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過了仲秋,天氣似乎一下子就冷下來了。
今年的秋天好象來的特別早。
和從前相比,笑臉相迎的人多了一些,明槍暗箭也有,但是也都還在可以容忍的范圍之內。
說到底呢,還是要看誰有寵。
得有半個月沒有見過皇上,但是見過一次白公公,給她送來了南州貢橘和葡萄。
貢橘個頭很大,需要兩隻手才能捧住,外皮金燦燦的,仿如美玉雕琢而成。不說味道,就單憑這賣相,當皇室貢品也是綽綽有余的。
葡萄更漂亮,一嘟嚕有一尺半長!謝寧讓青荷拿尺子來量過。一粒一粒紫紅色半透明的緊緊擠挨在一起,讓人不舍得揪下來吃,揪一顆就會破壞這天生地長出的完美。
這麽多,謝寧自己根本吃不完。貢橘生得可愛,皮厚還耐放一些,但葡萄耽擱不起。謝寧拿小剪子把葡萄剪成小串,正好劉才人和孫采女來,就分送她們一些。齊尚宮也來送新裝的秋裝,又送她一些。獲贈的人無不喜出望外。劉才人和孫采女不去說,齊尚宮卻是個識貨的,知道這貢品葡萄在宮裡能享用到的不過寥寥數人,謝美人這裡不但有,還能有富余饋贈旁人,這既是謝美人的體面,也是齊尚宮自己的體面。
那件孔雀翎毛織錦做的坎肩不是齊尚宮做的,針工局地方大,人也多,她隻負責後苑這一塊地方。那塊料子她聽說過,一送進宮的時候整個針工局都被震動了。這種不常有的希罕東西不是每個人都有福氣遇著的,齊尚宮也跟著去看過一次,還有福氣摸了摸。當時她們一撥人都說,不知道哪位妃子娘娘有那個福氣穿上這塊料子。
宮裡頭可以說一點秘密也沒有。這塊料子最後由劉尚宮親手裁剪開,用最精華妙絕的部分做成了一件坎肩,穿在了謝美人的身上。
齊尚宮這陣子還收到別人的不少好處,比如說以前曾經住在縈香閣的劉才人,就托人來說,希望給她的秋裝做的用心些。
齊尚宮有的收了,有的沒有收。
好些人想學著謝美人的穿衣打扮,她們都認定了,皇上這一年約摸就喜歡這樣的,既然如此,她們沒道理不跟著學起來。不但穿衣,她們還學著謝美人梳髻,打聽她用什麽胭脂粉,身上熏什麽香。
齊尚宮一想到等這批衣裳做起來,後苑裡處處都能見著一個個高矮胖瘦各不同的仿製謝美人,都不由自主的有些頭疼了。
那些人只怕要枉費心思,齊尚宮消息很靈通,皇上另外賞賜了一批料子讓針工局給謝美人另裁了新衣,至於是什麽樣式色調,齊尚宮還沒見著呢。
說起來,皇上有多少大事要忙,居然還能想著給喜歡的女子裁衣打扮,足見謝美人在皇上心中的不同。
葡萄吃完了,貢橘不舍得吃,謝寧去伴駕的時候,皇上問她:“葡萄好吃嗎?”
謝寧點頭微笑:“很甜,特別好吃。汁水流到手上,黏的厲害,擦也沒用,得用水好生洗才能洗掉。”
皇上笑了:“是嗎?”
長寧殿裡還有葡萄,剛洗過,上面沾著水珠,晶瑩剔透。
謝寧一粒一粒把葡萄皮剝掉,皇上在看折子,隻用張開嘴,她自然把剝好的葡萄送到了嘴邊。
皇上覺得她不愛熏香也有好處,不愛濃妝粉飾也好,起碼不會在此時吃葡萄時還要嘗到女子手上的香料味兒。親近的時候,也不會啃著一嘴的粉。
謝寧看得出皇上比前陣子憔悴,眼下的青印很重,眉心有一道深深的豎痕,看來這陣子皺眉的次數一定比笑的時候要多得多。
吃了半串葡萄,她起身去洗手的時候,竟然是白公公親自捧了盥巾在一旁服侍。
這下讓謝寧著實吃驚不小。
以白公公現在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如此禮下於人,只怕必有所求。
白公公只是笑著問:“不知謝美人晚膳想用些什麽?”
謝寧怔了下,想了想說:“想喝鮮筍湯……要一個焦糖果子,一個素煎豆腐,讓膳房看看有什麽合適的菜蔬,做一道蒸菜,其他的看著上吧。”
白公公應了一聲下去了。
回頭晚膳送上來,果然謝寧點的菜都有。
謝寧先替皇上盛了湯。
火腿的味道特別鮮,湯又很清淡。喝了幾口湯,皇上才開始用飯。
確實吃的也比從前少。
一旁的白公公已經覺得很欣慰了,這陣子政務又多又繁雜,有邊患,有內憂,皇上睡的遲醒的早,后宮也都沒有親近。
照白公公看,這飯吃的不香,也不想女人,足見皇上日子過的得有多麽難熬。
好不容易今天謝美人來了,白公公覺得再按老一套呈上膳食,皇上怕是也沒胃口,不如讓謝美人安排。
謝美人出身尋常,從來不點那些繁複的富貴菜。記得有一回她來時,那天的晚膳呈了一道燴百味,做法類似佛跳牆,濃香撲鼻。謝美人嘗了一口之後,皇上問她味道怎麽樣。她說,很好吃,就是吃了這個再吃別的就沒有味道了。
皇上當時笑著說:“對。”
那道燴百味皇上也隻吃了一口。
白公公覺得挺納悶,挺金貴的菜,據說膳房要做,得從三天前就開始預備,為什麽皇上與謝美人都沒有多吃?是不對口味?
皇上那裡他不敢去問,謝美人那裡大概也問不出什麽來。
白公公這個疑問一直擱心裡頭。
上次小葉送謝美人回去路上辦的事,回來一五一十的都對他稟告了。白公公點頭讚許:“辦得好。”
想要主子那裡討好,並不是漂亮說的好就行了。小葉這事辦的很給謝美人面子,辦了事也不能急著在主子面前邀功。做事太急躁,肯定走不長遠。
用了晚膳皇上倒是沒有再回書案旁邊去,他站了起來,長長的伸了一下腰,謝寧覺得自己好象都聽見骨節被抻開時嘎巴嘎巴的響聲。
“吃的不少,出去走走。”
謝寧跟著皇上一起出了長寧殿。
道路兩旁隔著一段距離就有一盞石燈。
皇上的手伸過來,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掌乾燥溫暖,比她的手大了一圈。
“有沒想過換個地方住?”
謝寧輕聲說:“住習慣了,沒想換。”
“也好,那就先住著吧。”
這意思,終究還是要換地方的?
謝寧想了想, 如果真要換,也許皇上會給指一處離長寧殿更近的宮苑居住。縈香閣她住的習慣了,但是離長寧殿確實有些遠。
月亮升了起來,半圓不圓的,懸掛在宮牆的簷角。夜鳥時不時的叫一聲,四下裡安靜的很,燈籠的光昏黃不定,隻照亮他們身畔這麽一小片地方。
“來,當心腳下。”
謝寧跟著皇上一步一步上了宮牆。
牆頭上風比平地要大,皇上抬了一下手,白公公快步趨前,把鬥篷遞近。
皇上先替謝寧披上一件,就是在系鬥篷的帶子時顯出了他的不熟練。
等兩人都系好鬥篷,皇上牽著她的手走到牆邊,示意她往遠處看。
三年了,謝寧頭一次看見宮外。
夜色茫茫,萬家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