琪官兒聽忠順王爺這麽一說也隻得點頭不語,罷了又磕頭謝了半日,心中卻在想這回王爺賞賜給自己的女人也不知是賈府的哪一個丫鬟。
想到未來娘子出身於賈府,他又不得不想起了寶玉。前些日子寶玉和他辭行,說是看透了世情,要出家為僧。他也苦勸了半日,奈何寶玉哪裡肯聽,執意要遁入空門。
沒奈何,他也只能推薦寶玉去了自己家鄉的清涼寺,隻騙他說那寺廟雖小卻是出過真正高僧的。
寶玉哪裡會啊想到琪官兒是在騙他,當即欣然前往,還是琪官兒備車送他去的。
當下這琪官兒離開忠順王府,一路琢磨不斷,心中澎湃起伏不定。一時想到自己余生竟然能有幸配得賈府的妙人,不由得心頭火熱一片;可一時又想到如今自己容顏殘破、身子肮髒,又怎配得起如此佳人,一時又忐忑不安起來。
他這裡胡思亂想不提,隻說襲人這裡一日好過一日,這一日才將將洗漱罷了,就見晴雯笑嘻嘻走了進來,她忙就起身問好,那晴雯卻拉著她的手笑道:“好姐姐,你這也大好了,我和你說的事情可又如何了?”
襲人聽了不由得就是一怔,轉念一想才知道她這是來叫自己嫁於那個王府的戲子,當下也隻得苦笑道:“好妹妹,你一心為我好,且如今我又是孑然一身,只要有人肯收留我,我自然是樂意至極的。”
晴雯聽了更是歡喜,她身旁跟著伺候的丫鬟聽了襲人的話當即便笑道:“好姐姐,你也不必自暴自棄,這些日子我也和姐姐熟悉了,知道姐姐是極好的女子。姐姐放心,我們太太一心為了姐姐好,這次給姐姐說下的那個人真真是極好的,日後姐姐自然就知道了……”
襲人聽了還能如何,當下也只能極力感謝而已。
晴雯卻又笑道:“好姐姐,我知道你心裡怎麽想的,你隻管放心,我決計不會坑你就是,王爺和我商量過了,明日咱們就成婚如何?”
襲人聽了不覺就是一愣,失聲叫道:“明日麽,怎麽這樣快?”
晴雯聽了便笑道:“這年都過罷了,明日卻是今年最好的日子了。況且王爺也是急著給你成就了好事,恐怕日後再生出什麽變故來……”
襲人聽了這話也只能點頭答應,臉上雖在笑心裡卻是一片慘傷:
自打她懂事兒以後,每日打算的無不是自己的終身大事。可無論她就再怎麽想也決計想不到自己最後竟然會嫁於一個戲子……
可以自己眼前情形,除了這位王府的戲子,似乎也找不下更好的歸宿了。
她越想越是神傷,心裡倒是想著再多謝幾句晴雯的救命之恩,奈何實在是心內沉沉,連多說一個字的心思都沒了。
晴雯瞧了她這模樣兒當下也不再多言,只是點頭道:“既然如此,那咱們這就快著些收拾起來,明日就嫁人吧!”
這句話說罷,幾人皆是相對無語,晴雯又略站了站轉身就出去了。
她這裡才出去,立即就有一群婆子丫鬟湧進來,手裡都捧著紅彤彤、金燦燦一堆婚娶穿戴之物。
襲人也不曾想到自己竟然這麽快就要嫁人了,一時心中有如針刺般疼痛,眼淚不由得就滾滾而落。
那一乾婆子丫鬟見了忙就勸道:“好姑娘,明日就是姑娘的好日子了,快莫傷心了,看再把眼睛哭腫了明日不好看……”
眾人一面勸一面七手八腳就幫著她打水沐浴更衣……直忙了個不亦樂乎。
襲人自己此時倒像是個木偶一般,愣愣呆坐著,一任眾人擺布罷了。
她此刻心中的慘痛直如海浪般洶湧澎湃,
一波一波襲來,直把個襲人幾乎要打成了碎片。她曾經想過,等到自己嫁人那一日自己哥哥花自芳應該是要來送親的,她那兩個侄兒一定會蹦蹦跳跳跟著瞧熱鬧,自己一定會那兩個小機靈鬼不少銀子……
她曾經想過,等到她嫁人的那一日,自己母親一定是會陪著她坐一夜,一面嘮嘮叨叨給她講為人婦的道理,一面會陪著她哭上一夜……
她曾經想過,自己嫁人那一日,秋紋麝月這幾個平日和她最要好的姐妹一定會來陪著她,在她耳畔嘰嘰咕咕笑話她……
她更加偷偷想過,若是自己嫁於寶玉,那新婚之夜又是如何風光旖旎?
她甚至想過,自己若是嫁給寶玉,那寶釵一定是能容得下,日後兩人也能處得如同親姐妹一般……
她甚至想過自己嫁給寶玉後能生幾個孩子,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
可如今她眼見就要嫁人了, 母親、哥哥、侄兒卻都不見了,竟然連寶玉都不見了,身旁圍著的卻是一群陌生人,自己要嫁的更是個戲子……
她卻也只能乖乖叫人擺布,還要心存感恩……
她怎麽也預料不到自己的一生竟然會如此。
傷痛如海洋把她吞噬了,她隻覺得連氣都呼不出來了,眼淚更是洶湧而出,把才將將塗抹好的脂粉都衝洗得乾乾淨淨。
眾人見她如此忙就安慰道:“姑娘,好姑娘,你也不必傷心,咱們女人都是要走這一步的。再則我們太太真真是一心為了姑娘好,給姑娘挑得也是個少見的好女婿呢……”
眼見勸不住襲人,當下有人便不耐煩起來,言語之中便多是呵斥之意:“姑娘,你需知道好歹,我們太太一番苦心都是為了你好,難不成你還覺得委屈是怎地?雖說姑娘嫁的是個戲子,說出去不大好聽,可那人真真是個好的,不然我們太太也不會叫你嫁他!”
又有人便嘲諷道:“姑娘,您也不必太難過了。誰不想嫁個大戶公子少爺,誰不想嫁過去就當少奶奶呢,可天下女人千千萬,又有幾個能有奶奶命?咱們也不過是個丫鬟罷了……”
襲人聽得眾人的話越發不好聽起來,當下也只能擦幹了眼淚,不敢再哭了,生怕她們再說出什麽話來。
眾人見襲人不再哭了,這才忙著重新幫她洗漱過了,又忙著幫她梳頭擦粉,盡情收拾起來。
這裡眾忙碌罷了,眼看外頭天色又黑了。襲人此刻一身喜服,坐在紅彤彤的燭光下,雖然心中不甘,雖然心中慘傷,卻是連一滴眼淚也不敢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