易為女兒積攢下大把的銀子,若是交給賈璉恐怕用不了多久就能被那敗家子兒揮霍一空,到那時候女兒可怎麽辦?
除了錢和女人,賈璉心裡還放得下女兒這兩個字麽?到時候為了錢,這位親爹什麽事兒做不出來,恐怕就是把女兒送給人做小老婆換錢的事兒他都能乾出來,且連眉頭都不皺的。
連親生父親都靠不住,還能倚靠誰呢?
賈政、王夫人麽?
那更是想也不用想了。賈政為人一味隻知迂腐,全然的偽君子一個,他心裡可有兒女?
若是當真有,那賈珠是怎麽死的?
連自己的親生兒子,又是那麽好的一個兒子,他都能下得去手,更不用提自己的巧姐兒了。況且這位大老爺可會賺錢養家?到時候即便他能逃脫一死,到最後恐怕也能把自己餓死了。即便自己能給他一輩子花不完的錢,可誰知這位愛面子的大老爺又會拿錢去買什麽虛熱鬧去?
王夫人?
她的親姑姑?
她能靠得住麽?
王熙鳳不過略微一想就知道她這位好姑姑更是靠不住的。她心裡倒是有兒女呢,可她的心裡也只能裝的下寶玉一個人吧。到時候自己好容易攢下來的錢恐怕都流到賈寶玉那裡去了!
這三個人可是和自己最親近的人了,連他們都靠不住,還能指望誰呢?
賈赦與邢氏麽?
按道理說,這老兩口恐怕能逃過這一劫,畢竟有賈琮在那裡撐著呢。何況這兩人還是巧姐兒正經的祖父祖母呢,可人家會管自己麽?自己平日裡和二房走得太近,早就把人家的罪的死死的了。若是自己出了事兒的那一天,他們兩個不來害自己的孩子就算燒高香了,哪裡還敢指望人家給她照顧孩子?
賈府的人都靠不上,王熙鳳就更不想著能指望娘家了。她倒是還有個親兄弟呢,可那個弟弟眼睛裡隻認錢,最是個無情無義的混帳王八蛋,她防著他還來不及呢。若是叫他照顧女兒,那不啻於喂狼吃羊呢。
為了女兒,王熙鳳夜不能寐,日間更是飲食無心,想來想去便想到了賈琮。這小子人性算不錯,又精明強乾,若是把自己女兒交到他手裡那可是一萬個放心。
雖說他和自己是死對頭,一見面就你死我活的,誰也看不上誰,可巧姐兒畢竟是個小孩子,又是他親哥哥的孩子,想來以賈琮的為人不至於就為難她,也不大可能昧了自己留給女兒的錢財。
王熙鳳為此又細細想了許久,越想越覺得賈琮可靠,一時又萬分懊悔起來,深恨自己當初不該和他作對,如今到了生死關頭要求人家卻又著實張不開嘴。
她這時便想到了平兒,這丫頭歷來與賈琮交好,且平兒為人也是個極好的,就把巧姐兒交給平兒,再有賈琮照拂,那自己女兒這一生當真是無虞了。
鳳姐兒越想越覺得此舉極是穩妥,再沒有比她二人叫人更放心的了。因此阿鳳這才開口要平兒帶了巧姐兒投奔賈琮去,可巧碧蘿這丫頭先就闖進來要人來了,還先說起賈琮願意幫她照顧女兒。
阿鳳這下可是大喜過望,忙就答應了下來,起身就去尋了平兒的賣身契交給碧蘿,這才又忙道:“紫娟的東西在老太太那裡呢,你且等等,我這就去給你要去。”
說罷,她也不等碧蘿說話,一陣風似地就去了。
平兒這裡見了王熙鳳如此,一時倒驚訝得說不出話來,怎麽也想不到她竟然能這麽痛快就放自己出去。
碧蘿見了平兒滿臉的驚訝,當即就笑道:“好姐姐,我說的可對麽,如今且輪不到她願意不願意呢,是咱們願意不願意!”
說罷,碧蘿伸手就把平兒的賣身契遞過來,笑道:“姐姐,給你,從今以後你可再不用受她們的窩囊氣了,你愛去哪裡就去哪裡,這天下再沒人能拘著你了……”
平兒伸手接過那一張泛黃的薄紙,一時驚喜交集,連話也說不出來了。
就是手裡這一張風一吹似乎就能吹成碎片的破紙, 把她這一生都牢牢鎖在了這深宅大院之中,任人欺凌、任人擺布、任人宰割……
自打她六七歲上簽下了這一張賣身契,她隻當自己已經是死人,隻當這一輩子再也沒有堂堂正正活人的那一天……可她就做夢也不敢想,她還有一日能再恢復自由身,能憑自己的喜好去活去做人……
平兒越想越是欣喜若狂,不由得更想起這些年受過的苦楚與荼毒來,一時悲喜交加,忍不住就哭了起來。
碧蘿見了忙就摟了她撫慰道:“好姐姐,如今可是好了,再也沒人能為難你,你這就和我一齊走吧,林姑娘在外頭買了個宅子,雖說沒有賈府這麽大,可好在都是自己喜歡的人住在一起,不知道有多快活呢。”
平兒聽得悠然神往,可一轉念想到自己如今雖已是自由身,可畢竟已經是殘花敗柳,更是賈璉的通房丫頭,如今再去賈琮身邊,即便兩人沒什麽可也別扭得很。
一想到這裡,平兒黯然神傷,一邊抹淚一邊說道:“算了吧,我還是就呆在賈府罷了。雖說跟著他們生不如死,可我自打一懂事兒起就跟著伺候二奶奶,什麽也都慣了,如今猛然要出去真不知該怎麽活了。且如今我已經成了這樣兒,再出去了誰又能瞧得起我呢……”
平兒如此一說心裡更覺委屈,不由得便又哀哀痛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