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鳳訓斥趙姨娘的丫鬟小鵲,左一句妾不是人,右一句妾下賤無極限,平兒站在一旁聽得心如刀絞:
她如今不過是個通房丫頭,連妾都不如!
如今王熙鳳嘴裡罵的是趙姨娘,可誰又敢說她不是指桑罵槐,借著趙姨娘彈壓自己。
日後,她平兒最多也不過是個妾,在王熙鳳眼中自然也算不上是人,是下賤無比的玩物罷了。
一想到這些,平兒不禁萬念俱灰,眼淚不由自主就滴落下來。
她這裡灰心喪氣,那一頭兒小鵲早就嚇了個半死,磕頭磕得腦門子都破了,好大一片青紫,鮮血滲出來許多,粘了地上的灰,紅得肮髒,瞧著好不怕人。
王熙鳳見了登時便皺眉嫌棄道:“還不快給我滾出去呢,看你倒髒了我的地!”
小鵲兒得了這一聲兒,忙就起身想跑,可誰知她此時早就嚇得骨軟筋酥,半天才從地上爬起來,扭麻花兒似的剛轉回身要走,卻聽王熙鳳又冷笑道:“你著急什麽,想著快點子回去告我的狀是不是?你快回去告訴你們太太,說我罵她了,你看我怕不怕?!你們太太也好手段,這麽大年紀了還勾引得老爺夜夜歇在她房裡,當真是下賤的東西!”
小鵲兒一聽嚇得立刻又扭頭跪下了,直哭著說再不敢告狀的,王熙鳳這才大喝了一聲兒攆了她出去。
眼見那小丫頭抖著兩條腿走了,王熙鳳這裡又亂罵了一陣才氣鼓鼓坐下。平兒忙就強忍著傷心過來伺候,方倒了一盞溫茶叫吃了,這位二奶奶便皺眉道:“這水怎麽溫吞吞的,難喝得緊,平奶奶你越發不把我放在心上了……”
一語未畢,平兒忙就跪下回道:“奶奶,我心裡除了奶奶再沒別個的。說句不該說的話,就是璉二爺我也沒放在眼裡!我自來對奶奶一心一意,從無僭越之心,那些個什麽魅惑男主子的心更是一丁點兒也沒有的。奶奶若是信我,能容得下我,那我就還是如往常一般一心一意對奶奶;若是奶奶容不下我,或打或殺或賣全由得奶奶,再無一句怨言的!”
平兒一行哭一行說,淚眼婆娑,可憐楚楚,王熙鳳見了不由得也心疼。以她的精明怎麽會不知平兒的心思,方才亂罵一通一來是拿平兒撒氣,二來也是故意敲打,謹防她生出不軌之心罷了。
此刻見了平兒這模樣兒,她忙就一把拉了起來,笑著勸道:“好平兒,你跟了我一輩子,我是什麽性子你不知道?我向來就是有口無心,刀子嘴豆腐心罷了。咱們家出了這麽大的事兒,我又一個人都指不上的,我便一時急得昏了頭,拿你撒氣罷了,你千萬莫往心裡去。你若是實在氣不過就罵我兩句,打我兩下,都使得的,只求你以後別和我分了心,咱們還如以往一般。”
平兒聽了當下更是傷心,哭著說道:“奶奶說的什麽話,我怎麽敢打罵奶奶呢?不過是奶奶方才說的話太刺人的心,我生怕奶奶信不過我,我這才說了這些話。若是奶奶當真還肯信我,那就再多罵我幾句又能怎樣?別說是罵,就打我幾下也再無怨言的。”
王熙鳳聽平兒這麽一說,不由得一把摟了她在懷裡,動情道:“好丫頭,今日我和你說句實話,我冷眼瞧了你多少年,你竟然沒一點兒野心,對我真真是忠心耿耿,處處為我著想,若非這樣我也不能容你到今日。好丫頭,我有時候氣了、急了就忍不住想拿你撒氣,這就和夫妻是一樣的:但凡誰家老婆急了不罵她男人更罵誰去?我真真是有口無心,你多擔待我些個吧。”
平兒聽了她這一番話,不由得便抹著眼淚笑道:“若是依著奶奶的話,那我是奶奶的丈夫不成?我若和奶奶是夫妻,璉二爺往哪裡擺?”
王熙鳳聽了也笑道:“那個臭男人有什麽稀罕的,從此以後咱們兩個人過就是,你還怕他缺老婆不成?這賈府的男人別的不會,找混帳老婆比天下誰不厲害?”
主仆兩人盡情說笑了幾句,王熙鳳這才又愁道:“如今咱們府裡也不知是怎麽了,處處不順。東西被人家給搶了不說,連人也氣病了,這可叫人怎麽活呢?”
平兒聽了忙就問道:“老爺那裡究竟是怎麽一回子事情,不是聽說他發了狠心,一定要告賈琮忤逆麽,怎地就反倒把自己給氣病了?”
王熙鳳一聽便咬牙切齒罵道:“還不都是賈琮這個狗雜種害的?他也不知交了什麽好運,認識了什麽了不得的人,那人也不知交待了什麽話下來,居然能叫全京城的官員都忌憚,沒人敢判他的忤逆!可笑二咱們家老爺還蒙在鼓裡呢,跳梁小醜似地東竄西跳,找了不少平日來往密切的,還癡心妄想著要告倒這個賈琮,送他去大牢!可誰知那些個平日相好的一聽說告的是賈琮這個狗雜種, 竟然誰都不敢管!那些個好的還能勸老爺兩句,說些什麽家和萬事興的屁話。那些個勢力的不僅不理,反倒倒說了許多難聽話,反倒說老爺為老不尊什麽什麽的混帳話,把老爺氣得幾乎不曾昏死,這不是又叫請太醫來給診治呢?”
說著,王熙鳳忙就叫小丫頭子傳話出去,叫外頭小廝們套好了車去請王太醫。
眼見小丫頭領命而去,平兒這才又問那些個綢緞又該如何是好。王熙鳳聽了更是愁眉不展,哀歎連連:“我也不知該怎麽辦才好了,究竟那些個是見不得光的東西,如今一旦被人家給搶了,哪兒還有能還回來的道理?少不得我也只能實話實說了,他們兩家願意怎麽鬧就怎麽鬧去,反正我是不管了,就想管,也管不起的。”
平兒聽了也點頭道:“奶奶,這樣最好,省的把咱們賈府夾在中間難做人,再則咱們和人家一比簡直可憐得很,誰也不敢得罪,如今也只能這樣了,叫他們兩頭龐然巨物去拚命廝殺吧,咱們哪個也惹不起的。”
王熙鳳聽了也是連連歎息,愁道:“雖說咱們府如今和東宮那位來往密切,可他老人家畢竟是廢了的太子,既然廢了,還算什麽太子,即便他再出身高貴,再是什麽嫡長子,再人心所向,恐怕要把這天下奪回來也是難上加難。可咱們賈家歷來和他老人家要好,把滿家子的命都壓在他老人家身上了,萬一他輸了……那……那……咱們可全都要跟著掉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