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琮正要和賈芸商量正經事兒呢,猛然就看見賈環蹦蹦跳跳進了院子。他人還沒進門,叫聲便先傳了進來:“賈琮,賈琮,你在家沒有,咱們兩個一起出去耍,好不好?”
賈琮見是賈環來了,心裡更加高興:這小子一向對自己很是照顧,因此不管別人怎麽看待他,他心裡始終是拿賈環當好兄弟,他如今想乾點兒正經事兒,免不了也希望能帶上他。
賈琮急忙便高聲回答:“是環兄弟來了?快進來!”
他話音未落賈環卻已經摔簾子興衝衝跑了進來。不過他進門第一眼就見到了對他笑面相迎的賈芸,原本滿臉的笑意登時煙消雲散,一張小臉兒立即就掛上了寒霜。
賈琮在一邊兒見到他神色間的變幻,不由得暗暗皺眉。賈環這小子的心思他一猜就透:想必他是看不起賈芸出身,更瞧不上人家窮困,這才會一打照面就給人臉子看。
賈府裡這些個主子們無不如此,真心叫人厭惡。
賈芸卻好像沒看見賈環的冷臉一般,忙恭恭敬敬叫了聲“環叔”,這才垂手規規矩矩站在一邊,連坐也不好坐了。
賈環聽賈芸叫了一聲叔,滿臉皆是不屑,冷冷地哼了一聲,卻轉臉笑問賈琮:“琮哥兒,你在這裡待著做什麽,怪沒意思的,不如和我一起去耍去!?”
見賈環這副德性,賈琮不免心裡有氣,但賈芸還在一邊兒站著呢,他也不好太過表露,隻得含笑道:“我不去了,這裡和芸哥兒有事兒商量呢,不如你也別去了,咱們一起說點兒正經事兒。你來得正巧,我還準備要去找你呢!”
誰知賈環聽了這話,當即便不屑道:“我說琮哥兒,你和一個廊下的人有什麽正經事兒可商量?他又窮又沒見識,懂得個什麽,不如和我一起去耍。”
賈環這話音剛落,賈芸頓時滿臉都是尷尬不忿之色,忍不住微微一皺眉頭,扭身就想走。但轉念間又想到是賈琮特地約他過來的,恐怕真有什麽翻身的機會也說不定。
再想到自己苦等了數年,等的不就是這樣一個機會?怎麽能被人稍微一羞辱就走?更何況平日他遭受過的蔑視和羞辱何其多,這一點子還真不算什麽。
因此,賈芸臉色變了又變,最終不過是尷尬一笑,依舊規矩恭敬地垂手而立,渾若無事。
賈琮聽了賈環這幾句話卻是心裡大怒,忍不住就想說他幾句,但又怕到時候弄得更加尷尬,說不得也隻好強壓著滿心的不快,淡淡說道:“環哥兒,我這兒真有正經事兒和芸兒商量,沒功夫去耍,要不你先去吧。”
原來賈環這家夥自從見了秦可卿後,心裡一直念念不忘。他昨天夜裡就在寧國府數次想偷看新娘子,奈何昨日人多,他娘又看得緊,一直無法得手。他好容易熬到今天,一得了空就要跑去寧國府瞧新娘子去。
他本來想著這種好事兒怎麽落下賈琮,因此便興衝衝跑了來。可誰知道這個賈琮竟然為了一個住在貧民窟裡的人掃他的興,心裡未免極不痛快。
況且這個賈芸他也是知道的。這小子三天兩頭的就往榮國府裡鑽,一心想的就是要拍賈寶玉等一乾人的馬屁,好借勢上位。
若是賈芸溜須別個還罷了,不乾他賈環的事情。可他溜須的偏偏是自己的死敵,賈環怎麽可能不厭惡他?!
這新仇舊恨加在一起,賈環越發惱怒。他也忘記了賈芸當日的救命之恩,何況救的又不是他賈環,他可不欠人家什麽人情。
待又央求了賈琮幾遍,
見賈琮始終不肯和自己同去,賈環終於再也壓製不住心頭的怒火,指著賈芸便罵道:“都怪你這個東西,臉皮就恁厚!你不是一直舔賈寶玉的屁股?今兒又來尋我兄弟做甚麽?我兄弟面嫩心軟,你少要哄他!我告訴你,只要有我賈環一日在,你敢佔我兄弟一點子便宜,我敢叫人去拆了你的狗窩,把你扔牢裡待著去!” 說罷,賈環忿忿摔簾子而去。
賈芸好端端被賈環這一頓數落,登時臉龐紫漲,隻覺臉上好像被上萬根鋼針同時扎一般。他當下再也沒臉待下去,含著眼淚衝賈琮抱了抱拳轉身就走。
賈琮見賈芸羞愧而走,當下也不吭氣,直等他走到門口掀簾子要出去時,這才冷笑道:“嘿,真不虧是芸大爺,好大的脾氣!真不知道這世上到底是臉面重要,還是好好賺錢重要!”
賈芸剛剛伸手碰到門簾子,猛然聽到賈琮這句話,心裡頓時轟然作響,一時間竟然呆在門口動彈不得,倒像是被念了定身咒一般。
見他愣著不動,賈琮這才又冷笑道:“原來芸大爺的臉面竟然如此重要, 我可是第一次知道,領教,領教!敢問芸大爺,您就這麽次次空著手家去是麽?看著老母親跟著你挨餓受凍,您挺舒服的是麽?”
賈琮的言語一句比一句凌厲,說得個賈芸更加羞愧,呆在原地進也不是、出也不是,渾身微微顫抖。
賈琮見他難受,嘴裡依舊是一點兒也不饒人,接著諷刺道:“我還以為芸大爺是條漢子呢,原來卻是我眼拙看錯了人。連個小毛孩子的話都能放進心裡去,也真是心胸寬廣,佩服、佩服!”
賈芸先被賈環一頓譏諷,這又被賈琮好一頓奚落,想起自己妄為男子漢,上不能奉養母親,下不能服眾,這許多年來四處受人冷眼,活得憋屈窩囊。
一時間這十來年的心酸艱難湧上心頭,心裡既羞愧又委屈,當下再也忍不住哽咽難言,熱淚滾滾。
錦雀在一旁看了忍不住跟著難過,忙悄悄捅了捅賈琮,小聲兒說道:“少爺,別說啦,你看芸大爺都被你弄哭啦……”
賈琮微微一笑,偏大聲兒說道:“哭有什麽用,就是哭出一道揚子江來,有人可憐你不成,還是有人給你送銀子花?”
賈芸是個明白人,被賈琮這麽一激又激,登時便醒悟了。他急忙抬起胳膊擦了擦臉上的淚水,回頭抱拳道:“琮叔,是我的不對,我知道錯啦!”
賈琮笑眯眯問道:“你知道自己錯還有救,你告訴我你錯哪兒啦?”
錦雀於心不忍,一個勁兒拉著賈琮勸道:“好了,別說了,一會兒又把人家弄哭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