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每天夜裡歇得都早。一來為了養生,二來賈政夜裡也都在趙姨娘房裡歇,一年下來也不見得能在她這裡歇一兩宿,她不早早歇著又能如何呢。
這些日子王夫人心境極佳,第一是因為她兄弟王子騰倍受皇上重用,接連高升。如今她王家隱然已經是四大家族之首。
水漲船高,她在賈府的地位自然也是上揚,連老太太如今對她的態度都大不一樣了。不論她說什麽,老太太都是笑眯眯地點頭稱讚,到處和人說她這個兒媳婦孝順、寬容、大度、會持家,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好媳婦。
當然,老太太也是有底線的,也不是一味縱容她。譬如說,一談到寶玉的婚事,她老人家總是含糊其辭,直說寶玉還小呢,不著急。
她何嘗不明白老太太的意思,不就是憋著勁兒想把黛玉娶回來做孫媳婦麽?
門兒啊!
想都不用想,寶玉是她懷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來又養大的,他的婚事必須自己做主,誰都不行!
黛玉那丫頭也不是說不好。是,她長得極好,比她那叫人討厭的母親還生得好。可那又怎麽樣,她不喜歡黛玉的母親,連帶著見了黛玉也討厭!
她自己的意思,妹妹的女兒,寶釵,那才是上上直選。
不過,那丫頭也憋著勁兒想入宮呢。照她看來,十有八九是不成的。
入宮,看得可不是你品貌好不好,看的是家世。
薛家毫無疑問是敗落了,以寶釵丫頭的人品相貌別說是入宮,就是做個妃子都綽綽有余。但她家世微末,恐怕入宮無望了。
她心裡明白卻不敢說:寶釵那丫頭心性極高,怕傷了她。再則,也要借這個事兒壓壓她的傲氣,恐怕與她也不無益處。到時候更難安安分分和寶玉過日子了。
心裡存了這個念頭,王夫人自然也不急,反正宮裡的大選還沒到日子呢,等一切都塵埃落定了再說。
磨就磨吧,她就不相信自己磨不過一個七十多歲的老太太。
第二,如今宮裡傳出信兒來,說是自己的女兒封妃已成定局,連日子都挑好了。為此,王夫人更是揚眉吐氣,終於在賈府裡能堂堂正正地活著了。
如今她誰也不懼,誰的臉色也不用看,活得且是滋潤快活。連帶著自己的妹妹薛姨媽在賈府裡搖杆兒也硬氣了不少,再不怕人說她收留落敗親戚了。
別人不說,就賈政這個老東西,以前晚上連人都見不著的,如今還不是像晨昏定省似的,每天夜裡都要來她這裡坐坐才走?!
最可笑這老貨這兩日竟然厚著臉皮說晚上想和她睡在一起。
滾你娘的蛋!
老娘都自己睡了多少年,如今老了老了難道還離不得這個老男人了不曾?
她心裡犯膈應,起身就把那老東西攆出去了。愛找誰睡找誰睡去,難不成還能再生個娘娘出來,還是能再生個誕玉的哥兒出來?
真真好笑,她如今是什麽也不怕了。娘家硬氣,兒女又爭氣,她還怕什麽,她嫁到賈府數十年,終於能恣意而活了。
今天夜裡也是這樣,天剛剛擦黑,賈政老爺就來了,沒話找話兒地和她磨了半天牙,開口又叫玉釧兒去鋪被子去。她倒笑了,隻說身上不爽利,起身又把賈政攆了出去。看著那老東西輕手利腳、如釋重負般飛奔出去,她就像吃了蒼蠅一樣惡心。
滾你娘的,有多遠滾多遠吧,外頭那些個小粉頭、小娼婦多的是,隨便你找,老娘可要乾乾淨淨活幾天呢。
眼見賈政一眨眼就滾得不見人影兒了,她這才叫玉釧兒給自己捏了捏腳,揉了揉太陽穴,
這才整好床鋪準備歇下了。還沒躺下呢,隱隱就聽見外頭似乎有吵鬧聲傳來。起初她還以為又是鳳姐兒那丫頭在打罵丫頭:這也是常事兒,那丫頭從小就厲害,殺人不眨眼的主兒,隨她去!
可過了盞茶的功夫,外頭那吵鬧聲不但不停,反倒是吵得更凶了。
王夫人不由得就有些個不悅:不過些個下人罷了,若是喜歡就留著好好使喚;若是不喜歡,要麽打發出去,或是派到莊子裡,或是隨意配個小子,在不成就或放或賣都隨意,做甚麽大晚上吵吵鬧鬧的叫人不得消停。
想到這裡,王夫人倒走近窗戶底下細細聽了聽,卻聽見似乎是個男人的聲音在叫罵。
她這才有些惱了,這是什麽地方,哪個男人敢這麽放肆?當下,她忙就叫玉釧兒快出去瞧瞧去,到底是誰這麽不守規矩,大晚上的吵鬧個不休!
誰知不一會兒功夫玉釧兒那丫頭慌慌張張就跑回來了,說是東院兒裡的賈琮少爺在鳳姐兒院兒外頭鬧呢,罵得很是難聽,說是鳳姐兒似乎是把人家的丫頭給弄沒了。
王夫人一聽更是惱怒:不過是個狗不理的雜種罷了,還是東院兒過來的,也敢在西院兒裡撒野,罵的還是她親親的侄女兒?
當下王夫人勃然大怒,也不問究竟是什麽緣故, 叫玉釧兒給她批了件兒厚衣裳,打了燈籠,也不再叫旁人,隻扶著玉釧兒就往鳳姐兒院兒裡來了。
她這一路越想越是惱火:一個不留神倒叫這些個邪魔外道成了神,把她們這些個正經主子都壓得死死的!
這是誰家的道理?
再不趁勢打壓打壓,恐怕日後她在這府裡還沒了立足之地了呢。
更叫她生氣的是,才一進院子,就聽賈琮那狗艸的雜種叫囂,說什麽要讓她王家陪葬!
陪的什麽葬,誰能有這麽大的口氣,可不是找死?
本來她不願意多心多事兒,可一聽見這句話,她登時就炸毛了:如今還是窩在雞窩裡的小雞仔子呢,還沒飛到枝頭變鳳凰呢,就這麽狠毒了,若是當真有一日叫這畜牲得勢了,王家是不是還真要叫他殺個雞犬不留不是?
王夫人火往上撞,再也顧不得什麽,也更沒心思問什麽誰對誰錯,在院子裡喝罵了一聲兒就往屋子裡走。
別的什麽都不用提,就這麽一句陪葬的話,賈琮這小王八犢子就留不得!!!
她們姑侄兩個鬧作一團,誰也沒留意平兒那丫頭悄悄站在一旁,對著站在院子裡發呆的幾個東院兒來的婆子連使眼色。
那幾個婆子年紀一大把,都活成了精了,誰還不明白這意思?
當下幾個婆子也不需說話,隻相互對望了一眼,當下便有了主意:一個婆子匆匆轉身回東院兒報信兒去了,一個婆子直奔賈母院兒裡去了,剩下的就在鳳姐兒院裡呆著。不過她們也不敢站在燈影兒下頭,都悄悄找了個黑黢黢的地方藏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