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母歷經滄桑,她嫁入賈府五十余年。在這五十年裡,賈府曾經多少次大起大落,她跟著享過天大的福,也吃過天大的苦。
五十載春秋,再怎麽論也不算短了,賈府何嘗有一日能平靜無波?朝起還是高入雲端,暮間轉眼便是跌入谷底。她陪著丈夫賈代善一路走來,什麽事兒沒經歷過,什麽人沒見過?
她活到如今隻想清楚了一件事兒:為人一世,想要活到最後,既要夠心狠不擇手段又要能心善容納百川,有時要睜一眼閉一眼裝傻,有時卻要精明到眼裡不容一粒砂。
自從她丈夫賈代善仙逝後,老太太本該安享晚年,卻居然是無一日不活得疲乏頹廢:丈夫費勁心思、灑盡血淚,這才好容易給後輩留下如許大的家業。可如今她展眼望去,滿賈府竟然找不到一個可以打天下的男人!
別說是打天下,就是能安安分分守住這份兒家業的男人都沒有!
大兒子賈赦?
提也不用提,說起他來就頭疼。
一沒有志氣,二沒有才乾,卻偏偏生了一顆婦人善妒的心,整天只知道算計弟弟多拿了多少,多佔了多少……
且他越老越昏聵,如今都年過半百了,卻突然變本加厲地好色起來,大把大把的銀子花出去賣了許多女孩兒回來,也不知他留那麽多漂亮年輕的女孩兒在身邊做甚麽,難道隻圖個好看麽?
二兒子賈政看起來似乎是要好一些,可他能騙得過別人又怎能騙得過生他養他的親生母親?
這老二一天到晚沽名釣譽、酸腐古板不說,卻盡耍些個小聰明,卻又以此自得不疲。他胸無大志,隻喜歡在小事兒上頭做文章、斤斤計較,再則並無才乾,因此也是個廢人一樣。
親生兒子都靠不住,孫子輩的就更不用提了。
頭一個賈寶玉,老太太冷眼瞅了多少年,也不得不慨歎這孩子的確不是能成事兒的,眼見都十幾歲了,還成天就知道在女孩兒堆裡胡混。
她自幼看著寶玉長大的,親是親的不得了,可她心裡怎麽會不知道寶玉並無多大出息?好在她有的是錢,大不了就把所有身家留給這孩子,再給他娶個世上最好的老婆,就叫他快快活活過了這一生罷了。
至於其它的人,什麽賈璉、賈環之流就更不用提了,只會敗家,別無長處!
就在她老人家每每慨歎賈府後繼無人的時候,賈琮突然就闖入了她的眼裡。其實從第一次這孩子說寶玉如何如何那些個鬼話騙她的時候,她就開始有了興致。
再到後來看他又是說笑話又是講故事的,特別是聽說他耍手腕把王熙鳳、賈璉甚至是賈政都給欺負住了,又把賈赦和邢氏這兩口子哄得團團轉,她就越發品出這孩子的不一般來。
再到後來,見到他把北靜王也籠絡住了,老太太這才當真開始有些器重賈琮,覺得他恐怕真是個有心機有手段的,要不然能入了北靜王的眼?
但僅有這些“豐功偉績”,賈母還是覺得遠遠不夠。自古以來能成大事的男人,無一不是心狠手辣的厚黑之輩,她曾叫鴛鴦私底下細細打聽過,知道這賈琮極重情,對他身邊兒的一個叫錦雀的小丫頭出奇的好,天天叫喚著要娶她為妻。
這怎麽行?
就別說她對賈琮還寄予厚望,就算他是個無能之輩,與賈環一流相似,那娶老婆也不能隨隨便便找個丫鬟就娶了。怎麽也要娶個能為賈府出力的女孩兒才行。
但賈母一直不動聲色,皆因賈琮年紀還小,距離娶親還遠著呢,沒必要早早就為此傷了祖孫情份。
說實話,她老太太既然器重賈琮,他身邊的事兒她又怎麽會不知道?就王熙鳳要對錦雀下毒手,老太太也早就料到了,只是她不肯管罷了。
在她老人家看來,錦雀無非就是個衷心點兒的丫頭,也沒什麽出奇之處,這樣的丫頭一抓一大把,真不稀罕呢。
再則,老太太想的是,男人要想能成大事,第一要能過了“情”之一字。既然王熙鳳不怕得罪人,願意幫她辦這件事兒,她也懶怠多嘴。
自然,她心中所想是一個字也不能吐露出來的,要不然賈琮最後恨上了自己可就糟了。
因此,她這番心事對誰也沒提起過,就鴛鴦也不知道的。
如今聽賈琮張嘴就要跟王熙鳳要人,賈母倒想看看他到底能心狠成什麽樣兒,敢不敢為了心上人去報仇。若是他敢,那自己定然會更器重賈琮,把他當賈府的接班人來培養;若是連殺個仇人都不敢,那別的也就莫提了。
王熙鳳這裡聽賈琮和她要人使喚,怎麽會不知道他想做什麽?她手底下這幾個小廝可是花費了不少心血才培養好的,當然不舍得就給賈琮。但她一來賭賈琮不敢當真殺人,二來也被賈母逼得沒辦法,隻得點頭道:“好,既然你沒個人使喚,偏偏又看上我的人好,就借你使喚幾天又如何?不過等你有了好的可要還我。 ”
賈琮見王熙鳳終於吐口答應了,當下冷冷一笑:“好,多謝嫂子,我一定好好用用他,到時候還不還的再說吧,或許我用的順手了不還也是有的,要不然就用壞了也沒法子還,況且嫂子都說了,不過一個區區的奴才,能值得了什麽?!”
王熙鳳冷眼看見賈琮目光銳利如刀,說話冰冷刺骨,忍不住心裡有些怯,甚至有些後悔不該就對他的丫頭下手。可如今說什麽也晚了,事到如今她也隻得咬牙強撐道:“隨你,什麽金貴的東西,你隻說想要哪個?”
賈琮死死盯著王熙鳳,從牙縫兒裡擠出“財兒”兩個字。王熙鳳一聽更是心驚:偏偏她就是吩咐這個財兒對錦雀下的黑手,怎麽這小子一張口就要財兒,難道他知道什麽了不成?
賈琮一對精光閃爍的眸子始終一瞬不瞬盯著王熙鳳。見她聽自己說出“財兒”兩個字的時候臉色大變,心裡更是肯定自己要對人了,當即便“哼”了一聲說道:“我早就聽人說起過這個財兒,聽說既精明又能乾,一個頂十個。我只要他,嫂子你不會心疼舍不得吧?”
王熙鳳強忍了半天不吭氣,見賈琮那樣子是決計不肯松口了,況且又見賈母也冷冰冰瞧著自己,目光竟然是從未見過的狠厲,知道自己再也無法推脫,隻得一咬牙道:“笑話,一個奴才罷了,有什麽舍不得的。一會子我就叫他過去你暢春園伺候,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