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維利亞將自己的手從那具早已沒了生氣的屍體中抽了出來，甩了甩手上的鮮血，臉上很明顯的浮現出了嫌棄的情緒。

　　“嘖。”咂了一下舌，發泄了一下自己的不滿後，她的手臂上、臉頰旁、身上，凡是有血漬的地方都燃起了火焰。

　　燒灼著的火焰，並沒有灼傷她，亦沒有破壞她的衣服。

　　火焰只是靜靜地跳動著，在發出劈裡啪啦的聲音的同時，灼燒掉了她身上的血跡。

　　一點、一點的，血漬全部消散掉了，沒有留下一絲痕跡。

　　她將自己龍化了的手，恢復了原型，掌心對著經剩下的夕陽余暉反覆翻轉，像是在觀察自己的手是否清理乾淨了。

　　末了，她臉上露出了一抹微笑。

　　同先前嗜血的笑容不同，這個微笑顯得額外的純淨與天然。

　　她頗為滿意的轉了一圈又一圈，雙手扯著自己的裙子，反覆檢查了自己的裙擺、衣角。

　　“這樣，乾淨多了。”檢查無誤後，她走到了萊安身旁，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牽起萊安的手，“我們走吧，小王子。”

　　萊安踉蹌了幾步，被奧維利亞拖著離開了深林。

　　夕陽已經全部落下了，天空中的色彩逐漸被冷漠的黑所取代。

　　暖洋洋的傍晚也開始逐漸變為漆黑冰冷的夜。

　　“真是一個殘忍的世界啊···”走了幾步，奧維利亞忽然說道。

　　她的聲音在這個夜晚當中顯得十分的冷。

　　如此一句感歎人生的話語，此刻從她的口中吐出，萊安並沒有感受到這句話所應當具有的溫度。

　　似乎，這句話有她來說，真的不是很合適。

　　“······”不知道該如何作答的萊安，沉默了。

　　“但，這也是這個世界的一部分。世界就是這樣的，冷酷、殘忍、溫馨而又美好。”

　　幾個意義相近又衝突的詞，被奧維利亞放在了同一個句子中，用來修飾同一個詞——‘世界’。

　　意外的，萊安並沒有覺得這句話哪裡說得有問題。

　　‘世界···其實一直都是這樣的。’萊安一直知道，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

　　過去的殘忍，大概屬於人先天就被氛圍三六九等，有些人努力了一輩子，興許還不如某些人的起跑線。

　　現在的殘忍，在某種意義上興許還可以被稱為簡單。

　　單純的叢林法則。

　　簡單的、殘忍的。

　　“這個世界，可能並沒有幼崽你想象的那麽美好。這一個殘酷的，弱肉強食的世界。”

　　是的。

　　奧維利亞的話，肯定了萊安的觀點。

　　“所以，永遠都不要去依靠別人明白嗎?”

　　明白。

　　這個道理萊安是懂得，但他有些不理解，究竟是什麽促使了奧維利亞這樣的有感而發。

　　‘作為成年巨龍的知性自覺?’

　　他將視線移到了奧維利亞正在單手翻看的那本‘幼崽養成手冊’上面。

　　‘這個世界的幼崽，某種意義上還真的是辛苦啊···’

　　作為一個現在都在某些時候毅然決然地選擇相信，這個世界是充滿著愛與和平的萊安表示，自己真正意義上還是小孩子的時候，滿腦子都是做著成為‘英雄’的美夢。

　　而作為巨龍種的小孩子，在幼崽的時候，就要被教育‘這個世界是奉行著弱肉強食’的法則。

　　不得不說，這個從娃娃抓起的基礎教育理念上，

萊安與這個世界的本土原住民有著根本意義上的不同。　　有點衝突三觀，但還不得不接受。

　　這種感覺，十分的痛苦。

　　就像，知道斬草要除根，但事實上連粘板上的魚，都不敢下手去拍死一樣。

　　‘軟弱。’萊安深知，這是自己目前最致命的地方。

　　“小王子，善良是好的，但永遠不要用你的善良去揣摩別人的惡。”，奧維利亞似乎若有所指。

　　這句話，其實拆開說，萊安也是懂得，但他並不理解，此時此刻奧維利亞的說教與先前發生的事情又有什麽關聯。

　　善與惡?

　　我的善?

　　對於萊西哈姆的同情?

　　惡?

　　奧維利亞的步步緊逼，殘忍殺害?

　　反正是被奧維利亞拖著走的，萊安不需要看路，也不需要注意些什麽，他乾脆低下頭，盯著地面思考起來。

　　他回憶了一下先前自己在‘頭等席’上，所觀看的獵殺現場。

　　萊西哈姆可以近乎是被奧維利亞逼瘋的。

　　事實如此。

　　但是，如果真的要列舉出奧維利亞的惡性，萊安覺的，唯一算得上是殘暴的，也只有最後用手貫穿萊西哈姆心臟時，那令人窒息的碾壓感。

　　奧維利亞從頭到尾，不過就是製造了一些結界，說了幾句不痛不癢的話。

　　然後這個叫做萊西哈姆的就失了智一般，瘋狂的提起武器，向奧維利亞衝了過來。

　　在機械種勸誡無用後，唯一神取消了對於他的規則庇護。

　　失去了世界規則的庇護，奧維利亞就沒有任何的顧忌，直接動手殺掉了萊西哈姆。

　　但。

　　如果要說，奧維利亞什麽都沒有做的話，她是無辜的，被迫反擊，也是不合理的。

　　憑借著幾句話，一個簡單的魔法，以及最後簡簡單單的物理暴擊。

　　一條鮮活的性命就消失了。

　　一條來自可以稱得上是上位種的，亞龍種的性命。

　　這種將性命玩耨於股掌之間的這種感覺，真的是令人望而生畏，兩股戰戰。

　　“知道萊西哈姆為什麽最後會做出那樣的舉動嗎?”

　　奧維利亞就像是知道萊安在想些什麽一樣，在適當的時候，她又問出了萊安最想知道的問題。

　　“不知道。”

　　下意識的，萊安立馬回答了這個問題。

　　“可能是，你在外界的風評過於妖魔化了?”他回憶起之前拍賣場中，那寂靜無聲的競拍現場，又想起在巴倫巴爾特王城的宴會上，貴族們諂媚的表情。

　　“大家都很怕你。”最後，他補充道。

　　他盡可能的放平自己的語氣，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沒有顫音，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顯得沒有那樣的恐懼。

　　本能的，他不想將自己真實的心裡感覺表達出來。

　　這是一個弱肉強食的世界。

　　他再一次的深刻的意識到了這一點。

　　就像剛才，在萊西哈姆衝向奧維利亞的時候，奧維利亞的眼中除了興奮以外，沒有別的情緒了。

　　這種宛如野獸捕獵一般的情緒，他十分的畏懼。

　　這不是他的人道主義精神在作祟。

　　只是單純的，作為一個弱小的人類，他在畏懼。

　　他深深的畏懼，這比自己強大到不知道多少倍的力量。

　　他在畏懼，自己也會成為那其中的一員。

　　他十分的害怕，先前奧維利亞圍剿萊西哈姆的那一幕，在不就得將來後，變成現實降臨在自己的身上。

　　綜上所述的各種複雜的小心緒融合在一起，就造就了萊安現在這種想要隱藏自己內心真實想法的行為。

　　但，事實上這種小心思卻如何能夠瞞得過奧維利亞呢?

　　萊安顫抖的雙手，以及手心中是不是冒出的冷汗早就出賣了他。

　　“並不是哦~”

　　而奧維利亞也罕見的沒有戳破萊安的這點小心思，從各種意義上她在維護著萊安，身為一個幼崽的倔強的自尊心。

　　‘這是一個好兆頭。’她是這麽想的，‘沒有生命是天生不會畏懼死亡的。’

　　她依稀記得，自己第一次參加戰爭的時候，那種無力感、那種面對死亡時的恐懼感。

　　幼崽需要成長。

　　如此想著，她繼續說道，“他們絕大多數的人都只是畏懼我的身份而已，真正畏懼我的人，根本不會跟我站在同一個空間內的，呵呵呵。”

　　像是活躍氣氛一樣，奧維利亞說了一個萊安根本不理解的冷笑話。

　　“嗯···可以解釋一下嗎?”

　　人的注意力很容易被發散，就像是現在的萊安，他充沛的好奇心以及八卦之心，正在悄默默地取代掉他心中的恐懼。

　　成長。

　　似乎也就是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奇怪過程。

　　“我是有魔王稱號的。”奧維利亞說道。

　　魔王?

　　“你就是天災?怪不得。所到之處寸草不生，沒人跟你待在一個空間裡是正常的。”

　　人不逼迫自己，他永遠不會知道自己的上限在哪裡。

　　生死攸關的時候，初中跳遠那遙不可及的2米A的成績，似乎也是輕而易舉的。

　　就像現在，萊安發現自己心中緊張的情緒，全部都消散了。

　　他覺得自己好極了，甚至可以來個旋轉跳躍。

　　“我的魔王稱號如果你感興趣，你可以自己去查查。在諸神戰爭時，被稱為魔王的，都應該被記錄下來了。”奧維利亞十分隨意的說出了一句不明覺厲的話。

　　魔王稱號。

　　獲取的條件:

　　在魔法上面取得了卓越的成就，被世界規則所認可。

　　且要通過唯一神的試煉。

　　如果是過去的話···

　　沒記錯，奧維利亞說自己很年輕，是在諸神戰爭末期的時候出生的。

　　那也就是說，她獲得稱號的方式是舊時代的方式···

　　‘由數十萬生靈堆積起的，充斥著罪惡的王座。而坐在那由血肉搭建的王座上的人，被稱之為‘魔王’。’

　　“嘶···”

　　萊安覺得這個話題，大概是時候可以結束了！

　　“那就因為你這個魔王稱號，所以萊西哈姆才這麽怕你唄?可是就算是魔王，在現在能做的事情也不多啊?發起挑戰了，遊戲照樣還是得由被挑戰方決定。”

　　“是這樣，沒錯。”奧維利亞的回答有些漫不經心，“但是重點並不在這裡，他是亞龍種。”

　　“他亞龍種是什麽你知道吧?！”

　　奧維利亞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重要的事情一樣，忽然回頭，雙手抓住了萊安，眼睛死死的盯著他的表情。

　　“嗯，知道的。”被盯得莫名其妙的萊安，小雞叨米式的瘋狂點頭，表示自己知道那是個什麽。

　　“那樣就好解釋很多了。”萊安明顯的聽出來，奧維利亞松了一口氣。

　　她松開了抓了萊安的另一隻手，轉過身去，繼續牽著萊安走了起來。

　　“亞龍種作為巨龍種的從屬種族，其實並沒有像對外界宣稱的那樣，和平且美好。”奧維利亞的語氣恢復了平時的淡淡的語調，她開始用一貫的發散性思維方式，半引導式的來跟萊安解釋，這件事情的原因。

　　“亞龍種根據自己的血脈，來選擇依附於同自己血脈相同的父系巨龍種家族，以此來尋求庇護以及進化。但這其中，其實包含了很多，不平等的條約。”

　　亞龍種與巨龍種的淵源，萊安在剛穿越的那天，就在讀《世界簡史》的時候了解過了。

　　亞龍種就是龍的宙斯行為的產物。

　　而龍血的強大以及特殊，導致了無論他們跟什麽物種進行繁衍，那個物種最後畢竟會具備龍的特征或屬性。

　　“作為子家族，加入了巨龍種的家族。其實這只是一個看起來比較好聽的說法。事實上，他們已經將自己的命運交給了我們巨龍種。其實，說他們是巨龍種的奴隸也不為過。”

　　“沐浴龍血，並不是單純的進化這麽簡單。”奧維利亞停到了一顆樹的邊上，徒手從樹上一個不起眼的枝丫上，抓下來了一條小蛇。

　　蛇是最普通的那種草蛇。

　　淺綠色的鱗片，附著在枝丫以及樹林中，著實算不上顯眼，而此刻被奧維利亞拿出來當做教學素材，大概也就是命運多舛的寫照了。

　　奧維利亞沒有將蛇牢牢地抓住，反而是任由它憤怒的吐著信子，狠狠地一口咬在了自己的手上。

　　意外的，萊西哈姆的劍刃都奈何不了的奧維利亞的基礎防禦，在此刻失效了。

　　鮮血，順著蛇的嘴，開始向下流。

　　但，異變也就是在此刻產生了。

　　那條小蛇停止了對於奧維利亞的捆綁式猛咬。

　　啪嗒。

　　像是失去了力氣一般，它盤成一團癱倒在地上。

　　大約三十秒過後，一陣詭異的抽搐後，小蛇開始在地上劇烈的翻滾，扭曲。

　　不停地吐出的信子以及拍打著地面的尾巴，無一不彰顯著它此刻的痛苦。

　　它的後背開始長出了一個個巨大的倒刺，體型完全無視了自己身上那層皮的舒服，‘啪’的一聲，硬生生的撐破了自己現在的皮囊，一顆比之前巨大兩三倍的頭顱從中伸出，緊接著是身體的劇烈增長···

　　五分鍾後。

　　異變結束了。

　　出現在奧維利亞與萊安面前的，是一隻長相十分凶惡的、帶著倒鉤刺的巨蟒一樣的生物。

　　“這就是龍血的作用。”奧維利亞說道。

　　沒等萊安接著提出問題，就聽奧維利亞接著一句冰冷的死亡宣言。

　　“好了，你可以去死了。”

　　碰。

　　如同爆炸一般。

　　進化後的草蛇，就這樣硬生生的在原地炸裂開來。

　　鮮血迸發的到處都是。

　　草地上，旁邊的樹木上，以及萊安的身上。

　　鮮血的腥味，充斥著萊安的鼻腔。

　　他的呼吸再一次的變得非常劇烈，心跳再一次的迅速攀升。

　　他的瞳孔開始放大，眼前開始有些眩暈。

　　“他們的性命，生殺大權，完全都掌握在我們手裡，就像這樣。”

　　“現在知道為什麽他那麽畏懼我嗎?我的小王子?”

　　奧維利亞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一樣，萊安的眼前已經開始出現了一些黑色的斑點，胃口開始不停地翻湧。

　　就在他以為自己要到極限，要暈倒或是嘔吐的時候，火焰包裹住了他。

　　不同於一般火焰的炙熱，此時這包裹著他全身的火焰有一種溫暖的感覺。

　　就像是午後的陽光，冬天清早時的被窩。

　　令人留戀。

　　“嘛，能被我們直接控制的也只有真正給予過龍血的亞龍種而已，不過相較於對於生死的畏懼，他們更傾向於獲得實力。”奧維利亞拍了拍萊安的肩膀，語氣中多少透露出了一些無奈。

　　“嚇到你了?我的小王子?”她充滿著調侃的聲音，將萊安從暈倒與清醒的分界線中扯了回來。

　　“沒有，我很好。”

　　萊安堅決的否認了自己先前的飽受驚嚇。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但哪怕是為了守護他那早已經不值錢的自尊心，他也依舊要口嫌體直一波。

　　他扶著旁邊的樹乾，開始爭取著自己雙腿的控制權。

　　盡量然自己腿抖的不是那麽劇烈。

　　“但是，這應該並不是那個萊西哈姆這麽怕你的最主要的理由。”

　　萊安強行的轉移了話題。

　　他不希望奧維利亞繼續提起先前那條小蛇的事情，也不希望自己再想起來。

　　短時間內。

　　萊安仔細的回憶了一下，先前萊西哈姆的樣子，有一個瞬間他十分的在意。

　　萊西哈姆真正的失去分寸，失去理智是在奧維利亞說了一句話之後。

　　沒記錯的話，哪句話是···

　　“我又能對你做什麽呢?”

　　對。是這句。

　　“神禁止了我們種族間的殺傷，你說我又能對你和你的家族做什麽呢?”

　　當萊西哈姆聽到這句話時，他的瞳孔明顯的收縮後放大，看向奧維利亞的眼神充斥著的不單單是畏懼，更像是看到了死神一般。

　　他透過了奧維利亞，看到了某個人。

　　按照奧維利亞先前的解釋，很有可能這個萊西哈姆透過了奧維利亞，看到了他所隸屬的某個巨龍種。

　　畢竟，之後奧維利亞也說了，他是為別人賣命的。

　　“他其實非常怕他所隸屬的那條巨龍種?”

　　萊安試探性的問道。

　　“我的小王子，你這樣的稱呼一條巨龍，我不知道是替你感到開心還是憂慮，不過這並不是現在的重點，等會吃飯的時候我再跟你好好談談這個問題，用‘條’來稱呼我們是多麽失禮的一件事情。 ”奧維利亞皺著眉頭，似乎有些不開心。

　　不過，她並沒有對於稱為糾結很久，在給了萊安一個腦瓜崩後，她回答了萊安的問題。

　　“你說的沒錯，我的小王子。他真正畏懼的並不是我，而是他所隸屬的家族，蘭斯特斯家族的主人，莫洛·蘭斯特斯。”

　　“他做了先前和你一樣的事情?”萊安繼續問道。

　　“不，我的小王子。比那糟糕多了，我覺得現在的你還是不知道的好。畢竟當你真正知道的時候，就避免不了了和那個變態打交道了。”

　　奧維利亞沒有回答萊安的這個問題。

　　她開始加快了向前走的腳步。

　　在一陣颶風的包裹下，萊安再一次的環顧四周時，他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巴倫巴爾特首都內。

　　夜幕的包裹下，周圍的建築張燈結彩。

　　魔法所製造的燈光，不僅僅能夠帶來光亮，也可以驅散獨屬於夜晚的清冷。

　　貴族成雙成對的在街邊走著，路上時不時有幾輛馬車奔馳而過。

　　這種人的‘生’氣，與先前深林中彌漫著的‘死’氣形成的鮮明對比，不僅讓萊安頗有感慨。

　　“晚上了小王子，還好沒有晚，走吧~我預約了今晚歌劇院的舞廳晚餐，吃完，給今天畫上一個完美的句號吧~”奧維利亞一改先前的面無表情，她的語氣中充斥著滿是興奮。

　　“還真的是，殘酷。”萊安小聲地嘀咕了一句，緊接著在連續三次的深呼吸後，他也擺上了熟悉的表情，一臉期待的小跑到奧維利亞身旁。

　　“走！恰飯！”